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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梅瑰

    我心里一沉,双手颤抖地抓住宋连州,却发现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他的人形只剩下一个轮廓,最终在我的指尖下彻底消失。我无力地放下双臂,看向杨槐。她一副吓坏的样子,不知道是亲眼目睹宋连州的消失,还是因为我脸上绝望的表情。
    杨槐艰难地吞咽一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捂住嘴,不想哭。
    宋连州的消失只可能是因为在他身上的咒语以某种方式仍然影响着他。也许是因为午夜、也许是因为清明,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稀薄。
    杨槐坐到我跟前,搂住我不停安慰,问道:“我们知道是谁诅咒他吗?咒语是什么?”
    “我只知道一个叫郑妍的女人。哦,她还有一个妹妹叫郑妤。”想到他以前的未婚妻,我心里一丝苦涩,但随之抛开,嫉妒一个死了很久的女人太愚蠢。
    杨槐紧握我的手,“好吧,你得告诉我前因后果。事无巨细,不能漏掉一点儿细节。”
    我擦擦眼睛,从学校扫墓第一次看到宋连州开始,前后不过三四天而已。不知怎的,和杨槐一点点诉说和宋连州的点点滴滴,让我觉得仿佛两人认识了一辈子。我非常希望能够帮助他,然而,为那些已经死去的灵魂打开门界是一回事,但解咒是另外一回事儿。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更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杨槐就是想拼凑处一个可能有效的召唤咒语都不可能。
    忙碌了一个晚上,两人却没有太大收获。黎明时分,灰蒙蒙的天空下起雨,黑色的乌云低垂在压抑的天空中,天气完美地反映我的心情。我来到厨房,为大家准备些早餐,虽然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但杨槐不能不吃东西。
    忽然,前一天宋连州消失时空气涌动和扭曲的情形再次出现,我身形有些摇晃,赶紧抓住桌子扫视房间,宋连州果然出现在厨房中央。
    我飞快跑过房间,“天哪,我一直很担心!你没事吧?”
    宋连州紧紧抱着我,好像永远不会松手,“我很抱歉,很抱歉。”
    杨槐也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冲出来,脸上绽放巨大笑容。“你回来了。”
    我连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不能确定,很冷很黑的地方。”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指颤抖。
    “还有其他人吗?”杨槐问。
    宋连州摇头,“我没有注意,只觉得周围很空,空的……一个空的地方。”
    想到宋连州独自被困,我心里一阵绞痛。但他现在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我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他的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里,将我的头向后倾斜,盯着我的眼睛低声说:“我得回来找你,但我不确定我能留下来。”
    恐惧抓住我的心房,“什么意思?”
    “我能感觉到一股力量拉住我,想把我吸回去。”他在我的太阳穴上吻了一下,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我使劲儿摇头道:“不要!”
    “我正在努力抗争。”
    杨槐插口道:“好吧,如果想让你回来,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我用力吞咽一下,杨槐是对的,这会儿不是焦急难过的时候。“你知道多少关于那个诅咒你的女人?”
    宋连州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巫,甚至不相信诅咒这回事儿。直到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才明白她诅咒了我。”
    “你的坟在哪里?”杨槐继续问。
    “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据我所知,我的尸体从未被发现。”宋连州沮丧地抓抓头发,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懊恼。
    杨槐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她可能并没有将你咒死!”
    我和宋连州诧异地看着她,听她的口气,郑妍难不成还做了件好事。这太滑稽了!
    杨槐看出我们心中所想,“郑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知道施咒是非常危险的事儿。咒语越是影响重大,对施咒人的反噬也会越大。就好像使劲儿打人一巴掌,别人是疼了,自己的手也好过不了多少,就是这么个道理。”
    我有些明白过来,这和我每次打开门界都会四肢无力、非常疲倦一个道理。怪不得杨槐对自己的能力从来都是讳莫如深,想来她吃的苦头一定很多。那么对于郑妍,想来她并不是不想咒死宋连州,而是可能承受不起咒语的反噬?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看见的宋连州,和我通常看见的魂魄并不完全一样。他的魂魄虽然脱离肉身,但却不能称之为亡魂,最多只算……嗯……”
    我停顿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恰当的词语,以前我从没想过他们竟然也有区别。杨槐插嘴道:“就算……灵魂……幽魂,或诸如此类的吧!”
    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对宋连州兴奋地说:“杨槐推测得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能和那些孩子们一起过门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穿过你的魂魄时并没有阴冷的感觉。你其实并没有死!”
