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闺秀 作者:李筝
第五十二章 钱赵联姻,月下倾心【t手打VIP】
县衙离县学很近,那天钱鹏阳去县学视察,顺便也了解一下长子钱锐在县学的情况。县学的秦夫子、方夫子、周夫子都对钱锐称赞有嘉,说此次乡试定能高中。
钱鹏阳很高兴,实际上自己的儿子学业究竟怎么样,他心里是很清楚的。问过儿子的情况,钱鹏阳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听说赵师爷家有位侄儿也在县学里读书?”
“是啊,在丙班,叫安南,今年才十三岁,年纪不大,底子倒是不错。难得为人温良谦恭,有远见,能忍让,学习也很认真刻苦,只是见识少了些,多看看书,最好能出去走走看看就更好了。估计后年就可以下场试试。”方夫子是具体负责丙班的,对赵安南很熟悉。
钱鹏阳满意地点点头,只要孩子本身有出息,出身差一点倒是不要紧。毕竟他家颖儿也是庶出,家世好的也看不上她,与其给人当填房或者做妾,不如找个寒门书生做正头夫妻,今后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第二天,钱鹏阳就开门见山地对赵世华表示道:“听说盛林在县学那个侄儿倒是很上进,不知道可订亲了?有空倒是带来我看看。”
赵世华一愣,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忙道:“安南那孩子是学生长兄之长子,据学生所知,应该是还没有订亲的。大人不知道,那孩子自出生后,就是学生一手带大的。幼时教他说话,三岁就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处世,说句不为过的话,那孩子在学生心里,跟亲生的就没有分别。”
钱鹏阳点点头。他很能理解这种感情,当自己还没有孩子时,往往将兄长家的孩子当成亲生的一般疼爱。
赵世华接着又继续说道:“那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孝顺,学习也很用功,去年秋天还救过我家然姐儿一命。所以学生来了县里也牵挂着,就怕他在乡下被兄嫂耽误了。”
钱鹏阳意外地“哦”了一声,想不到**安对那丫头还有救命之恩,如此就更好了。想到这里,钱鹏阳便含笑轻轻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盛林虽是叔父,对侄儿却视同亲生,实在难能可贵。今年我的任期就要到了,京里已经有了消息,估计明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了。”
赵世华忙道:“恭喜大人即将高升!”
钱鹏阳故作谦虚的摆摆手道:“都是为朝廷效力,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我家三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我倒是想在回京前把她的婚事订了。”
赵世华原本就猜测着大人是要给侄儿安南保媒,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大人竟然有意将自己的庶女下嫁,不由怔了一下。
“多谢大人厚爱!”赵世华起身对着钱鹏阳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不是学生自夸,我家南哥儿人品学问都是好的,只是家世上……实在太低了些,怕是有些委屈了大人家的姑娘……”
钱鹏阳淡淡一笑道,起身拍了拍赵世华的肩膀道:“若是现在看嘛,的确是差了些。但如果他有个举人的叔叔,也就不算差了。”
赵世华立即领会,只要自己此次乡试得中,大人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侄儿安南!
此时的赵世华毕竟只是个秀才,所以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和感激。要知道,大哥家里不过是普通农家,自己也不过是个秀才,若侄儿能娶到官家千金,对赵家来说,那是何等的荣幸?
晚上回到家,赵世华就给兄长写了信,说明此事。他担心不着调的大嫂要是早早将南哥儿的婚事订了,那可就糟糕了。
因为事情还没有订下来,赵世华叮嘱大哥暂时保密,他甚至连顾宛娘和安南都没有说,但心里却一直想着,如何才能报答钱大人对他的这份知遇之恩。
早上出门的时候,闻到院子里一阵股淡淡的柑橘的花香。这是安然生日时顾胜武送的,就种在院子里,想不到这才一个月,居然就开花了。顾宛娘见他侧头看着那白色的小花,忽然说了一句:“不知道去年冬天种的芸苔开花了没有,那么小的菜籽,要多少才能榨出油来啊!”
赵世华蓦然心中一动,想起菜籽榨油,又想起再生稻。如果这两件事情经过验证都能成功,由大人报上去,可是大大的政绩啊!自己现在不过是个秀才,就算今年乡试得中,也不过是个举人,这份功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领。与其如此,倒不如送给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的钱大人。
赵世华立即去衙门,等钱大人一到,他就将这两件事情告诉说了一遍。
钱鹏阳听说赵世华去年已经试验过再生稻,产量有第一次收货的一半,已经心动不已,后来又听到顾家试验菜籽榨油,据说出油率很高,不禁激动地扶着他的肩膀道:“盛林,你就是本官的福星啊!”若这两件大益于民的事情报上去,他明年的任命只怕比原来设想的还要高一级。
“学生惭愧,自从离开老家到了县里,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要不是今天拙荆无意中提起,还真没想起来。大人,您要不要亲自去乡下看看?”
