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仿佛太阳沦落,明月崩毁,一切的星辰全都浸入了海之深渊,这个世界上再无半点光芒,只有这深沉的,宛如叹息一般的黑暗,将俗世的一切紧紧围裹住,不放一丝一毫离开。
突然,一点绿光跳动,却是一盏小小的油灯燃了起来。灯光跃然,照着那灯盏乃是风磨铜所铸,花纹镂刻得极为精细,里面的油清亮明澈,几乎一点渣滓都没有。灯盏与灯油都仿佛天外仙人所用,但奇异的是,这灯所发出的光,却是诡异到不可思议的绿色。
只因那浸在油中的灯心,乃是一截绿油油的植物。它有根,扎在油中;有茎,长约两寸;有叶,在茎的末端生长的极为细长的四片;有花,那花也如叶子一般,碧绿色的,很纤细的花瓣。这火焰就烧在花瓣上——碧绿的花,碧绿的火焰。
一盏灯亮起,跟着又是一盏。一盏灯就是一株花,瞬时照亮了沉沉夜色,一直开得遍地都是这油中青莲。碧绿的灯光照着郭敖三个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距离他们三丈远,也供着一尊高大的财神像,财神像下面,站着那位祝道人。只是这尊财神像却泥彩皇赫,一副受了鼎盛香火的模样,而此时的祝道人脸也转到了胸前,眼中精芒闪烁,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人。
无论是谁,能够同时擒住郭敖、李清愁、铁恨,都很足自豪的了。更令祝道人自豪的是,他并没有动手,单凭一点小小的把戏就得手了。江湖上的传闻有时的确过分了些,传言无敌的剑神、医神、捕神,却哪里有那么厉害?
郭敖身子扭动了几下,发出几声咿唔的声响,渐渐醒了过来。祝道人面容一整,脸上的笑容隐去,面色渐渐变得一片碧绿,就跟灯光一样。郭敖茫然地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道:“我我死了么?”
祝道人哑着嗓子道:“你已经死了,现在是在阴曹地府中。”
郭敖抬头看了看,道:“阴曹地府中怎么会有财神爷?”
祝道人哼了一声,道:“谁说是财神爷?那是阎王爷!”
郭敖哦了一声,突然大叫道:“我我怎么不能动弹?”
祝道人冷笑道:“你在阳间中了天下第一奇毒,当然不能动弹了。就算你变成了鬼,也是不能动弹的死鬼,永远沦落到阿鼻地狱里受苦。”
郭敖淡淡一笑,道:“那倒可怕得紧。”
祝道人道:“可怕?可怕你还能笑得出来?”
郭敖悠然道:“幸好我会一种咒语,只要我一念,就可以将我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去。既然会有别人来承受,我又何必害怕呢?”
祝道人皱眉道:“有这种咒语?我不相信!”
郭敖笑道:“你不相信?那我就念了!”
祝道人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紧张,就见郭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一二”
祝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便是你的咒语么?我看是蒙童在数数吧?”
郭敖双目倏然一睁,大喝道:“三!”
突地三条人影从地上拔起,万千灯盏一阵昏暗,空中一片人影错乱,又倏然停止!
郭敖、李清愁、铁恨分品字形,将祝道人围在了中间。祝道人面上的笑容未敛,却已有些发苦。他强笑道:“你们都是装的?”
郭敖手中光芒一闪,长剑已然指到了祝道人的眉睫,微笑道:“答对了。有赏。赏一记耳光。”
祝道人道:“我明明看到你被刺中了!”
郭敖悠然道:“你以为我这剑神是白叫的么?剑神当然全身都是剑,不幸的是我腕上也有把剑,你的毒刺刺的是我的剑,却不是我。”他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又坦然,祝道人却恨不得一拳将这笑容砸进他脑袋中去。
他转身向着李清愁,还未开口,李清愁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已经百毒不侵了,江湖上的迷药,我常拿来做零嘴吃。”
身后一个声音慢慢道:“我没有他们那么多本事,但我那根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这位李神医所赠,它能解百毒。”正是铁恨的声音。
祝道人听着,脸色已是一片灰败,突然大声道:“我既然落到你们手上,那就任由你们宰割好了!但你们想要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来,却是想也休想。”
郭敖慢慢摇头,道:“我们不想从你口中问出些什么。”
祝道人更大声地道:“那你们想要什么?”
