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点动心
    我的生活已经十分平淡了，过往的一切都已随着厚厚的日记被烧得一干二净。我差点儿连自己都丢了，好久才找回来。
    寂寞总是乘着夜色而来，关了房门，里面是我的世界。深夜，电话响得很犹豫，我接过来，是陌生又神秘的号码。
    “喂！”记忆模糊。“喂！”渐而清楚。“喂！”尽管心跳有些提速，但还是很容易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那你就说出我的名字。”
    “谢子飞，谢子飞。你是谢子飞！”
    我肯定这只是一个意外。然而当谢子飞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真真切切地回响的时候，十九岁，夹杂着海风的，咸咸的记忆又一路吹了回来。
    “丫头，我在西安呢，你有男朋友了吧？”
    “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
    “你说呢？”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是害怕，害怕他说出什么来，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也许谢子飞的感情，已经不是说一句爱或不爱，就能一笔而过的。它已经清清楚楚地刻在了我青春的痕迹里。
    刚从学校毕业的十九岁，为了不再给家里增添负担，我放弃了继续升学的念头。十九岁的女孩，像菜市里脱水的蔬菜，没有工作。深深的自卑将自己蜷成个刺猬，让人一碰就痛。父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实在不忍心让爱我的人着急，所以我总是默默地隐忍着。每天，每天，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地开着收音机。谢子飞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飘进我的耳朵里的。那是一则交友的信息，他说他是一个兵，他说，他是一名光荣的海军。自小在部队长大的我，对穿军装的人，有着莫明的好感。何况他又是一名海军，蓝天、大海、还有军港的夜，是多么浪漫的故事啊。我给他写了信。十九岁的女孩要的不是爱情，她只是需要有人来关怀，只是想要有个人来听她倾诉心中的无奈。
    很快，他就回了信。他是一名巡逻在海防线上的特种兵，每个星期他们的船只能靠岸一次，所以他的信都是爬在甲板上写的。他给我描绘了大海的波澜壮阔，他带我领略了大海复杂多变的心情。他送我海上日出的照片，那是他熬了好几个晚上才辛苦拍到的。他的船只要一靠岸，就会追问通讯兵，有没有他的信。他说，海上的日子其实很苦，但看我的信是一种享受，所以海上的日子再苦，他也不觉得。他把我的信，都极仔细地收在一个盒子里，他说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从此，写信、等信、看信，成了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
    频繁的书信联络了感情，不知从何时起，他居然省掉了陈妍的“陈”字。他说，很想听我的声音。我对声音的要求一向很高，起初迷张信哲，也是因为他的声音干净清爽，我喜欢。我常常也会对着镜子，自己跟自己说话，沉醉在自己天使一般的嗓音里。我没有朋友，确切地说，我客意地回避着朋友。我不喜欢别人过多地干涉我的事情。我会微笑，我很有礼貌，但我却始终想一个人呆着。所以我开始并不同意，然而，我承认，他让我动了心。
    好久没有你的信，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从陌生到熟悉的距离一直是个谜，可谜的答案却很容易。爱不是一个字，说说就可以。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对方，直到肯定彼此都用了情。年轻的心贴近的时候，会又暖又温馨。他说会好好保护我，他说不会让我伤心，他甚至说不管我长什么样子，他今生今世只要我一个。这时我会慌乱着说自己不够好，细数着自己种种的缺点，说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做一个顶顶美丽，顶顶善良，顶顶优秀的女孩子。是他则会问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说如果有来生，我变得那么好了，还愿不愿意，认识他，跟他做朋友。我说“愿意的，来生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会找到你，然后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两个小孩子就这样隔着蓝天，隔着瀚海，用文字和声音谈着恋爱。
    他一直说要趁下次探家回来见一见我，说实话，我一直很担心自己的样子。我实在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因为我在乎，所以我介意。他回来的时候，我也一直躲着不肯见他。直到他许了我两辈子的爱情。