县令作为一县主官,劝农桑本就是职责之一,去乡下视察也是必不可少的政务之一。当然,很多县令实际上都没有亲自出去视察过,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官,钱县令倒是每年春耕秋收都要出去视察几次的。
两个人立即商议,钱鹏阳决定两天后就去乡下实地考察,目标就定在赵世华的老家西林镇王家村。
钱鹏阳说:“清明节就要到了,盛林你正好可以回去祭祖。”
难得有机会回去一次,又正值清明,赵世华便吩咐顾宛娘做好准备,一家人都回去,让南哥儿和齐哥儿都请假一起回去。
而在钱府,钱鹏阳将再生稻和菜籽榨油的事情一说,文夫人也立即敏感地意识到这将是丈夫的一大政绩,对丈夫的前途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是赵师爷投桃报李呢!”文夫人感叹道,“难怪老爷看中他,不说别的,单说赵师爷这份机警识趣,只要给他机会,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
钱鹏阳点点头,他喜欢的就是赵世华的务实能干,全天下这么多读书人,肯定不止赵世华一个人看过那本写了再生稻的书,但却只有他肯亲自去试验,这就是赵世华和其他读书人的区别。如今朝廷要选的,就是这样肯主动钻研试验的人才。
钱鹏阳想了想,又对文氏道:“我打算带锐儿一起去。锐儿的书念得不错,但见识还是少了些。只要是在地方任职,农事都是重中之重,锐儿还没有亲自见过庄稼,只会纸上谈兵这可不好。过了今年,或许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文氏深以为而然,立即吩咐下去让给大少爷收拾出门的衣服行李。
却说赵世华刚刚给大哥去信说了侄儿安南的事情,紧接着又写了一封信说了县令大人要去王家村视察的事情,重点是叮嘱他一定要与大嫂交代清楚,到时候莫要说错话引大人不快。
因为县令大人要去乡下视察,第二天金捕头就派了几个衙役过去,打点大人一路上的吃住行。赵世华的第二封信就托其中一名衙役帮自己带过去。
西林镇,王家村。
赵世荣收到赵世华第一封信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而后便变成了惊喜。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二弟去县里还不到半年,居然就如此得大人器重,竟然肯将女儿下嫁给南哥儿。南哥儿除了有个秀才叔叔还有什么?赵家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当然,二弟也说了,大人的意思是要等二弟中了举这桩婚事才算数,但大人既然敢开这个口,想着应该是非常看好二弟了。
赵世荣兴冲冲地赶去赵世华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二老。
赵家二老听了,都是高兴得不行,当天晚上就杀了一只**,又买了香烛纸钱祭拜祖先,感谢祖宗保佑他们赵家就要出一个举人了。
王氏见丈夫这样高兴,自然好奇得很,追问道:“二叔信里写了什么?也让我高兴高兴。”
“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女人问什么?反正没你的事,你少瞎心。”
赵世荣知道自己婆娘的格,这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可不敢告诉她,要不然好事没准也能变成坏事。
“什么大事不让我知道?我到你们赵家来十几年了,孩子也跟你生了好几个了,你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王氏急了,就要大吵大闹。
赵世荣眼睛一瞪,骂道:“就凭你那张嘴,有事也不敢告诉你。再说了,他二叔的事情,你一个嫂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王氏被丈夫骂了,心中不高兴,又凑到二老跟前打听。赵家二老都知道她,又得了儿子特别叮嘱,哪里肯告诉她?于是,打听不出来的王氏就开始猜测了。
老二家的喜事?难道顾宛娘又有喜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
难道是然姐儿的婚事定了?这也没必要保密吧?
啊!难道老二在县里娶了小老婆?听说县里的有钱人都要娶两个小老婆的。顾宛娘生然姐儿伤了身子,老二家可就安齐一独苗,难道老二真的娶了小老婆生儿子?
后来,王氏见二老忽然想着祭祖,又觉得不像。你说娶个小老婆似乎用不着祭祖的吧?嗯?听听,老头子说什么来着?保佑老二乡试得中?难道老二真的要中举人了?可是乡试时间还没到呢,老二怎么现在就知道了?啊,老二是在县尊大人身边当师爷的,难道他偷看了考题?
王氏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相了。第二天,她出去洗衣服的时候就得意洋洋地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说,他们老赵家要出举人了,她家二叔就要中举了。
大家都知道赵世华在县令身边当师爷,虽然知道王氏对老二一家不好,也还是为赵世华高兴,恭喜恭维的话自然没少说。
但也有脑子转得快的就问了,这乡试不是还没到吗?怎么就知道赵师爷一定能中?
于是,王氏就更加得意了。只见她故作神秘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要为我保密。”
乡下人都喜欢听闲话,传谣言,见王氏这个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得都很好奇,一个个都点头答应着绝不告诉别人。当然,谁都知道,等她们回去,一定会告诉家里和邻居,不过她们都会交代一句——这可是秘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王氏低下头,几个女人也弯腰过去将头凑到一块儿,只听王氏小声道:“我家二叔在县尊大人身边当师爷,都悄悄看过考题了。你说,他都知道题目了,还会考不中?”
众人一听,不由得纷纷吸气以表示这个消息实在太让她们惊奇了。赵师爷居然偷看了考题?于是,有脑子灵活地就开始想:自己娘家那边也有秀才,要不要告诉他赵师爷那里有考题呢?说不定她居中牵线还能得几个赏钱呢!
赵世荣要是知道自己的隐瞒会让王氏脑补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肯定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给她听的。可惜,谁都想不到,王氏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有时候,愚昧真的很可怕啊!
就在这天傍晚,赵世荣收到了赵世华的第二封信,知道县尊钱大人后天要来,便赶紧将消息告诉了二老,又让老三去平安镇通知了妹夫魏清源。
晚饭后,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下,告诫家里的孩子和女人那天尽量少说话,免得说得不中听罪了大人。赵家二老又让大家明天也不要出去干活儿了,好好在家收拾一下,说不定县尊大人就要进屋坐坐呢?
两天很快过去,三月十二日,钱鹏阳带着赵师爷下乡视察农事。
虽然最后的目的地是西林镇的王家村,但一路上钱鹏阳却是边走边看,视察各地的春耕情况。
钱大人出来是公事,走得慢,赵世华作为师爷是陪同,但带着女眷同行即便大人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本来以为大人会直接去王家村才带着孩子的,没想到竟然是一路视察过去。他估计以这个速度,还要两天才能到王家村。于是,当晚赵世华就和顾宛娘商议,第二天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先回老家去。
安南安齐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对跟着钱大人视察农事不怎么感兴趣,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可是,安然却不答应。她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又要将她装上马车直接拉回王家村那怎么行?现在她才五岁,还可以出门,等她过了七岁,岂不是整天都要被关在屋里?