郭敖默然片刻,道:“既然到了财神庙,当然是要找财神。”
他的目光挑起,盯在前方的财神像上,再也不看祝道人一眼。
在万千灯火的映照下,这巨大的财神像光辉灿烂无比,带着神佛辉煌的美丽,慈悲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它本是神衹,超出这凡世的一切,所以它虽然看到了世人的苦,却绝不干涉。
但随着郭敖的话,这与世隔绝的神像却突然动了起来,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好!不愧是剑神,某家的障眼法究竟没有瞒过你!”
郭敖皱眉道:“我们接到了财神帖,既然来了,便是准备将这条命丢在这里。你又何必闹这些玄虚?”
那人一拂袖,脸上褪尽了油彩,神色十分闲淡。他不过四旬上下,两鬓却已经有些斑白。一袭长衫朱紫藻绣,虽然随意穿着,未加修饰,却已然华贵不可方物。衬得来人风神萧散之中,更有一种绝世独立的傲气。他举手一掌,将那顶财神冠打落,立时满头长发如魔龙飞卷,向后扬开,长身站在夜色之中,当真如神衹一般。
祝道人喜道:“主人”
那人一皱眉,挥手将他的话打断,似乎不愿暴露身份。祝道人仿佛极为敬畏他的威严,顿时将未出口的话咽下,低头垂手,悄然退了下去。刚退了几步,就已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再也不见踪迹,仿佛刚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并非血肉之躯,而真是冥府中的勾魂鬼吏一般。
众人尚有些讶然,那人已转而笑道:“请诸位一聚,只是想看看江湖上盛传一时的三大高手,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郭敖将双手笼住,淡淡道:“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是否名不虚传,就不用我们后生小子多说了吧?”
那人微笑赞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东西带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郭敖三人同时手一翻,三枚猩红的财神帖一齐出现在手上。那人大袖挥动,三枚财神帖一齐缓缓向他飞了过去。他手一召,将它们拢在袖中,打开看时,叹道:“当初我在此地传你们武功,讲定你们艺成之后,帮我做一件事,便以这财神帖为信。现在帖在、人在,不知你们当初的话还是不是在?”
郭敖面容一肃,道:“郭敖在!话也在!”
那人不答,斜眼看向李清愁。李清愁淡淡一笑,道:“只要此事不违背江湖道义,我的话也在!”
那人转向铁恨。铁恨沉声道:“在!”
那人笑了,道:“当初我分别传了你们大悲极乐剑法、蛊神经、金蛇缠丝手,无一不是江湖中罕见的绝艺,今日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当然也艰难无比,若是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们。”
郭敖看了看他,道:“我们既然答应了阁下,就不会推辞,然而在说出这件事情之前,尊驾可否为我们解答几个疑惑?”
那人笑道:“你讲。”
郭敖道:“合谋盗取镖银的锁骨人妖,是否是你的人?她对我设下种种骗局,又为了什么?”
那人皱了皱眉,道:“锁骨人妖你说上官红?”
郭敖道:“是她。”
那人摇头道:“她是我教中人,却不是我的人,所以她骗你的目的,我并不清楚,但此事成后,我一定帮你追问。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他的话中自有种一诺九鼎的豪气,此时答应了代郭敖追查,想必一定不会食言。郭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便追问下去,于是将目光转向李清愁,他相信,在李清愁心中,同样也存在许多疑惑。
李清愁缓缓道:“那兰羽呢,是否在阁下手中?”
“你说那个苗疆的小姑娘?我赶到悬崖下的时候,她已经被别人救走了。那人既拥有天下无双的医术,又执掌着震慑当世的势力,你完全不必为她担心更何况,那人救走她必有原因,想必不久也会让你们再见的。”那人笑看着李清愁:“如此,你可以安心为我效命了么?”
这几句话虽然语焉不详,却如此笃定,让人无从置疑,李清愁一时无言,转而看了看铁恨。
铁恨道:“如此说来,凌抱鹤与李知县,是否也是贵教中人?”