    他喜欢叫我“丫头”他常常说我很傻。他说“丫头你知道吗？我们巡逻在海防线上，随时都有可能被邻国当作间谍抓起来，然后严刑拷打，甚至送掉性命。”即使侥幸逃了命，也要接受特别的任务去危险的地方勘察敌情。就在他回来前几天的实战训练时，发生了意外，他因病未能参加，而他的战友替了他。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倒了下去。“也许下一个就是我，探家归队之后，我们就要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了。我不想在我死之前都不能见到我最心爱的人。”我找不到理由怀疑他，抱着电话偷偷哭了一宿。我决定去见他，无论怎样。
    依然记得他的背影，果然高高瘦瘦，穿着迷彩立在站台。因为我不喜欢等人，所以一定要看到对方先到了才安心。隔着马路远远望他，心中有太多的感慨。我知道他是立刻要走的，在这里停下，只是为了看我一眼。这一眼，好便好了，不好了，就是永远的失去。我定了定神，努力很轻松地走过去说：“hi！等人吗？我就是那个女孩。”却不敢抬眼看他的脸，生怕看到失望的眼神，会让我不自在。他笑笑说：“你终于来了，可是我就要走了。”只是一面，他上车离开。
    从此谢子飞便没了踪影。莫非年轻的爱就真的容易变。好久没有你的信，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怀念你说的每一句，那已是昨天夜空里的星星。家乡的午夜也特别冷清，一个女孩和一颗思念的心。也许你只是要浪漫的感情，不要紧，对我说，我不会很伤心。一定是我不够美丽，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从此，劝自己断了奢念。
    听说我爱的人，他结了婚
    再听到谢子飞的消息，已经是几年以后了。十九岁的青涩早已退去，来来往往我已经有新的恋情。关于谢子飞的记忆，只剩下十九岁的日记。可他的家还在这里，所以无论他飘到哪里，每年春节他都会回家。大年三十的晚上，他都会回来，也会给我打个电话。我约了他见面，关于来生我没有把握。
    见面也只剩沉默。
    “丫头，你好吗？”
    “丫头，我现在在上海，我经结婚了。”
    “丫头，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吗？别忘了！今生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了，等来世吧，来世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你可不可以让我过我想要的生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他不回答，用沉默杀死时间。
    “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求你对我说，‘你不爱我！’”
    “什么？”
    “我要你对我说，你不爱我！这样，我死了，你也会放了我。”
    “不！”他的拒绝，我不知道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求求你，求你告诉我，你不爱我，这样我才会彻底地解脱，才会彻底地拥有新的生活，你不可以对我这样折磨！”
    “如果我这样说，你能开心一点，那么好吧。‘我不爱你！’”我依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感受到他的难过。我怕我突然心软了，宁愿永远受这样的折磨。
    我把所有的信退还给他，以为从此可以没有牵挂。我以为我会哭的，可是眼泪在眼眶里，开成亮丽的花。
    且行且珍惜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且行且珍惜。来生的约定随着日记化作了飞灰，荡在都市混浊的空气里。
    “谢子飞，真的是你吗？”
    “丫头，外面坏人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千万不要给人骗了。”
    “你真的结婚了吗？”
    “真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打电话？”
    “唉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在西安。”
    他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他的口音里夹杂着上海话、普通话、西安话，当然也有他改不了的扬州方言。
    “丫头，你知道吗？其实是我配不上你呀！很多的事是我不想让你知道啊！”“你不会知道，当年我归队后，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月。醒了以后，胳膊不能动，不能写信，也不能打电话。你会不知道，我的连长为了救我，自己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结果牺牲了。为了报答他，我撑起了他的家，娶了比我大六岁的她。你也不会知道，为了这个决定，我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辜负了父母，辜负了你。可是丫头，今生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命是我们连长给的，我只是用他的命，去还他的债啊！所以，原谅我负了你，因为你答应过，即便我们错过了今生，还有来生的约定啊！
    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来生，但今生已经如此，我们能做的只有且行且珍惜。
    2003。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