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然不傻, 他记得之前他发过的誓言。但是, 帝王心术让他在那个时候耍了个小心眼。
    他说的是“对皇十一子和其他皇子一视同仁, 绝不偏帮”。皇帝很确定, 哪怕此时做主考官的是大皇子，他也依然会为了平衡, 让大皇子伤筋动骨, 并非是恶意针对姜墔。
    任何一个皇子, 他都不打算让他们势力过盛。平衡着，然后互撕。
    他已经四十岁了, 谁知道能活几年，在他活着的时候, 他绝不许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
    谁都不行！
    所以，听到姜星秀那句暗喻“儿子是扫把星, 老子是什么”的话时, 他登时真的大怒：“放肆！来人, 将这逆子擒下！”他没老呢，儿子就敢这么气他了？他要是老了，那是不是要逼宫！
    大皇子跟在皇帝后头来的，远远看着, 装模作样叹气：“老十一，你让哥哥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不会真的被你妈和你哥洗脑了, 以为自己就是紫薇帝君下凡吧。”
    还紫薇帝君，总不能天天造势造的自己都信了吧？啧，成天卖拐, 把自己忽悠瘸了。
    像他这样，时时小心，处处在意，才能苟成最后的胜利者啊。
    下一任皇帝，舍他其谁！
    侍卫自然是听皇帝的话，向姜星秀行礼：“十一皇子，臣等得罪。”行了上去。
    姜星秀往后退了两步。
    皇帝微不可查地勾勾嘴角。
    原来紫薇帝君也会害怕啊。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晴空万里。
    皇帝心头一震，右眼皮直跳。
    连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之前打算打压儿子的时候，问过上天了，老天爷没有发怒，那就是可行的。
    白日里，晴天一声巨响。紫黑的雷霆轰隆隆从天上疾落。
    欢欣鼓舞，迫不及待，热烈非常，喜大普奔。
    大皇子：“……这个雷声……”我耳朵坏了？怎么会从雷声里听出来敲锣打鼓的喜庆？！
    姜星秀也听出来了。
    他没搭理大皇子，望着雷，轻咳一声：“咳。”
    皇帝暂时还不能死，半死就行。
    铺天盖地的雷霆在半空骤然一顿，随即非常不符合自然规律地，委委屈屈地，不情不愿地散开。
    只剩下一小道，向着皇帝劈下来。
    皇帝蓦然起身要躲，然而雷霆转瞬即至，从天灵盖直通到脚心。
    皇帝愣愣盯着前方，全身冒白烟。
    他似乎隐约听见愚民的絮语，声音惊恐又震惊：“天谴……上天发怒……紫薇帝君……天命所归……”
    他才不会受天谴！
    皇帝想要怒斥他们，想要否认，想要“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然而他只能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大概从皇帝焦黑脸上表情判断出他在想什么的姜星秀：“……”想什么呢？这情况哪有人敢乱逼逼？在场的除了大皇子那棒槌和我，全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皇帝被雷劈了，没有死。重伤昏迷。
    太后慌忙中出来主持大局，但是她并不是那种有见识，能力强，政治眼光和手腕同样非凡的女子，手忙脚乱处理了一下事情，基本上大臣们说什么，她就是什么，没有主见。
    姜星秀翻看了一下近日朝堂的情报，摇摇头。
    那些握有大权的，不是特别忠君的臣子，已经在给自己的人谋求高位了——不论有没有才能。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弄死他的原因。”姜星秀将情报往桌上一放，耸耸肩，“就像现在，确定皇帝是被雷劈后，默认他没死也要完，就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太后没法稳住朝堂，东宫又无主，皇子们忙着争斗，哪里会稳定下来。”
    朝堂不稳，容易影响到下面州府，更会影响到黎民百姓的生活。
    五皇子开玩笑：“那要不，你以紫薇帝君的身份站出来？”