赵世华向来宠孩子,但大是大非上却不肯妥协。这次不管安然怎么哀求撒娇,他都不同意让她留下,非让她跟着娘亲哥哥一起回老家不可。
安然看爹爹铁了心不答应,也没有哭闹,只是黯然地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他们借助在镇里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钱大人和大少爷住了正房,赵师爷一家住了东厢房,金捕头带着几名衙役住了西厢房。
安然和爹娘一起睡一张床,两个哥哥睡一张床。大人和哥哥都很累,没多大一会儿安然就听到他们均匀的呼吸了。但安然却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竟然悄悄从爹爹脚边爬下床,穿好衣服跑了出去。那一刻,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于是她出了房门,来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里。
今晚是十二,月亮还差一点就圆了。天气很晴朗,月色极好,照得周围的夜空居然是深蓝色的,还有一丝轻盈的白云从月亮下面慢慢飘了过去。星星很耀眼,很漂亮,只是那么遥远。安然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种绝望的悲伤。
其实她知道爹爹说得很有道理,他是跟着大人出来办公事的,不能带着她,她不怪爹爹。她也不是为明天要跟娘亲哥哥一起离开而闹脾气。她只是忍不住怀念从前。
在前世,她是多么自由快乐啊!不管她想去哪里,哥哥都会带她去。哥哥就好像是她心中的神,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可是在这里,尽管爹爹娘亲哥哥都很疼爱她,但这个社会加诸于女子的束缚和规矩还是太多了。她现在才五岁就已经这样了,她不知道等十年以后,自己还会被束缚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自我。
其实她很后悔,那天她不该冲动的。她要是没有跑出去该多好?就算她不能跟哥哥结婚,但她相信,哥哥一样会疼爱她一辈子的。
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安然并不清楚。她坐在花园中那个小鱼池用花岗岩铺成的池沿上,屈起双膝,两手撑着头,一会儿看看高远无垠的天空,一会儿又看着水中近在咫尺的月亮。可是为什么水里的月亮越来越模糊了呢?安然忍不住伸出手在水中轻轻搅动了一下,水波一圈圈的荡出去,水里的月亮便完全破碎了……
今晚借住在这家的张老爷很好客,准备了丰富的宴席款待他们。
钱锐作为县令大人成年的嫡长子,又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被众人奉承的对象。他虽然书读得不错,又自幼习武,但于人情上的见识还少了些,最后是被人灌醉了抬回房里去的。半夜里,他起来上茅房,只觉得满嘴酒气,浑身燥热不舒服。他自己倒了杯冷水喝了,而后又打开门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刚走进园子里,就看到月光下的小池边柳树下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钱锐心神一震,酒便一下子醒了大半。难道这园子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
钱锐自幼习武,胆子也比一般人大。他立即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穿好,双手握拳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同时全神贯注看着柳树下那一团白影。
嗯,怎么好像是个人?
走得近了,钱锐也看得更清楚了些。那里好像是个人影?可怎么这样小?
“谁在那里?”
钱锐忽然出声,吓了安然一跳。她怔怔地抬头望过去,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就落入钱锐眼中。可是那一刻的安然与平日里完全不同,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无限的哀伤和追思,怎么看都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钱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丫头不再是个小丫头,而是已经成年的少女。而她那满脸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觉得万分怜惜。
“然姐儿?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来,捧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一时间觉得很是心疼。她怎么会在半夜里一个人在月亮下面哭?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这样伤心?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同时迅速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钱锐坐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困在怀中。“怎么了,小丫头?告诉大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有人欺负你了?”
安然摇头。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她能说自己在月亮下面怀念前世的哥哥吗?
“小丫头……”钱锐她的头,到底还是不忍心逼她,没有追问下去。但有些话,他却忍不住说出了口。
“然姐儿,我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早慧,有些话可能别的孩子不懂,但你应该已经有些明白了。所以,大哥哥就直说了。”虽然趁着几分醉意鼓起来勇气,但平生第一次表白,对象又是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子,还是让钱锐又羞又臊,又紧张又迟疑。
安然静静地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她还没想好说词呢!
“然姐儿,大哥哥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大哥哥想等然姐儿长大,给大哥哥做新娘子。然姐儿,你愿意吗?你会不会嫌弃大哥哥比你大太多?”
听了钱锐的话,安然原本的伤感后悔纠结一下子全都跑光了。她震惊地回头看着钱锐,他说什么?他真的喜欢她?她才五岁好不好?她忽然想起生日那天他亲了她以后说的话,他居然是认真的?
钱锐她粉嫩的小脸,看着她眼睛里的震惊,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甜蜜地笑了。这小丫头果然能听懂他的话。
“然姐儿,好不好?给大哥哥当新娘子,大哥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我……囡囡才五岁……”安然低下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不断提醒自己,赵安然,你已经不是安然了,你现在才五岁,只有五岁!
“大哥哥知道。大哥哥愿意等你十年,如果能看着慢慢长大,我相信也那也会是一种幸福。然姐儿,你能答应大哥哥吗?”钱锐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眼前这张脸分明还是个孩子,可为什么他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成熟冷静和通透。好像就没有她不明白的事情。
安然抬起眼眸看了看他,但到底还是不敢与他对视。她很快又垂下眸子,不断在心中掂量着自己到底该如何拒绝他。不能说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想另嫁他人,她又是个孩子,她要怎么拒绝他?
“然姐儿,这个问题很难吗?还是你心里不愿意?”钱锐追问道,“你是不是嫌弃大哥哥年纪比你大太多?”
安然轻轻摇头。如果要她现在选,她当然会选已经趋于成熟的钱锐,而不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毛孩子。那才是真正有代沟好不好?可问题在于,她不想选,她谁都不想嫁啊!
钱锐看安然摇头,不禁心花怒放。安然不嫌弃他年纪大呢!
