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
    铃声响起。
    江俊踮起脚尖朝里面眺望。
    平静的校园热闹了起来，孩子们纷纷跑出来，有父母接的，就跑到父母跟前把书包丢给父母；没有父母接的，大多都是和同学结伴而行，彼此追逐着，开心的不行。
    与往常不同，小米不是第一个跑出教学楼的。
    迟迟没有看到小米的身影，江俊脚尖也不再着急，脚跟稳稳的吻在积雪上。
    铃声落下许久许久，校门口的家长们走差不多了，这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江俊望着周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校门口这么宽敞，之前显得拥挤只是人太多了而已。
    天空中飘起了小雪，世界又变的雪白起来。
    终于，小米狼狈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门口，她没有奔跑，没有摊开双臂，没有喜盈盈的笑声，不像是个充满活力的孩子，充满活力的孩子写在积雪上的是脚印，她书写在积雪上的是两道线，那沉重的步伐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雪天里的她，不像是走来，更像是走远。
    小米走到江俊跟前，停下来是因为她没有看前方的路，只是知道有人挡在了她身前，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才知道是江俊。
    低下头，她不说话了。
    “晚饭想吃什么？”江俊朝小米伸出手。
    “我在等人。”小米平静的道。
    江俊闻声，笑不动了，他知道她在等谁。
    “想妈妈啦？”江俊柔声道。
    小米倔强的偏头看向别处，并不言语。
    虽说小米是低着头的，但江俊看得到，她的唇还在外面，那唇被她倔强的抿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这条线颤抖着，委屈着……
    江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你……”小米张嘴险些哭出来，但倔强她狠狠的把哭声咽了回去，沉了一口气才道，“你不要妈妈了，是吗？”
    江俊听到这句话，心更痛了。
    傻孩子，不是爸爸不要妈妈了，而是妈妈不要爸爸了。
    “爸爸……”两行泪从小米脸上留了下来，“爸爸和……和妈妈离婚了，是吗？”
    江俊缓缓闭上双眼，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不忍看到这孩子痛苦的模样，真的是心如刀绞。
    “爸爸……”小米声音颤抖的道，“爸爸和……和妈妈吵架了，是吗？”
    “别的小孩子……不听话，爸爸妈妈会吵架。”
    “别的小孩子……成绩不好，爸爸妈妈会吵架。”
    小米再也控制不住声线，哭出了声音。
    “小米……是小米不乖，爸爸妈妈才吵架的吗？”
    “小米……小米会听话，爸爸妈妈不要吵架不行吗？爸爸妈妈不要离婚不行吗？小米……小米会听话……”
    说到后面，小米彻底哽咽了，已经完全泣不成声。
    “小米不要摆摆鱼姐姐抢走爸爸……”
    “小米不要杜坤叔叔抢走妈妈……”
    “小米会……会听话……”
    小米看过书上一句话，它说，小孩子成熟是一瞬间的事情，问题是，是什么让你成熟。
    可，说到底，小米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她的世界就像是一张白纸，对于成年人的世界还是陌生的，这所谓的成熟不过是还是建立在稚嫩之上。
    小米泣不成声的几句话，虽说还是略显稚嫩，但小米却以这种稚嫩的方式，以这种小孩子的方式，让江俊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对于和韩雪离婚的事情，江俊知道自己会面临这么一天，但江俊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小米这张哭泣着的稚嫩的小脸蛋，他的胸口扯着灵魂作痛。
    小米是无助的。
    江俊也是无助的。
    江俊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眼前的小米伤心着。
    小米不说话了，站在那里孤独的哭泣着，她在等，或者说是期待。
    她期待着爸爸会告诉她，其实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其实爸爸妈妈没有离婚，其实摆摆鱼姐姐没有抢走爸爸，杜坤叔叔也没有抢走妈妈。
    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江俊一句话都没说，这让小米心灰意冷。
    同样站着的，还有韩雪，早在小米走出校园时，韩雪就已经开车来到学校门口，她下了车，见到了江俊，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小米就已经走到江俊的跟前。
    韩雪的情绪是紧张的，是复杂的，她担心江俊把事实告诉小米。
    可让韩雪没有想到的是，一向疼孩子的江俊任凭小米怎样的哭泣，他依旧没有选择告诉小米真相。
    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却并没有让韩雪长舒一口气，韩雪疑惑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心中满是不解。
    小米确认江俊没有什么可说的后，从兜里摸出那个北极熊玩偶。她看着它，她攥着它，最终一咬牙，当着江俊的面把它挥向远方。玩偶在空中化作一道悲伤的弧线，最终摔在马路上，路过疾驰的卡车，泥泞的碾压过它。
    小米失声大哭，跑向韩雪。
    小米扑进韩雪的怀中，死死的攥着她的衣服，哭声痛苦且不甘心。
    韩雪抱着小米，两眼疑惑的看着江俊。
    江俊缓缓转身，那张脸苍老了许多，似乎这才是他应有的姿态——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走吧。”江俊笑道。
    韩雪愣了下神，她觉得自己和他离婚时，他都没这般狼狈。
    回过神，韩雪转身带小米走了。韩雪又想了想，驻足，回身又看了一眼江俊，朝他点了一下头，不像是道别，更像是道谢。
    韩雪将受了伤的小米抱紧副驾驶，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启动车子，远去。
    直至韩雪的车彻底消失在街头，江俊才收回目光，他走到马路边，捡起那北极熊玩偶。他试图擦去玩偶上的泥水，但却擦不净了。他抬头望着天空中飘着雪白的花，想着，这么干净的雪，怎么会让它这么脏呢？
    江俊走着，路过许栀悦的书店，他朝里面的炉火望了一眼，走了过去。
    叮铃——
    许栀悦正忙着打烊。
    “抱歉，打烊了，明天再来吧。”许栀悦头不抬眼不睁的道。
    “有咖啡么？”江俊淡淡的道。
    许栀悦闻声，这才抬头看向门口，见得是江俊，脸上露出浅笑。
    “有的。”许栀悦笑道。
    江俊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就是许栀悦平时看书经常做的位置。
    许栀悦端着咖啡走来，她坐到江俊的对面，看着江俊发呆。她见得他迟迟没有什么反应，就伸出白皙的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江俊终于有了反应，他尴尬的朝许栀悦一笑，道，“许姐。”
    “遇到烦心事了？”许栀悦将咖啡递给江俊。
    江俊两手捧着咖啡，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还好。”
    许栀悦挑了挑眉头，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来的是，江俊这个状态可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其实，江俊没说，许栀悦大概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她没有接触过江俊的家庭，但架不住年头多，毕竟跟在赵安青身边这么多年，偶尔还是能知道一些的，积少成多，这些年下来也基本了解个大概了。
    就在今天的中午，她见到一位有趣的小顾客，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太好，坐着的位置也是这里，发着呆，险些错过下午上课时间。
    后来，她担心这位小顾客错过上课的时间，就过来打招呼提醒她。
    她觉得她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孩子是江俊的女儿，江米。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间，江俊这个时间自己过来，想必是没有接到小米，这小米多半是被韩雪接走了。
    许栀悦也不急，坐着陪着江俊，她倒是挺享受这种时光，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坐在一起，烤着炉火，等待天黑，等待月亮升起，等待漫天的星尘。
    可惜，江俊还是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