    姜星秀翻了个白眼：“有谁会听？我才八岁。你看着吧，最后铁定是大皇子监国。”
    成年皇子，占长，又占……傻。
    五皇子捡了颗核桃慢慢剥：“他一向脑子不好，行事略有些……”他挑了个委婉的词，“嗯，有些直接。官家先前软禁我，如今他监国，必定要打着‘不敢违抗父皇旨意’的借口，将我一直圈着。”
    姜星秀上下打量五皇子：“我看哥哥在自己的府里分明过得很悠闲，心宽体胖，五哥丰润不少。”
    “去。”五皇子失笑，把手里剥好的核桃仁砸过去，“能这么说哥哥吗？”
    姜星秀接住核桃仁往嘴里一丢。站起来理理衣服，拱手：“我先回贡院了，忙里偷闲来看一眼，没那不长眼的下人怠慢你就成。我还得去继续改卷子呢。”
    皇帝昏迷，科举还是要继续发榜的。有墨猴为证，在太后那边施点力，太后就下旨说这次科举没问题，正常发榜。
    如此，也不会浪费了那些学子们的辛苦了。
    “去吧，让府里给你备些滋养的饭食。我这边不必担心，你和阿娘都还没失势呢。”
    五皇子看着弟弟即将拉来房门时，忽道：“玩笑归玩笑，我觉得官家还是要醒一下的，你说呢？”
    姜星秀停在门口。想到大皇子最近的意气风发，疯狂排除异己，双眼弯起。
    “官家身强体健，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昏迷的第十三天，科举放榜，百里然——就是在姜星秀在考场外贴问题时，第一个站出来破题那位——得状元。
    皇帝昏迷的第十四天，科举期间抓到的作弊的考生，由大皇子下令，尽数发配到边疆做苦力。
    考生们如丧考妣。唯独有一位，本来颓丧万分，听到要去边疆，登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去边疆！我！有机会做密探了！爹，娘！等儿回家，光宗耀祖！”
    皇帝昏迷的第二十天，五皇子妃被查出有孕。五皇子妃就是之前大皇子使尽手段，偏偏油盐不进那位。当初听说她嫁给五皇子这残废的时候，大皇子头发气掉三四把。
    大皇子仔细一看，嘿，这软禁跟没软一样，十一皇子出出入入将禁令视若无物。索性打着“深入贯彻落实父皇谕旨”的名头，禁止姜星秀再进去。
    皇帝昏迷的第二十八天……哦，没有第二十八天了，皇帝醒了。
    为什么被雷劈了，还会醒？那可是往头上劈的！
    大皇子的势力惶惶不安，其他势力欣喜若狂。
    宫中传来消息，皇帝中风了，
    半身不遂，没法处理朝政那种。
    皇帝口谕，大皇子继续监国。
    大皇子党喜出望外，几乎要宣告夺嫡胜利。
    大皇子连夜进宫，也不知道他跟皇帝商量了什么，皇帝第二天就让姜星秀过去，磕磕绊绊，口齿含糊，十分艰难，也十分坚强地问他：“边疆的战士们……保家卫国……很辛苦，现在朕……动不了，老大要……监国，你可愿……去边疆……监军？”
    说一句，就瞥一眼天空，很好，没反应。
    他醒来后就一直在琢磨，之前会被雷劈的原因，应该不算他违背了誓言，而是他否认了姜墔紫薇帝君的身份，想要污蔑紫薇帝君是低贱的扫把星，才会惹来老天震怒。
    保持在正常政斗范围，就没事。
    姜星秀鸡皮疙瘩都起了。
    皇帝还从来没有这么和蔼可亲得征求过他的意见呢。
    不过……
    姜星秀狐疑扫视着皇帝。
    被雷劈坏脑子了？居然打算让他去沾染兵权？去边疆监军战士，就不怕他趁机收拢势力？
    因为他之前保住了无辜科举考生，现在文臣们对他态度已然很是暧昧。再拉一下武将的好感……
    皇帝面上稳如老狗，心里……心里也同样稳如老狗。
    要让姜墔去边疆的是老大，又不是他，慌什么。
    姜星秀：“父皇，儿不愿。”
    皇帝：“……？？？”
    众所周知，老板问你“愿不愿意”，并不是真的“问你愿不愿意”，而是“我告诉你这事要交给你做，你赶紧自己把事情揽过去再感恩戴德地拜谢我对你的信任和重视”。皇帝同理。
    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皇帝脸上浮现了些许不愉，又极快压下去：“当……真，不去？”
    “当真不去。”
    “将士需要你……”
    “我才八岁。”
    “你、你不去……就让你……五哥，去！”
    姜星秀陷入沉思。
    皇帝一喜，然后就看到姜星秀注视着他，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心里突然生起不太妙的感觉。