“那然姐儿是在害羞?”钱锐实在想不到也不去想其他的答案。
“大哥哥,”安然顿了一下,才带着几分冷静继续说道,“囡囡才五岁,大人和夫人不会同意的。”
钱锐听着她小大人似的话,心里却高兴得很。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孩子,就算安然还是小孩子,那也是与众不同的,特别聪明的小孩子。
“我爹我娘那边,我会想办法的。然姐儿,我明天就找个机会向你爹提亲好不好?”只要赵家这边先答应了,以爹爹和赵师爷的交情,到时候也不好反悔。
“不行!”安然立即反对。虽然任谁看来她和钱锐都不合适,但难保爹爹不会看在钱大人的知遇提携之恩下答应这门不靠谱的婚事。“大哥哥,囡囡此五岁呢,你想想,要是我爹爹知道了你的心思,他会怎么想你?他以后还会让你见我吗?”
钱锐一想,也是啊!然姐儿虽然聪明早慧,但年纪确实太小了,难保赵师爷不误解他有什么特殊嗜好,以后要是真的不让他和然姐儿见面了可怎么是好?
“那……然姐儿,你真的答应我了吗?”钱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然姐儿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而且答应他了吗?“然姐儿,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安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立即捏住他胳膊上一点皮,狠狠地扭了一下。
“噢——”
安然无辜地眨眨眼睛道:“大哥哥,你没有做做梦!你感觉到疼了吧?”
钱锐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她,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笑骂道:“调皮!”
“哎,别给我弄乱了,明天早上梳的时候会头疼!”
钱锐看着安然又活泼开心起来,这才柔声问道:“小丫头,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告诉大哥哥,大哥哥给你做主!”
安然低着头,想了想,用极其黯然的声音道:“爹爹不疼囡囡了。”
“胡说,赵师爷最疼的就是你了,怎么会不疼你呢?他说什么了?”钱锐这回是真的感觉好笑了,原来这小丫头竟然是跟赵师爷置气呢!
“爹爹要我明天跟娘亲和哥哥一起回老家,我想跟爹爹一起,他不肯,还骂我不懂事,呜呜呜呜……”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个孩子还是怎么的,怎么泪水就那么多呢?还说来就来。安然不断在心里为自己辩护,不是她要哭的,真的不是她要哭的。不过,想起爹爹对自己板起脸来的严厉样子,她心里还真的是很难过。
钱锐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爹爹这次是出来视察农事的,赵师爷带着家眷确实不太合适,这也不怪赵师爷。相反,钱锐对赵师爷反而愈加佩服起来。虽然宠爱女儿,但极有分寸,能让步的让步,不能答应的坚决不答应。
“小丫头,你为什么那么想跟着我们呢?这一路上也没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觉得累吗?跟你娘和哥哥他们一起回老家等着,再过两天,我们也能到了。”
安然气呼呼地瞪他,就知道跟这些古人没有共同语言。
钱锐赶紧安抚道:“别气别气,告诉大哥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安然低下头,想了想才道:“囡囡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不管是在县城里还是回老家,不过是换了一只笼子罢了。好不容易笼子的门打开了一会儿,我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的。就算是跟笼子里一样是花草和天空,可不同地方的花草总是不同的,不同的天空飞翔的鸟儿也是不同的……”
钱锐的心仿佛被羽毛轻轻拨弄一下似的,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一下。如果说他一开始想着等安然长大了娶她,是因为她聪明可爱有趣,不会让他的生活无聊,那么现在他想要等她长大,想要娶她却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情。今晚,透过她的纯真可爱,他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就好像无数次他在心里想的那样。
——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么辽阔?不知道大海究竟有多么宽广?不知道雪山到底有多么巍峨……
他是个男人,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各地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可是然姐儿却是个女孩子,她注定要被束缚在闺阁中一辈子。而这一次对于还不到七岁的她,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钱锐立即便理解了她,并且有些微的心疼。
“小丫头别难过。明天我跟赵师爷说说看,他要是不同意,我就骑马带着你走。”钱锐轻轻握住安然的手,带着几分承诺的语气道,“然姐儿,等你长大了,做了大哥哥的新娘子,大哥哥就带着你出去玩。你想去看大海看雪山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安然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感动。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要是没有一点感觉,那也太无情了。但她心里很清楚,她和钱锐是不可能的,钱锐是长子,文夫人不会让他等她十年的。所以,她含笑道:“如果十年后大哥哥还没有娶妻,囡囡就当大哥哥的新娘子。”
她想,如果一个男人愿意顶着压力等她十年,她就算无法像爱哥哥安睿那样爱他,心里至少也是感动的。如果长大以后不得不嫁人,那么嫁给一个对自己真心一片的钱锐,或许是她最幸福的选择。
钱锐听到安然的承诺,不由从嘴角甜到心里。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将安然送回去休息,他也赶紧回房睡觉,但心里太兴奋了,怎么都睡不着。他不住地盘算着,然姐儿还小,赵师爷又疼爱她,应该不会这么早给她订亲,关键还是在自己爹娘这边,他要怎么做才能让爹娘答应他娶然姐儿呢?
第二天一大早,赵世华打点妻儿上路回老家,钱锐却忽然赶了过来。
“大少爷这么早过来,有事?”
钱锐直接开口道:“赵师爷,能不能让然姐儿留下,我会照顾好她的。”
赵世华一愣,大少爷和安然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而且,大少爷是如何知道安然不想回去的?
钱锐看出赵世华眼中的疑惑,微微低着头,小声道:“昨晚,我半夜出来醒酒,看到然姐儿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上悄悄地哭。我哄了半天她才告诉我原因。然姐儿虽然小,却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她不想你为难,所以才一个人悄悄地哭。我当时心中不忍,便主动承诺她今天会帮她向赵师爷求情。如果赵师爷还是觉得不妥当的话,就让我一路护送她回去好了。她就是想多见见世面,也不是不懂事,我骑着马带她在路上跑几圈,再去镇里逛一圈儿,她应该就高兴了。”
赵世华说不出听到这话时是什么滋味儿。他最最宝贝的女儿,竟然半夜里一个人在外面偷偷的哭?就因为他没有答应让她留下吗?可是当时她并没有哭啊,只是有些黯然不高兴。她真的是懂事体贴吗?还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想到这里,赵世华也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他赶紧走到马车旁边,掀开门帘钻了进去,轻轻将靠在顾宛娘怀中补眠的安然抱过来,果然看到她一双眼睛有些红肿。
“囡囡?”赵世华轻轻拍拍女儿的小脸。
“你做什么?”顾宛娘拍开他的手道,“你让她睡吧!难道把她叫醒了再跟你闹?”
