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声音鼎沸。
汽车在一处繁华地段停下来,下了车,四面霓虹,商店广告灯具发出的光,柔软温和。
于永乐微抬眼皮,灯火阑珊处大字招牌“发改委美容美发中心”映入眼帘。
这就是传说中的发改委!
居然有这样给理发店起名字的?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张伟的想象力也真够惊天动地的。
这是一家天地楼,一楼作营业厅,二楼往上是生活住所。大家跟着上了楼,各找位子坐了。
张伟忙着烧水,清洗杯具。
茶喝到深夜十一点多钟,脑子变清醒了些,身上的酒气也减了三分。
罗绍恒说,该回去休息了,喝茶太多,半夜失眠,岂不是自作自受。
于永乐今晚要在罗绍恒家留宿,也跟着要走。
张伟不作过多挽留,送他们俩先下楼。临别,罗绍恒笑道:“回去别忘了挂免战牌,别再和嫂子过不去。”
张伟鼻子里出声,道:“少废话。”招手叫车,拉了车门,绝尘而去。
路上,绍恒用倒插叙的手法,向永乐讲述了张伟的人生种种。
原来张伟原名叫张委,他稍微懂事的时候,听别人叫他名字,嫌一些人吐字轻快口齿不清,声音像“阳痿”。
小学四年级那年,他下了改名的决心,再三央求父母,改成“张小伟”。后来渐渐长大了,“小”字不知所踪。
又因为他发育较别人早,在同龄人中是个庞然大物,伙伴们都呼他“伟哥”。
虽然伟哥比阳痿文雅不到哪里去,然而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名字还算可以接受。
他父母都是机关事业单位的人,张父官至副处级。
小时候,对张伟这棵独苗,难免娇宠溺爱;他们对儿子的关照,像乡村古庙里对联的横批,有求必应。
可惜月亮是全人类的共同所有,否则深更半夜搭了长梯也要摘下来给他的。
张伟的品性由此变得顽劣,具备了大多数优越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独生子所拥有的公子哥式的任性。
古代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本领,他一样不差的全学会了。
子不教,父之过。
张父见他不思上进,非常痛心疾首,想亡羊补牢,将他粗鄙的个性拨乱反正,引归正统。
可惜张父的教育方法太单一,且急功近利,非打即骂,有时甚至罚跪一整天。
张伟当时正处青春叛逆期,对父母的严加管束,表面服服帖帖,实则怀恨于心。
他把父母视为天下最大的敌人,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作座右铭。
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因为跟同学争风吃醋,拿刀砍伤了人,终结了学业。
张父对他的管教由此升级,只恨现在是文明社会,辣椒水老虎凳派不上用场。
张伟破罐子摔破,跟道上的人称兄道弟,成了匹脱缰的野马,十八岁生日刚过完,就进了拘留所两三次。
张父是个要面子的人,见生了个孽障儿子,感觉愧对祖宗,气愤郁结于心,以至积恨成疾,不治而终。
张父断气前,拒绝了不肖儿子的探视,父子的感情犹如冰火。
张伟见自己气死了父亲,有了悔意,发誓洗心革面。
他现在开的这个理发店,已经经营了三四年,请了六个工人替他出力,安安心心地做起了掌柜,每天过着极舒服闲适的生活。
张伟有个特点,喝醉了酒就看妻子不顺眼,两人感情好的时候如胶似漆,紧张时翻脸不认人,互相横眉冷对十天半个月是家常便饭。
罗绍恒好心劝过张伟好几次,说男人借醉酒打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永乐听完故事,道:“这叫浪子回头,张伟曾经是个问题少年,虽然过去有点不光彩,总算改过来了,靠自己的头脑双手赚钱。这人长相有点凶横,不过做人倒是挺豪爽的。”
罗绍恒作一声无所谓的冷笑,道:“要不怎么说人无完人呢。我有个发现,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一个人在校时的学习成绩,并不能衡量他将来走上社会有多大的出息。
“一个班的同学,出现了两极分化,成绩拔尖的人和常挂红灯的人,给人的印象最深刻,中间那一截全都淹没了。
“而且越优秀的人似乎反而没有那些调皮捣蛋的人有出息。你看我们班的侯子、方晓林,现在不过在乡镇里做普通的办事员——将来他们飞黄腾达,当了大领导,那时再另当别论。
“不过事业单位里的椅子,毕竟僧多粥少,一个人的一生能够爬得多高,走得多远,既看能力,还得有好运气。
“倒是黄复标、冯泰那些人,现在都开着豪车,住着漂亮的房子。好多人终其一生的梦想,不过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这其中的差别在于,成绩差的人脸皮厚,敢冲敢闯,个性张扬,善交际是他们的特点。
“而成绩好的人往往过于自信自己的才能,不肯放下身段,腼腆羞涩,所以把握机遇的能力相对要差。”
这些发现早有前人总结,于永乐听了,出于友谊地赞许道:“你分析得真透彻。难怪我这种成绩不上不下的人,现在一事无成。”
过一会儿又说:“张伟这人好像有点短舌头,听他说话有点费劲,如果不是很认真听,不能辨清他说希望跟失望的区别。幸好他不是领导,要是在我们部队里,坐在台上发言,‘下面我提两点失望’,就会引起别人的笑话了。”
这样说时,已经到家门口了。
罗绍恒一摸口袋,说:“糟了!”
钥匙不知丢哪去了。拼命追想,隐约记得喝茶时放在张伟家的饭桌上。
这时候原路返回去拿,似乎不妥,也许他已经关门。
罗绍恒指着围墙道:“你能爬得上去吗?”
永乐吹嘘说,自己在部队里练就了飞檐走壁的本领,这墙算什么。
暗暗运气,双脚发力,两手抓住围墙的上沿,协力蹬脚,侧摆身体,两下三下骑跨在了围墙上。
俯下身子,将罗绍恒拉上去。
正如一切身居高位的人怕退休,上去容易,下来就难了。
于永乐看着底下万丈深渊的一片漆黑,胆颤心虚。
罗绍恒知道下面的地势,先跳下去了。
于永乐没有办法,闭了眼,纵身一跳,在双重的黑暗里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躺在床上,罗绍恒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十年了。”
于永乐疑惑问道:“什么十年?”
罗绍恒道:“我记得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我们全宿舍的人熄灯后爬了围墙出去吃宵夜,给副校长逮住了,结果每个人都作了检查。”
于永乐感叹道:“是呀,时间过得真快。十年前想起十年后的今天,感觉遥远得很;现在想起十年前的事,感觉就像是昨天的一样。”
第二天早餐听完,罗绍恒拿瓷羹轻敲着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永乐,昨天人多,又喝了酒,没能跟你多说心里话。现在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要和你聊聊。
“我虽然不知道部队是什么样子,但从网上公布的信息里,知道些大概的情况。
“现在上下都在谈改革,部队也一样,军人走职业化道路的趋势很明显,我觉得你继续留在部队里,未必不是个好选择。
“这个社会弱肉强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没钱吃肉,有钱吃虾,有权有势吃王八,我们生在这个年代,也有我们的不幸,享受着不公平的资源分配。
“现在社会上的就业压力还是很大的,你别看有的人每天衣着光鲜,看上去表面很风光,其实内心很焦虑。
“人和人之间命运的区别,选择是一个重要因素。如果你还留在部队多干几年,不但衣食住行不用操心,将来转业或者退休,还有一笔创业的本钱。当然,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了自己知道。”
第十章、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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