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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像风一样

    涓谦之遥,如沐风兮,遥兮遥兮,今非昔兮。
    只是这遥兮...
    它又在何方?
    它又该怎样!
    对如今的陆泓来说,在经历了诸多事情之后,现在的他已经和五年前的他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岁月的痕迹更是在他的脸上无情地刻下印记,好让他时刻都明白,人并不能胜过老天。
    当映入眼帘的事物就只能唤起他内心之中最痛的那抹记忆,一切对他都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他的心中早已被一个人的身影给占据了,那是他最痛心的过往,是他最畏惧的曾经,是他根本就不敢去回首的梦魇。
    他忘不掉那天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绝望,是那样的心碎,是那样的崩溃,可他又能怎么做?
    他只能继续,他只能选择让自己距离心中的爱越来越远,因为这是他的命,是他根本就改变不了的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在如今的陆泓看来,就只是个玩笑的话罢了。
    这些年来,那些该死的记忆已经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如影随形,无法挣脱。
    即使他紧闭双眼,但曾经的画面还是那样的清楚,就这么一幕幕闪现于他的脑海,那些记忆在这一刻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势要将他拖进无尽的深渊之中。
    这些被埋葬在深渊里的记忆,成为了一柄柄无比锋利的刀剑,在不断地刺痛着他的心,在不断地撕扯着他脆弱的灵魂。
    这样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只因他把她丢在了那里...
    他把陆彤一个人丢在了那个只有死寂的帷幕之外。
    城建为四方寓意平安,眼下这话对于他来讲,俨然已经成为了世上最为滑稽的玩笑了。
    抬头眺望,砀山依旧屹立在远处,这样的落差甚至让眼前的城都显得渺小了一些,而砀山的顶峰更似利剑一般直耸天际,不免让人心生敬畏。
    可对于陆泓来说,眼前的景就只会给他带来痛苦。
    这里是明城,是北朝与夏胥都极其看重的兵家必争之地,它就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就这么被神奇的天地镶嵌在这片辽阔的戈壁滩上。
    在如今的这个动荡时局中,这里已经不能算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了,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之中,它早已成为了西固地区最为关键的战略要冲,更是抵挡夏胥大军东进的坚固堡垒。
    此时此刻,明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因为这里已然成为了战火肆虐的最前线了。
    即便明城的城墙高耸入云,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但随着这几年的纷争下来,古老的城墙上还是留下了无数道战斗后的痕迹。
    那是刀剑斧钺拼杀后的印子,更是北朝战士们为守国门而奋不顾身的故事。
    为保护自己的家,为保护自己身后的土地,那些英灵在这座写满了故事的城墙上又一次为自己谱写了新的战歌!
    只因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人在墙在,人在国在!
    这便是明城,便是北朝在西固的第一重镇!
    而此时的陆泓,又回到了这里,又回到了他梦碎的地方。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他当真是感慨万千。
    它的西边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滩了,每到了换季的时候,戈壁滩上的风就显得异常凶猛,呼啸于耳边的声响就如同有条隐匿于天穹的巨龙,不断地朝着大地的方向发出低沉怒吼。
    城南与城东是两条官道,城东的官道通向砀山的蛇骨道关,那是一条北朝专门用来运输兵力与战备物资的路,若无战事的时候,这条官道还可过往来的商贾客家,可一旦起了战事,这条道便会被明城强行征用了,寻常人家就只可从城东的路进出明城了。
    相较于城东的官道,城南的烟火气息明显就浓郁多了,城门下等待接受盘查的商贾旅人老早的就排起了长队,一个个都显得很守规矩,哪怕是战火将至的时候,这里还能如此保持着该有的秩序,不得不说涂贞将这里管理得很好。
    别看这座明城就快建在北朝的边界上了,但是要知道一点,西固作为北朝的西大门,一州之地可不只有明城这一座的,毕竟在西面的戈壁滩内,还有三座。
    那是与明城近乎齐名的戈壁之城,坐拥千叶关的冶水府、坐拥砀山关的砀山府,以及掌控铁川关的吉安府。
    再加上明城所控制的蛇骨道关,无形之中就让此地成为了四城联动之地,此四关是相互牵制、相互制约、相互打援。
    眼下在这处略显古旧的厚实城门下,早已被形形色色的旅人们给拥堵了起来,偶尔的也会有一两个不怎么守规矩的行者,其最终的下场无外乎是被那些手持斧钺的城卫给轰走了。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地方,西固十关!
    望着不远处的城郭,看着身前正排着长队等待城卫盘查的商客,陆泓的表情竟是那般的平静,一人、一马、一枪,一苍天。
    这便是他的全部了。
    只是没人能看得清楚,他的内心却始终都缺了一块,缺了最为重要的一块。
    “站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知道机械般地朝前挪动着身子,直至这一声的盘问,才让他猛地回过了心神。
    也不知他之前的失神,是因为眼前的明城,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内心。
    没等陆泓开口解释,一柄长戟便冷不丁地横在了他的面前。
    “府尹有令,前方战事吃紧,若无通关令牌,任何人等不得入城!”