赵世华摇摇头,挡开顾宛娘的手,再次拍拍女儿的脸,轻声叫道:“囡囡,醒醒!”
安然虽然昨晚没睡好,但也不至于这样都叫不醒。她睁开眼睛,装着迷迷糊糊的样子道:“爹爹?你要送我们出去吗?”
赵世华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忽然间觉得一阵心疼。
“相公,你到底要做什么?”顾宛娘愣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世华却忽然搂紧了安然,并不断用自己的脸蹭着她的头发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昨晚凶了囡囡,囡囡不要生爹爹的气好不好?”
安然轻轻抓着爹爹前的衣襟,感动得想哭。这么好的爹爹上哪儿找去?她应该满足的。人不能要求太多了,要知足才能常乐。
“爹爹,囡囡没有生你的气。囡囡知道爹爹说的都是对的,囡囡只是心里难过。”
“让囡囡难过就是爹爹不好。”赵世华捧着女儿的小脸,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道,“以后想哭就到爹爹怀里来哭,不许半夜一个人跑出去偷偷的哭,知道吗?”
“嗯,囡囡知道了。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囡囡永远都最喜欢爹爹。”安然搂着爹爹的脖子,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而顾宛娘和赵安南赵安齐三人这才知道原来昨晚安然一个人跑出去哭了?顾宛娘忍不住想,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什么脾气,这么小点,有事怎么也不告诉爹娘哥哥,居然一个人偷偷地躲出去哭,这心里得有多委屈啊!这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安南立即安慰道:“囡囡别哭,不是还有哥哥在吗?我们可以陪你啊!回了家,还有两个姐姐可以陪你玩儿呢!”
安然笑着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她想要什么,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
忽然,赵世华抱起安然就跳下了马车。
安然搂紧了爹爹的脖子,诧异道:“爹爹,怎么了?”
赵世华女儿的脸,轻轻笑笑,说:“大少爷说会亲自照顾你,爹爹暂且相信他一回。要是有人说闲话也有大少爷顶着,可不关爹爹的事。”
安然忍不住双眼一亮,一张粉嫩的小脸灿烂得好似东天上的朝霞。
马车外面不远处,钱锐看着赵世华抱着安然下了马车,不禁扬唇一笑。
送走娘亲哥哥不久,安然便跟着钱锐骑马出发了。这是安然第一次骑马,钱锐骑得很慢,也就比钱大人他们乘坐的马车稍微快上一点点。
一路上,安然看着驿道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和果树,看着山坡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心情也跟这些花一样灿烂。
今天,钱鹏阳主要还是查看小麦的长势,又顺便看了看河边灌溉的水渠。安然还在河边看到一架水车,不过这水车跟自己前世旅游时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安然估计这是比较原始的水车。
而后,钱鹏阳又顺便去看了附近养蚕大户刚刚开始孵化的蚕宝宝和已经抽枝发芽的桑树林。
安然心里还是有些怕那种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因此没有跟钱大人和爹爹一起去,而是和钱锐一道下了马在桑坡下帮着主人摘桑叶。
据说现在蚕宝宝才是一龄蚕,只能吃桑枝顶上最嫩的那一两片嫩叶,喂的时候还要撕一些小洞才行。安然这小小的个子,哪里能摘得到顶端最嫩的桑叶?不过是让钱锐抱着,摘桑叶玩儿罢了。
看着山坡上成片的桑树,安然想起自己前世出去旅游时看到过的桑树,总觉得跟眼前的桑树有些不同。前世看到过的桑树叶片更大,油亮油亮的,据说叫油桑,树上长的桑葚很少,但是个很大。而眼前的这片桑树叶片要略小一些,带着些细细的绒毛,可是桑葚很多。
钱锐见安然忽然不动了,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丫头,怎么了?在看什么?”
“桑树。”
他当然知道她在看桑树,这里除了桑树也没有别的。可是,“这棵桑树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桑树长的桑葚特别多。”
“……噗嗤!”钱锐一手握拳抵着嘴笑着,单手抱着她,看着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调笑道,“原来你还喜欢吃桑葚啊!不要紧,等桑葚红了,我带你出城去摘。”
这回可真是冤枉安然了,虽然她想到了桑葚,却还没想到吃上面去呢!不过她知道自己解释也没人相信,干脆就不解释了。
“大哥哥,桑葚红了是酸的,要变得黑紫才甜!”
“哦?是吗?我没有吃过。”钱锐很谦虚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安然却挣扎着要下来。“怎么了?怎么不要大哥哥抱了?”
安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一整天不是骑马就是大哥哥抱,囡囡要自己走走动一动才好,多跑多动能长得更高。”
“是吗?你听谁说的?小丫头打算长多高?”钱锐干脆牵着她的手一起走,桑叶也不摘了。
听谁说的?难道她能说是二十一世纪人人都知道的常识么?安然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道:“以前娘亲养的小**,跳得最高喜欢打架的公**都比安静温和的母**长得高长得大!”