那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两个名字,然后缓缓道:“是。但我多年不理教务,他们二人的纠葛,我也并不知晓。等你帮我办完此事后,我可以带你去问一个人。若他再不能解答你们的疑问,估计天下就也就无人能解了。”
郭敖、李清愁、铁恨三人对视一眼,都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见到了财神帖主人,却仍然有无数的疑惑无法解答,看来,要解开整个疑团,也只有先助此人完成所求了。
于是三人齐声道:“请讲。”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要你们随我杀上少林,取了少林方丈的脑袋!”
郭敖三人一怔,虽料定他提出的要求定然艰难无比,但却没想到艰难到这种程度!
少林寺乃武学正宗,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那是江湖中人仰望的地方。自建成之后千余年来,盛名垂世不败,任巫门、蛊宗、千寻帮、天罗教、华音阁纵横一时,都不能掩其锋芒。江湖风雨飘摇,少林寺始终是中流砥柱。其中所传的七十二绝艺,更是神妙之极,习武之人多半眼高于顶,但敢言杀上少林,取了方丈脑袋者,却是绝无仅有。
郭敖三人脸上一齐变色,断然道:“不行!”
那人冷冷道:“方才你们信誓旦旦,我只道江湖中的男儿,果真是一言九鼎。”
郭敖摇头道:“少林方丈十方大师佛法高妙,素来不与人争,乃是难得一见的有道高僧,杀他已经违背了江湖道义,请恕我们不能遵从!”
那人爆发出一阵狂笑,大殿上的万千绿火一齐黯然。郭敖三人傲然不动,宛如三块顽石,在天风海雨中傲然挺立。
那人倏然住声,不屑道:“有道高僧?这世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有道高僧!你们既然不肯助我,那就请走吧!”
郭敖顿了一顿,似乎不相信他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但他浪子习性,却也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那么咱们便后会有期。你要找十方大师的晦气,下次我见到你,少不得要砍你一剑,却不要怪我。”
说着,就待向外走去。那人森然道:“走可以,留下大悲极乐剑法、蛊神经、金蛇缠丝手!”
郭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小包,微笑道:“留下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修会了,这秘笈就等于一堆破纸,你愿意拿回去,最好了。”
那人不接,冷冷道:“既然你已经修会了,那便留下你的武功!”
郭敖的手在空中顿住,脸色也变得肃然:“我明白了,你是想将我们三个留在这里。”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郭敖却爆发出一阵狂笑:“我敬你曾经传功于我,可是你却自大太过了。天下没有人能留下我们三个,绝没有!”
李清愁跟铁恨一言不发,各自走上一步,与郭敖站在一起。他们再不说话,但这三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就隐然有种浩瀚的、宛如长城一般的气势透出,向四周压了过去。
那人瞳孔渐渐收缩,最后形成两道针般的细芒,盯在郭敖三人的脸上。这长城般的气势被他的目光阻住,竟然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那人目中升起一丝讥嘲之色,淡淡道:“剑神、医神、捕神,好大的威风啊,可是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们忘了身上的武功是谁教的了!”
他突然身形后飘,从身后的神龛上折下一段木条,凌空向郭敖甩了过去:“出剑!”
郭敖身形不动,一道凌厉的光芒却突然横空出现,那段木条被光芒穿过,倏然就断成了两截。那人凌空一抄,断了的木条就如活物一般,跃到了他的手中。
他仔细地看着那段木条,但见被郭敖切断的缺口极为平滑,几乎就能照出人的影子来。那人目中寒芒蕴转,冷冷道:“如此的剑法,你想必骄傲得紧,以为天下剑意,你至少已经得了七八分了。”
郭敖一笑,道:“这个我倒不敢妄自菲薄。”
那人哈哈大笑,道:“天平而有星,湖平而有浪,这缺口在我看来,却一点也不平整。这上面至少有三条极细的剑痕,代表你的剑停顿了三次,只是这剑纹太过轻微,纵然仔细去看,也只怕看不出来。三条纹路,便是你的剑在滑过这切口时,真气已变了三次。若是你削的不是木条,而是我,那么我便可以在你鼓息的同时,一剑制你的死命!你挥一次剑,我便可以杀你三次!”
郭敖哈哈一声笑,昂头不答。
那人道:“你不信么?那你看着好了。”
他也如方才一般将木条抛起,只是这次落向的不是郭敖,而是他自己。只见寒光一闪,自他的袖中窜起,迎向木条。这道寒光并不怎么亮,也不怎么迅捷,远远看去,似乎剑质也不是特别好。那人袍袖拂动,将削断的木条向郭敖挥去,笑道:“你看罢!”