    “是啊,她将你诅咒在这个幽灵界之中,存在又无法存在,让你保持在一种停滞状态。”杨槐上上下下打量宋连州,一脸研究的样子。“没想到梅瑰阴差阳错,给你敞开门界。当你跃过时,门界的弹性把你推回到现实,但咒语影响力对你仍然起着作用,所以又将你从现实中的‘生’拉了回去。”
    杨槐说完摇摇头,骂道:“这女人太混蛋了。”
    希望再次升起,现在知道前因后果,也许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向后仰头看向他,喊道:“现在,你在这里,一定有办法阻止。”
    然而,宋连州的眼睛阴沉。他摇摇头,认为我们做不到,“你必须是活人,或者你必须死去——而我两者都不是。”
    “你不能放弃,”我大声反驳道:“我们会想办法,会阻止这件事。”
    宋连州看着我,用拇指擦掉我的眼泪,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他低下头,给了我一个最温柔的吻,说道:“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他捧住我的脸,将我包里在那若有若无却结实有力的手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又开始变得透明,“不管发生什么,我爱你。”
    我颤抖着大声让他呆在原来的地方,让他坚持住。我想拥抱他,想抓住他,想告诉他自己永远不会离他而去。然而,我无法拥抱他,就像我无法抓住空气一样。在短短的十二个小时里,宋连州第二次消失,只留给我一颗破碎的心和空荡荡的世界,我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爱他。我绝望而恐慌,虽然只认识短短几天,我第一次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杨槐搂住我,“先别着急哭,你答应他想办法的。”
    “可是该如何做呢?我很担心,他肯定出事了。”我几乎再次哭出来,但眼泪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叫他回来吗?”
    杨槐道:“理论上说他的魂魄只能呆在墓园,他最终应该还在那里。”
    我满腹疑虑,说道:“通常魂魄会附着在死前所想的人或地方。可能是最爱最留恋的,也可能是最恨最憎恶的,但宋连州和那墓园哪种都不属于啊!”
    “我的意思是,郑妍应该是在墓园某个地方对他下的咒,将他的魂魄和墓园里的某样东西锚在一起。要不是你阴差阳错去了墓园,他遇见了你,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里,而不是被你带着到处跑。”
    “这可能么?”
    “至少是一种解释,我需要先回家,找到那巫婆可能用的咒语和解咒方法。”
    我万分感激,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杨槐,一把拉住她,“嗨,如果真的去救宋连州,你会有多大的风险?我确实一心想救他,但绝不会为了这么做而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杨槐看着我,有些诧异。
    “你知道……咒语反噬。”
    杨槐表情一松,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儿,解咒毕竟和施咒不一样吧。其实,找到咒语没那么难,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墓园,你在曾经看见他的地方找一找,我们必须找到用来锚住宋连州魂魄的东西,不然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面色一暗,她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今天可是清明,我们的幸运日呢!”
    我含着眼泪笑起来,以前说起鬼节是幸运日,大家只当笑话,没想到今天竟然成了一句安慰。
    深夜,我再次来到墓园。
    虽然有月光又有街灯,但雾气让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黯然。夜晚也显得更加阴森可怕,远处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望而生畏。没有人愿意待在这里,或者哪怕是接近这个地方。我快步来到林子,雾稀薄了些。月牙儿发着光,尽管绝对不如白天那么亮堂,但足够看见眼前的景色。
    我走来走去寻找各种可能,既紧张又期待,还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杨槐曾经说过需要找足够大、足够久的东西,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林子里的某棵树。我一棵一棵看过去,最终在一棵看似云杉的树前停下。我不能肯定,只是从树干的质地和纹理判断和云杉最为接近。
    这棵树虽然个头不大却肯定有年头,问题是这树以前像被雷电击中过,一半的树枝焦黑干瘪,其他地方也树皮开裂、污迹斑斑。不仅如此,这会儿天气已经转暖,林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已经开出嫩芽、抽出新条,只有这棵无精打采耷拉着,没有半点生命迹象,看起来像一朵丑陋而巨大的柴火架。
    我将自己的位置发到杨槐的手机上,没一会儿,她背着一个大包迎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我指指面前的大树,杨槐若有所思,快速走了遍林子,点头道:“这棵云杉从树干看,应该是这里最久的一棵。”
    我心里有了底,杨槐几乎认识地球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大树小树。她说是云杉,就一定是云杉,可这和我们的目的并没有直接联系,我不确定地说道:“我第一次看见宋连州时,他就在这棵树下,而且他的魂魄看上去也更加模糊。”
    杨槐点点头,“值得一试。”
    她打开包拿出烛台和十二根蜡烛,将蜡烛固定在杉树周围,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圈。之后一一点燃,再小心为蜡烛罩上水晶罩。烛火时而大时而小,但在灯罩的保护下,即使摇曳跳脱,却也不会熄灭。杨槐专注地看着杉树,开始默默念叨。起初她声音很低,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渐渐的声音提高,响亮而清晰:“化作尘土、化作风雨、化作金木。
    化作血肉、化作魂魄、化作精神。
    走吧,离开吧,消失吧。
    散吧,解除吧,释放吧。
    上天入地、自由归来,居于天地之中。”
    我们牵着手,等待奇迹发生。杨槐很确定,如果咒语被解开,宋连州应该会出现在这里。可我们等啊等,直到水晶罩中的蜡烛燃尽,也什么都没有等到。夜越辣越深,寒冷渗入我们身体。风也越来越大,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痛。
    “有没有可能,”杨槐大胆问道:“他已经跨过门界?”
    “可能。”我闭上眼睛,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心里十分痛苦,可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要知道宋连州是一百年前的人,即使被解咒,他也已经不属于当下,我见不到他了。
    杨槐紧紧地抱着我,劝道:“你先回家吧,这儿我来收拾。”
    “你确定吗?”
    杨槐点点头,“去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僵硬地拖着步子回到车上,昏昏沉沉在黑暗中行驶。自从解咒失败后,我就和眼眶里的泪水斗争。直到回了家,这场斗争终于失败,眼泪流下脸颊,止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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