“啊?”钱锐瞪大眼睛看着安然,而后就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小丫头,你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公**本来就比母**长得高啊,你看男人就比女人长得高。你这个小丫头,再怎么跑跳也长不到大哥哥我这么高的。”
安然看了看钱锐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暗自撇撇嘴。她也不想长这么高好不好?她的理想身高是一米六五。从遗传学来说,爹爹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加上娘亲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她只要加强营养和锻炼,长到一米六五还是极有可能的。
刚刚出门往桑林来的钱鹏阳和赵世华听到钱锐笑得那么高兴,远远看去,却见他牵着安然的手,微微低着头,正满脸温柔地看着她说话。
赵世华想起妻子说的大少爷对女儿很好,此刻也忍不住暗自颔首,想不到大少爷居然喜欢孩子。
而钱鹏阳却感到非常意外。就他所知,长子对孩子似乎不是很耐心,别说家里两个妹妹了,就是宁哥儿,也没见他如此温和耐心过。难道儿子真的长大了,想当爹了?看样子他得好好跟夫人商量商量,早点把儿子的婚事定下来。
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第三天,才到了西林镇王家村。
镇长以及镇里有功名的秀才、几个大地主早就等候着了,而那位西林镇首富的姚老爷也赫然在场。
看到赵世华,姚老爷略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克服了心里的这点不自在,等参拜过钱大人以后,便立即主动上前招呼道:“赵师爷,好久不见,赵师爷越发风采出众了。呵呵,赵师爷,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赵师爷海涵。”
赵世华只求姚富贵不找自己一家人麻烦就够了,倒也没想过与他结怨,当即笑道:“姚老爷说哪里话来?当初姚老爷想要聘请赵某为令公子开蒙,那是看得起我赵盛林,倒是赵某辜负了姚老爷的一片好意,还望姚老爷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两个人假惺惺地寒暄了两句,此事就算就此揭过了。
钱鹏阳既然来了西林镇,自然要去姚富贵这个西林镇最大的大地主的田里看一看的。
好在姚富贵的田地很多,王家村除了赵家和另外一两家有自己的地,其他的都是租种的姚家的田地,钱鹏阳直接去王家村就行了。此行另有目的,钱鹏阳也不让镇长和那些秀才及地主老爷们跟随,径直往王家村而来。
马车一直赶到王家村赵世华家门前才停下,得到消息的赵家人已经迎了出来,依礼拜见了钱大人。赵世华请钱大人到自己家里喝口水,稍作休息,等会儿再带他去看可以榨油的芸苔。至于再生稻,现在是看不到的,钱大人也只打算找村里的人问问。
县尊大人来了,村长自然要赶来拜见,甚至附近两个村的村长得到消息也赶来了。钱鹏阳对人也算和气,便坐在院子里等大家都拜见了,才将那些人都打发走,由赵世华带着去看他的那一坡芸苔。
安然见过了爷爷,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又和哥哥姐姐们打了招呼问了好,将自己从县城里带来的礼物分了,便要跟着爹爹一起去看芸苔。这回赵世华没有说不好,反而将她放到自己肩上坐着。
三月正是芸苔的花期,那一大片海一样的金黄色的芸苔花给人的感觉无疑是极其震撼的。就连赵世华自己也没有想到成片的芸苔花能有这样壮观。远远地众人就闻到浓郁的花香,还能听到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嗡嗡地飞来飞去采蜜,热闹得很。
钱鹏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道:“以前没见过芸苔开花,只知道芸苔菜籽极小,却想不到这花束这样多这样高,初步看来,产量至少是芝麻的两倍吧?”
赵世华也算种地的好手了,以前也见过芸苔开花。他点点头道:“这片坡地是学生去年才开出来的,很贫瘠。如果是好地,这些芸苔应该能长得更好,产量应该在芝麻的三倍左右。”
“三倍?”钱鹏阳兴奋地不住点头道:“好,等收获的时候我再来看看!这菜籽的产量和出油量一定要统计好。盛林你到时候别忘了提醒我。”
“大人放心,学生也很想试试这菜籽榨的油到底香不香。”
看过芸苔,钱大人又顺路翻过小山坡看了另一面姚富贵家的田地。
远远望去,只见山下是一片平原,一条小河绕过小山坡从麦田里穿出去,小河两边整整齐齐地种着小麦,看起来绿油油的,长势很好。
虽然他们是从山腰上过来的,这山坡也不大,但对于很少走山路的人来说,也够累人的了。赵世华听钱鹏阳的呼吸越来越,便提议道:“大人,我们就在山坡上看看吧!也不用下去了,这片麦子一看就长得好。”
钱鹏阳也含笑点点头道:“是啊,去年冬天下那么大的雪,今年麦子一定有好收成!”
跟随的衙役赶紧将坐垫放在草地上,钱鹏阳就盘腿坐了下去,立即又有人送上一只随身带着的水壶,里面是刚才在赵家灌的温开水。
赵世华本来做惯了农活儿,走这点路不算什么,但今天抱着安然爬坡,也忍不住有些喘气。倒是钱锐自幼习武,人又年轻,一路走来依然面不红气不喘的。
休息了一会儿,安然在附近采了几朵野花拿着,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一行人便起身往回走。
安然见爹爹累了,便不要他抱,迈开双腿就开跑:“囡囡能自己走,不要爹爹抱!”
“囡囡,你慢点跑,别摔着了!”赵世华一看就着急。这山路可不好走。
“赵师爷别担心,我去看着她。”
钱锐立即追了过去,很快就追上了安然。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抗在肩上,笑嘻嘻地说:“小丫头,跑什么跑?”
有人抱当然好,安然老老实实地让他抱着,轻声呢喃道:“囡囡就是不想爹爹太累了。”
钱锐不禁听得心中一动,这丫头,居然这样有孝心。
回到赵家老宅,远远地就看到大伯母和一个中年妇人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还拉拉扯扯地推让着什么东西。
安然不由有些好奇。依着大伯母那只进不出的格,怎么还有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的?果然,两个人推让了几次,大伯母就收下了。
看到钱锐抱着安然回来了,王氏立即和那个妇人分开来。王氏迎了过来,那妇人赶紧走了,安然也没看清到底是谁。
“然姐儿回来了?哎呀,你怎么能让大少爷抱你呢,快下来,快下来!”王氏腆着脸笑呵呵地对钱锐道,“大少爷别生气,我们家然姐儿人小,不懂事。呵呵……”
钱锐以为王氏也跟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乡下人胆小怕得罪了他,便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什么,我喜欢抱她。”
王氏一听,不由奇怪地看了安然一眼,而后就引着他们进院子,同时絮絮叨叨地说:“大少爷可真是一表人才!孩子跟我们家然姐儿一般大了吧?”