木条仿佛飞鸟投林一般,落到了郭敖掌心中。郭敖凝目瞧着木条,他的脸上渐渐显出种灰白的颜色,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那人淡淡笑道:“不是不可能,只要我传授你一套法决,你也可以将真气修成浑然一体,刺出的剑再也没有丝毫破绽。你肯不肯听呢?”
郭敖嘴唇一阵抖动。要知道对于一位剑客来说,绝世的剑法便是绝世的诱惑!
郭敖毕竟是个剑客,他也爱自己的剑如性命。然而他知道若一答应,就必须随着此人杀上少林,直到取了十方大师的头颅!
他的心中升起一个隐秘的声音:十方大师算什么?这世界上只有剑才是真实的,答应他!郭敖猛然打了个寒战,神智陡然清醒。他大喝一声!
这声大喝,宛如佛家的狮子吼,将他散乱的心神倏然聚了起来。郭敖狂笑道:“用剑法来收买我,你毕竟小瞧了我!绝世的剑法又如何?我苦下功夫,未必不能炼到。何必非要拿了良心跟你交换!”
那人叹了口气,道:“你始终不明白,我若是拿这样的剑法来对付你,你能挡得了几招?”
郭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也许十招,也许一招,也许一招都挡不住。谁管他呢?大丈夫立身于世,但行所是就够了,哪里管得了能挡几剑!”
说着,他对李清愁和铁恨道:“走!我们一齐冲出去!若是有人拦住,我们不妨跟他拼了!”
李清愁铁恨脸上一齐闪过一丝决然的神情,随着郭敖向外走去。
那人看着他们,瞳孔又开始收缩。眼见郭敖等人越走越远,他的身子忍不住轻颤起来。他是那种不屑于养气静息的人,地位更尊崇无比,从来没有人忤逆过他,这一次几乎就要出手将郭敖毙于掌下。但这个倔强而狂傲的少年,不知为何却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竟无法递出这必杀一招。
郭敖越走越远,那人的心中天人交战,也便越来越激烈。他突地长叹一声,道:“若是我告诉你们,我的妻子被十方囚禁在了少林寺中,你们肯不肯帮我呢?”
郭敖三人的脚步一齐顿住:“你是说,你是因为妻子被囚,才要杀十方的?”
那人点了点头。
郭敖断然道:“不可能!少林寺从来不准女子入内,怎么可能关住你的妻子!”
那人叹了口气,道:“若我说的是真的呢?”
郭敖脸上肌肉一阵抖动,他忍不住瞧向李清愁与铁恨,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
若是少林寺中关了个女人,那少林寺也就不是少林寺,十方大师也就不是十方大师,不该杀的也就变成该杀的了。先前的诺言,是否还有遵守的必要?
郭敖瞧向那人,但见他神情中一片坦然,竟然没有丝毫的作伪。
郭敖看了李清愁与铁恨一眼,两人缓缓点头。
郭敖笑道:“若当真如此,就算没有财神帖,我们也必帮你。只是世情难料,中间只怕颇有误会。”
那人大笑道:“误会?什么误会?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贼秃们将我的琇湖妹子关了起来,后来我屡次营救,都因为神功未成,打不过十方老和尚的八部和合掌,所以才因延至今。我亲历之事,怎么会有错?”
郭敖沉吟道:“少林寺中怎么会关押了女子?十方大师修行精深,这等违背祖宗之法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出来?”
那人冷哼道:“只怕老和尚失心疯了。”
郭敖道:“那我们就随你走一趟。虽然尊驾于我们有传艺之恩,但当初有言在先,不能逼我们做违背江湖道义之事,还请谅解。”
那人冷冷道:“这个不必你说。江湖上忘恩负义、艺成杀师的事情,还见得少了么?”
郭敖淡淡一笑,道:“大悲极乐剑法虽然绝世,但我炼的却不是这剑法。”
那人冷笑道:“不是?”
郭敖也不置辩,道:“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第二章几复弹剑奏鸣珂
同类推荐:
快穿攻略,病娇男主,宠翻天!、
回到七零养崽崽、
苟在诊所练医术、
道无止尽、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万世飞仙、
学园异战录、
万人迷穿为炮灰后他们火葬场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