    果然,这场战火终究还是燃了起来,却不想都已经烧到了这里...
    对于陆泓来讲,面对城卫的盘问,他并不紧张,只见他默不出声地从怀里一阵摸索后,便掏出了一块儿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木质令牌,一边微微点头朝着面前的城卫微笑示好,一边将手中的木牌递了出去。
    夺过令牌,左右翻看了一阵,辨别其真伪之后,城卫立刻收回那杆横在他面前的长戟。
    “下一个!”
    全程这位城卫都没有跟他寒暄什么,甚至连干瘪的客套都没有,有的就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而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多问,这样是最好的,方便了他人也方便了自己。他所能做的,就是将城卫丢过来的令牌重新揣回怀内,微微使了下劲,身旁的马儿不免发出了一小声嘶鸣,尴尬一笑也就缓缓入了城。
    陆泓所猜不错,因为彼时映入他眼帘的早已不是繁华的街道了,本应该熙熙攘攘的街,此时看上去竟有些落魄跟冷清,没了往日的热闹,也没了平时的客商吆喝。
    偶尔他能看到几处还开着门做生意的商户,可若看得仔细,这才会明白,这些商户早已更换了以往的营生了,因为横列其中的商品,就只剩下刀枪棍棒一类的了。
    这般的环境,让本就冷清的街上,更是蒙上了一层浓郁的肃杀之风。
    这没得办法。
    转得累了,他就想着歇息一下,随意地找了一家闭着门的茶馆,将手中的缰绳捆在门口的木柱子上,之后他又在马背上的行囊里一阵捣鼓,直至掏出来一块颜色发青的干饼后,这才顺手将马屁股上吊了一路的水囊给系了下来,低下头去,找了个好地方后,用衣袖简单地摆了摆,待稍加干净了他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用力地啃上一口,再就上一大口清水,这便是他的一顿饭了。
    看似简单,但要知道眼下正值北朝和夏胥交战之际,对于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来讲,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就眼下的这些吃食,他可真不敢挑肥拣瘦的,有的吃就很好了,太多的人想吃都没这个命呢。
    不出几口,这块干饼就进了陆泓的肚子,能看出这一块饼其实并不能让他吃饱,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的路程,他又担心自己的干粮是否还能让他多支撑一些时日,这思来想去的,他只好将内心之中的那股欲望给强行按住,低头仔细检查,将那些掉落的饼渣捏在手中,是张大了嘴巴。
    只是这些饼渣太过干了,这么来上一口,是直呛的他连续咳了好几声。
    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也该继续上路了。
    简单地扫了一眼四周,陆泓便站起身来,系下马缰后,便重新拽着马儿离去的,干燥的土地再次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铿锵有力。
    直至夜来了,风到了,即使不怎么用心,也都能听到空气之中的那阵呼啸声响,哪怕满城早已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也压不下大自然的这声咆哮。
    至于那些叮当声响,自然是打铁的声音了,那是独属于锻造匠人们的狂呼。
    有些无奈,可更多的则是妥协,因为当陆泓猛地推开了面前的门,顷刻间映入他眼帘的竟不是紧张的谋划,而是...
    (莺歌环绕,酒色扑鼻...)
    这一夜注定让他无法睡去,不是狂啸的风,也不是震耳的打铁声响,阻碍他睡去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心寒。
    他其实早就明白,以当下的实际情况来看,明城铁定是要丢的,只不过在他来的路上,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在明城见证一场旷世大战,但现实只用了最简单的招数便击溃了他的天真,让他的自以为是烟消云散。
    从酒色撞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人是无法改变腐烂的颓势的,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兄弟,那也不行。
    因为这帮大老爷们早已烂到了骨髓里了。
    即便守城的人是涂贞,是他陆泓的兄弟,也改变不了太多。
    大战在即,敌人的探子更是没日没夜的骚扰,可即便如此,他压根儿就从这帮守城的将官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紧张,试想一下,这般的心态,这般的堕落,明城怎么可能坚守?
    只是可怜了这一城无辜的百姓,只是可惜了这一城无辜的士兵。
    陆泓想走,他不想死在明城,但是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在任务没了结之前,他没办法走,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明天会怎样,也许等阳光重新倾洒的时候,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吧。
    这一夜注定煎熬...
    斜靠在城郭之上,看着远方不断飘摇的阵旗,敌阵的火把竟好似天空之中的繁星,在风中不断舞动,那是生命的跃动。
    也是敌人的戏弄!