钱锐面上的笑容立即就僵住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然姐儿是把她当女儿?
“大伯母你说错了,大哥哥还没有孩子呢!”说着,安然也发觉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忙挣扎道,“大哥哥放我下来。囡囡可以自己走了。”
钱锐弯腰将安然放下来,还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裳,而后就顺势牵着她的手道:“然姐儿,你现在可是主人,得好好招待大哥哥,可不能自己跑了。”
安然一想也对,现在爹爹还没回来,娘亲又不好出面,可不得她招呼着吗?对了,哥哥呢?不是还有哥哥嘛!
刚刚想到安南和安齐,就看到爷爷赵茂生带着大伯赵世荣、三叔赵世福以及两个哥哥安南安齐迎了出来。
钱锐对人很和气,与赵家的人打了招呼,就牵着安然的手到了堂屋桌子前坐下来。
安然看爷爷和大伯三叔都是一副紧张的样子,便扑过去让爷爷抱,又赶紧甜甜地叫了大伯和三叔,不断地跟他们说话,以缓解他们的紧张心情。
容氏早就准备好了茶叶,见大少爷先回来了,便立即煮了一壶送上来。
钱锐端起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客气地跟赵家人说话。赵家三个男人平日里难得煮一回茶羹吃,倒是吃得很高兴。
钱锐仿佛亲邻友朋一般与赵家的人拉着家常,问赵家有多少地,去年的收成如何,家里都还有什么人之类的。慢慢的,通过赵家人的谈吐,他才发现原来赵家的男人都是读过书的,心里不由得对他们又高看了一眼。原来还真的是书香世家啊!
赵家人见钱锐和气,跟他们说的也是家常,慢慢地便放松下来。
这时,容氏轻轻拉拉安然的小手,小声道:“囡囡口渴了吧?来,跟到里面喝茶羹去。”有了好吃的,容氏也不忘给安然这个小孙女吃。
安然不想喝茶羹,她喜欢和清茶。但她想了,也有点口渴,便想从板凳上跳下去,却一下子被钱锐搂住了腰。
“你小心些,别摔着了。都在家里了,急什么?”钱锐微微皱眉斥责道,小心地把她放下去,却又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来递给她道,“给你准备的杏仁儿,等会儿就着茶水吃。”
安然接过来,见众人因为钱锐刚才那句斥责的话又是一副紧张的样子,便故意苦着脸数着手指道:“大哥哥刚才在外面怎么不给囡囡?现在家里有爷爷大伯三叔,大伯母三婶还有哥哥姐姐,囡囡都不够分了。”
钱锐一听,忍不住好笑地她的头道:“刚才在外面不是怕你吃了干果口渴么?傻丫头,大人才不会跟你抢零嘴吃。你分给小姐姐不就好了?”
安然嘟着小嘴道:“谢谢大哥哥!”但她随即又两眼放光地看着他道,“大哥哥还有多少零嘴,不如都给了囡囡吧?”
“然姐儿,你怎么出去了半年,反倒不懂事了?哪有问客人要东西吃的?”容氏怕钱锐生气,立即沉下脸来,拉了安然就要走。
安然立即垮下脸来。她怎么忘了家里人跟大哥哥还不熟呢?大哥哥才不会跟她生气呢!
钱锐生怕安然挨骂,赶紧又将她拉回去道:“不要紧的,赵不要骂她,反正这些东西都是给然姐儿准备的。”而后他才给安然解释道,“大哥哥带了一大包干果呢,不过都在包袱里,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这包杏仁是大哥哥昨晚才剥好的,特意给你今天准备的。你明天的零嘴,大哥哥要今晚才能准备好,现在可是没有。”
赵家人看钱锐对安然这样温和耐心,这才松了口气。
赵家二老和赵世荣赵世福都知道钱大人有意要将女儿嫁给南哥儿,因此大少爷对安然这样好,怕是当自己的妹妹在疼爱,虽然有些震惊,倒也没多想。顾宛娘之前已经见过钱锐对安然的宠溺,也不觉得奇怪。
但站在厨房门口不明内情偷偷往外看的王氏却不这么看。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县令大人家的大少爷对然姐儿有些不同寻常。就是亲妹妹,也没有这样宠的吧?难不成二叔想让然姐儿长大了给大少爷当小老婆?
想到这里,王氏忽然心中一动。然姐儿今年才五岁呢,怎么都要等十年后才能嫁人。倒是自己家的安淑今年都十四了,长得也水灵,要是能给大少爷做妾,以后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最难得大少爷一表人才,子又好,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顾宛娘可真是会算计,女儿这么小,就巴上官家的人了。
王氏立即溜回家去,将安淑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带着她过来。
正好这个时候赵世华带着钱鹏阳一行人回来了。赵家的人连同钱锐都接了出去,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钱鹏阳此行的吃住行是由金捕头带着六名衙役提前打点安排的,本来是计划今晚借助在姚老爷家里的,但钱鹏阳既然有心与赵家做亲家,便推了姚老爷那边,打算就住在赵家,也算给赵家长长脸。虽然赵家的条件看起来不太好,但不过一晚上而已,将就一下就是了。
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赵家几个男人将钱大人迎进去,先送了热水过来让他们洗了脸擦了手,而后又送上茶羹,最后才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钱鹏阳钱锐父子和金捕头由赵世华带着父亲赵茂生、大哥赵世荣和安南安齐两个晚辈陪着,而其他几名衙役由赵世福陪着,在堂屋里开了两桌。女人和孩子都在厨房里吃饭,是不上席的。
赵世华写信的时候曾提过让大哥将妹夫魏清源请过来的,但不知道为何没见到人。只是当着钱大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问,只能转了个弯儿问父亲道:“妹妹有六个月了吧?身体可还好?清源可有信儿过来?”
