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简生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十一岁的立夏,父亲又热又油腻的手掐着他的后颈,娘亲匍匐在爹的脚下,受着爹的踩踏。他还有一个弟弟跟一个妹妹,正缩在角落,才刚会走路的妹妹哭着。
他没有哭,因为这画面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次,眼泪已忘了怎么流。
「孩子的爹,求您不要送生儿去青楼,求您了啊…」娘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泪水鼻涕杂着灰尘混着,快看不清娘到底生何模样。
他想跟娘说没关係的,姊姊已经先去青楼,他想姊姊会照顾他。
「长这娘们样,什么事都做不好,要他何用!不如卖给青楼好给我买酒!」男人脚上大力一甩,匡噹的声响是因为被甩出去地娘亲撞上了看起来不牢固的木桌桌角。
简生有点生气,气爹总是这样对娘,气爹总是看不起他,他明明会砍柴烧水下田煮饭,为何总说他只生的漂亮却不会做事,明明所有事他都用尽了全力…
「不、不…」娘亲不顾身体疼痛爬了过来,他记得娘有名字,他记得,余梨花。「尚书、尚书府…」娘那灰黑的手上还有几处破败的指甲,重新抓上了爹的裤脚。「尚书府有招长工,那是官人府邸,一定可以卖到好价钱。拜託您了,哪里都好就是别去青楼…一个男子去了青楼就什么都毁了啊…」
男人再度甩开女人,把简生丢进余梨花的怀里。「去!去给那什么府的换点银子回来,太便宜不卖,不如给青楼换钱去。」
女人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拉着简生快步出门,脚步还踉蹌着。
所谓的尚书府,其实是尚书右丞府,官职高低比六部尚书差得多了。
他们站在漆红的大门前很久,门前有个人斜睨着眼,嘴里问着:「哪里来的乞丐?」
「不、不是乞丐,听说这里有招长工。这是我儿子。官爷能不能让我儿子进去。」余梨花话都说不太好,只能一直扯着简生的手,希望那人给个机会。
那人努努嘴。「府邸不缺长工。」伸手抓着简生的双颊摆来摆去。「这相貌还可以,大公子刚好缺个贴身奴僕。可想清楚了,要做长期,逃了没钱拿就算了,还可是会打断腿。」放开了手。
「想清楚了,谢谢官爷。」余梨花跪了下来就要拜。
「起来起来,人都给你跪死了,在这儿稍等一下,可别跑了啊,跑了什么都不给。」
在等待的时候,余梨花蹲下身,略带哽咽看着自己的儿子。「以后别回来了,大宅子吃穿用度都比咱家好,给爹瞧见怕又出什么事。万一有攒钱,自己存留着以后娶媳妇用,可别惦记着爹娘。」她在身上摸索了许久才找到一把豪不起眼又朴素的木梳。「生儿对不住啊,娘没什么好东西,这木梳给你留个念想。你不用回来看娘,心里有娘就好,知道吗?」说着又是一顿泪,余梨花抽着声,她这什么命,刚送走女儿又要送儿子,只能怪自己嫁得不好,孩子跟着她吃苦。她紧紧抱着简生。「儿啊,我的儿啊。」
那官爷回来看这场面忍不住喷人。「哭这么大声作甚,晦气!快把钱拿了快走快走,要是被老爷瞧见了你这腿该断了。」
余梨花胡乱抹去眼泪,接过一袋银两。「草民晦气,这就走。」快步离去,走到大树旁,把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藏在大树后头,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右丞府的大门里。
带简生进宅院的是宅邸的方管事,递给他件贴身僕役的装束,梳洗后领着他见大公子,那时候刚好是右丞府的晚间饭点时间。简生一下子整个右丞府的老少都瞧见了。
「这礼节怕是还要再练练。」厅内一大桌,右丞大人与他的两位夫人以及子女们一起共食,开口说话的是右丞大夫人。
「看这孩子安静,是奴才疏忽了。」
一位看上去比他大些的孩子从饭桌走了笑来。「这就是我的贴身僕役?」他摸摸鼻子,往前探头。「这孩子比大妹漂亮多了。」
「刘宰臧!你不知好歹!」那位大小姐说完便哭着扑向大夫人怀里。「娘,大哥欺负我…」
「好了。」大夫人拍着女儿开口。「臧儿,礼数全去哪儿了。管事,把人带下去吧。」
「是。」
贴身僕役的工作就只是负责大公子的起居与吃穿,随时让大公子传唤,与大公子陪玩,平时大公子会跟认识的富家子弟一起出游,那时候就由年长的僕役跟着出门,简生不用跟随的空档没事可以休息,或是一起帮忙打扫大公子的房间。
偶尔大公子让他很不舒服,大公子会跟其他的富家子弟一边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虽然不舒服却也不能怎样。
有时候大公子会跟富家子弟窝在房里看书,笑声贼嘻,还会把他叫进去,让他在眾人面前摆一些奇怪的姿势,眾人看完便哄堂大笑。
晃眼,一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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