    竟在不知不觉之中,陆泓的思绪开始零碎,直到夜里的星尽数黯淡,耳旁的风不再肆虐,于漆黑的当下崩坏游离,于脚下的深渊瞬间吞噬。
    完全的坠落!
    就像风中的沙一般!
    用尽浑身的力气,也爬不出下坠的旋涡,越用力越挣扎,越挣扎越崩溃,越崩溃越挣扎,这本就是一个无法逃离的闭环,唯有不断地深陷其中,不断地让自己的一切被眼前的黑暗包裹。
    就连呼吸的权力,都已不配了。
    这是一种极致的压抑,更是天旋地转的无助,想要咆哮,想要呐喊,可不管怎样,四周的黑暗就只会将陆泓的咽喉不断牵制,就好似无数只手不断发力,扼住那里,蒙蔽一切。
    没有办法呼吸...
    这本就是瞬间的绝望...
    除了不断地坠落,朝着漩涡的中心,看不见光芒,瞧不到终点,就如那滴不断坠落的水滴,永远抵达不到水的表面。
    如霓虹般的碎片,如流霞般的记忆,如砂一般的逝去,如光一般的隐匿,任凭下坠的自己如何拥抱,那破碎的曾经都好似指尖的流沙,于恍惚之间四散而去,散进身边的黑暗,散进眼前无尽的迷茫。
    那是无穷的黑夜...
    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内心!
    陆泓怕了,他怕自己的沉沦,怕自己的堕落,他想要冲击身边的枷锁,想要撕碎眼前的迷雾,但他的身躯不断扭曲,他的意志开始涣散,他的内心开始疯狂。
    不知下坠了多久,直至他完全变得不像自己。
    那是完全陌生的人!
    突然...
    那是水滴融入水面的声音...
    那滴下坠的水滴,终于落到了它本应要去的地方,而下坠的他,也该去往他所要前去的地方。
    涟漪...
    身边的黑暗有了起伏,眼前的迷雾开始褪去,于心中的光在深渊的彼岸开始闪烁,指引着他,唤醒着他,那如针一般的光芒。
    扎进了陆泓的心中!
    一切都好似过了很久,一切也都犹在须臾之间,直至黑暗完全散去,他这才明白,扼制自己的并不是眼前的黑暗,而是内心对于信仰的质疑。
    风来了,云散了,如同碎裂的镜面,一片片开始交融,记忆的裂痕也开始缓慢消失,真等到光落下的时候,他这才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不再扭曲,不再狰狞,一切看上去都和平常一样。
    原来,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是自己内心的写照,是自己意志的操纵,从梦开始的时候便已存在。
    耳旁的风,再度袭来,还是低沉的嘶吼...
    眼前的光,不断舞动,还是压抑的火苗...
    哪怕夜里的帷幕遮蔽了太阳,但是陆泓坚信,这一阵他不会输!
    他更不能输!
    就像风一样。
    而这本就是一场战争...
    微风拂过,让这一夜注定难眠,注定煎熬!
    当夜里的星被乌云遮蔽,眼下唯一的光,便只有远处不断跃动的火光,那是敌阵所在的地方,不断地闪烁,不断地飘摇,直至生命的呐喊在漆黑的夜里得以释放!
    直至脚下的深渊悄然靠近...
    完全的坠落!
    就像风中不断舞动的沙!
    天旋地转,无处安放,就连心底的灵魂也被黑暗所撕扯,被四周不断坍塌的空间所割裂,这一刻早已忘了该怎么呼吸,早已忘了该怎么呐喊。
    除了不断地让灵魂下坠,朝着看不到希望的黑暗落去!
    突然...
    不断地下坠停下了。
    “怎么跑这儿了,不去睡会吗?”
    看似很重的拳,怎么打在他的身上就软绵绵的,当真没有一点力气可讲。
    “你不也没睡吗?”
    眼前的人...
    是自己亏欠了他!
    游子澈...
    我的兄弟!
    “我刚听兰儿说你一个人跑到这儿了,我这心里就有些不放心...”
    游子澈的话说得很是简单,但是这话却让陆泓很是感动,他当真欠自己的兄弟太多太多了,即便他有九条命,他也别想还完游子澈的这份人情。
    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就这么被耳畔的微风吹着,灰色的麻布更是将游子澈的双眼遮蔽,这一世的他,余生就只能依托于眼中的黑暗了。
    “我...睡不着...”
    有好几次陆泓都想好好地拥抱一下游子澈,好让自己的兄弟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之中的那份感激,但是每当他环起双臂,却又在下一秒放弃,在游子澈的面前,他早已没了往日的那份年少志气了。
    只因眼前的这场该死的战争!
    “还是因为她吗?”
    虽说游子澈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他还是能从陆泓的话里听出对方的心思。
    她...
    陆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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