钱鹏阳听到清源两个字有些耳熟,便留心听了起来。
只听赵茂生回道:“还好,前天你三弟还去看过的。本来是打算请他过来见见县尊大人的,可是他说家里三个女人,老的老,小的小,你妹妹又有身孕,他不放心,就不来了。”
赵世华点点头,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但心里却忍不住叹气。这个妹夫别的都好,就是有些迂腐气,好像赶来与县尊大人见面,别人就会说他阿谀奉承攀附权归一样。说到底,他还是有些持才傲物,认为凭自己的才华,不必攀附任何人。
可事实上,这怎么能算是攀附呢?钱大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抛却县令大人这个官位,难道就没有值得他结交和学习的地方?
倒是钱鹏阳先问出来:“盛林,你们说的可是平安镇的魏秀才魏清源?”
赵世华点头,大方地承认道:“正是。清源去年秋天娶了我家小妹,所以我之前送信给他,本来是想趁此机会请大人指点他一下的。”
钱鹏阳喝了口酒,微微眯着眼睛道:“平安镇的魏秀才,本官知道。还算有几分才气。书读得比你多,但不如盛林你能干。他若肯在实务上向你学习一二,今科必能得中。”
钱鹏阳一句话就点到点子上去了。魏清源书生意气重了些,纸上谈兵还行,若是从前那样的试题,他中个举人应该没问题。可依照去年的情况看,只怕今年乡试他要失望而归了。赵世华暗自叹息,只希望去州府参加乡试的时候再跟这个妹夫好好谈谈。
安然在厨房里吃饱了,出来巴在爹爹身边听大人说话。
安齐见了,笑着对她招招手。安然过去,安齐便将自己的半个咸鸭蛋黄递给她道:“拿去吃吧,哥哥给你留着呢!”
乡下没有好东西吃,泡的咸鸭蛋也算改善生活的好东西了,不过安然只喜欢吃翻砂的红通通的鸭蛋黄。
钱锐见了,默默记在心中。等安然吃完,他也放下筷子,对钱鹏阳道:“爹,我吃饱了,跟然姐儿去院子里走走散散食。”
钱鹏阳点点头,钱锐便起身拉着安然出去。
王氏见钱锐和安然出去了,立即回厨房将大女儿叫过去,小声吩咐了几句,让她跟着出去“招呼客人”。
安淑听了娘亲的话,带着几分羞恼瞪了娘亲一眼,不肯去丢那个脸,反而跺跺脚红着脸跑回房去了。容氏虽然没有听清王氏都跟孙女说了什么,但看孙女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当即低声怒斥了王氏几句。
王氏心有不甘,也没回嘴,见厨房里也没什么事情了,就跟在女儿后面出去了。
院子里,安然和钱锐手拉着手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王氏见了,暗自撇嘴,不知道钱锐一个大男人跟安然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说的,居然还说得那样高兴。她正要回房“教导”女儿,忽然看到小院门口好像有人在对她招手,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因为今晚钱大人一行人留宿赵家,安然村西头的家要让给钱大人他们住,她们一家只能住老屋。好在他们家以前的两间屋子虽然都给了大伯一家,但小姑姑嫁人后,她的屋子空了出来,还有地方睡。
现在其实还不算很晚,安然估计也不过八点左右。只是暮色已起,家家户户都点了昏黄的油灯,晚风习习,感觉好像很晚了一样。钱锐还是第一次在乡下过夜,看到这样的景色,闻着空气中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倒是觉得很舒服很有趣。
“好像画里的一样。”他感叹道。
“画可比这个好看多了!大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安然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只是陪着他慢慢地在院子里走着圈儿,感受着温柔的晚风和夜的祥和宁静,自己心里也感到一种平和安宁。
“好啊,你想听什么?”
“就讲大哥哥听过的那些说书的故事吧。”
“呵呵,我以为你不喜欢的。你生日那天我讲的时候你都没听。”不过钱锐并没有追问那天安然为什么没留下听自己讲故事,随即便给她讲起雕的故事来。
安然一边听一边回忆自己看过的几个版本的雕,忍不住又想起了安睿。那个时候,哥哥是买了雕的碟片回家放给她看的。
说了一会儿,钱锐见安然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禁低头问她:然姐儿,你冷么?“”有点。“安然点点头。刚才想哥哥想得忘我,不觉得冷。现在回神才发现三月的晚风虽然不刺骨,但晚上的气温还是要比白天低得多。”你知道行李在哪儿吗?我们去找件衣服披上吧!“钱锐将安然抱起来,生怕冷着她。”应该在我家吧!我去找要钥匙!“安然从钱锐怀中下来,又跑进去要了钥匙。
两人取了钥匙,钱锐抱着安然从院门出去,没走多久,忽然听到前面树边有人争执。
安然听到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大伯娘的,忙趴在钱锐耳边道:”是我大伯娘,我们悄悄过去。“
钱锐本来只觉得好玩儿,便轻手轻脚地走过过去,没想到随后听到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听大树后面一个女人对王氏道:”他大姑,你这样可不厚道啊!你都收了六叔家春花嫂子的钱,怎么能不收我的?“”哎呀,三婶,不是我不收,而是不敢收啊!你知道我是个不识字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们找那考题去啊!“”哪里用得着你去找?你直接问你家二叔要不就得了呗!再不然,让你家南哥儿去他二叔房里偷出来也行啊。南哥儿不是就住在他二叔家里吗?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说到这里,王三婶忽然又酸溜溜的感叹道,”说起来还是你福气好。你家二叔很快就要中举了,以后再帮你家南哥儿弄套考秀才的考题出来,你可就是秀才的娘了!等你家南哥儿成了秀才,再让他二叔帮忙弄套考举人的试题,你们家可就有两个举人了!“”哎呀,三婶你这是怎么说的?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万一我家二叔弄到的那套考题不是真的,这不是让人骂我吗?不行不行,这忙我不能帮!“”怎么,他大姑,你可是嫌三婶给的钱少?这只是定钱!只要你真的能弄来今年考举人的试题,我再给你十两银子!我说话算话……“
听到这里,安然忍不住了。”谁说我爹能弄到乡试的试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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