    姜星秀：“五哥份量不够啊。我看父皇你现在生龙活虎，明明不是太医说的那样身娇体弱，不如儿选几百个好手，再跟大哥说，让他下旨，由朝中重臣护送，抬着父皇去边疆吧。”
    皇帝瞪大眼看他，呼吸急促。真这么做了，老大绝对会想法子半道弄死他，监国哪有登基来的痛快！
    大孝子姜星秀紧张地上前扶住皇帝：“太医？太医呢！来人啊，快请太医！”非常符合场景地开始皇家专属定制版医闹，“都是怎么治的？怎么会恶化呢？！我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爹都给我爹陪葬！”
    皇帝深呼吸，用最大的力气：“滚……滚！”
    能给皇帝看病的太医，个个两鬓斑白，哪还有活着的爹！
    “这……儿遵旨。”被训斥的大孝子难过又受伤，眼带泪光地看皇帝，“父皇一定要注意身体，别把皇位便宜了别人啊！”
    “滚！！！”
    大孝子黯然神伤地离开皇宫。
    开什么玩笑，之前还好，都想要他的命了，他才不会继续惯着他。
    当然，边疆还是要去的，但是不能答应得那么迫不及待，虽然不知道皇帝打着什么主意，但若是他答应的太轻松愉快，姜星秀觉得皇帝很有可能会立刻改口。
    姜星秀又去了灵阁，似是来拜见母妃。许贵妃“以夫为天”，“憎夫君所憎”，横眉冷对，连盏茶都没给上，就把姜星秀给赶走了。
    过了几天，皇帝缓过来，又将姜星秀唤过来，问他去不去边疆，姜星秀自然又是拒绝。
    再过几天，还问。还是拒绝。
    眼看一个月要过去了，皇帝说腻了，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来点硬的。
    因为姜星秀的事被皇帝迁怒，已经一个月没能见到皇帝面的许贵妃，去钗散发，一身素服，从后宫直闯皇帝寝殿。
    看到许贵妃，皇帝乍喜之后，怒不可遏：“你生的……好儿子！”
    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
    要不是怕逼得太过，引起上天降怒，他一个皇帝用得着那么低声下气吗！
    憋屈！
    许贵妃星眸含泪：“官家莫气，是奴奴不好，生此孽种……”
    皇帝一愣，被哭的心烦意乱：“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
    爱妃顿时被吓住了。凄苦地摇头：“不，官家……别，您别这么说！都是奴奴的错！”
    她几步上前，将床头挂帐子的铁钩扯下来，尖锐的一头戳着她娇嫩的雪颈。
    皇帝看见他那孽种惊起：“阿姨！”
    许贵妃眼神坚定，哭腔柔弱：“一月不见您，奴奴日思夜想，不能安寝，只觉生不如死！”
    “可奴奴生下如此忤逆不孝的儿子，惹您不愉，还、还有何颜面侍候您？”
    十一皇子大惊：“阿姨莫要如此！”
    许贵妃愤恨地瞪着他，悲切地问：“孽种！你到底去边疆还是不去？”
    十一皇子稍稍迟疑两息，许贵妃一咬牙，按着那铁钩刺进脖颈些许，鲜血汩汩而流。
    骇得十一皇子双膝跪地，沉痛：“您快快住手！儿……儿去！”
    “官家……”许贵妃顿时不再理他，转身看向皇帝，柔柔唤了一声，依赖又濡慕，怯怯地寻求肯定，“奴奴……奴奴帮到您了吗？”
    皇帝震撼了：“爱妃！！！”爱妃对他，竟情深至此！
    娇躯软软倒地，许贵妃双眼阖上，芙蓉面尤带泪痕，嘴角却是勾着一抹安心的笑。
    姜星秀震撼了。亲娘咧，我只是跟你说一下帮忙找个理由让我合理去边疆，您这可真是好大一出戏！
    许贵妃：“……”亲娘？还记得我是亲娘就赶紧去叫个太医！你娘脖子还流血呢！嘶……好疼。
    翌日，皇十一子上朝，皇长子寄予深切厚望：“龙门支派富才能，年少飞翔便大鹏。十一弟，去吧，边疆需要你！将士们需要你！党和人……呸，大楚需要你！”
    姜星秀：“……好的，老大哥。”
    大皇子悚然一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过来啊，我和某解体的社会主义大国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老大哥，你别乱叫！
    姜星秀去了边疆，大皇子很放心。按照历史记载，敌国近期会进攻边关。这是一场绞肉机似的战争，前期参战者十死无生。
    数月后，大皇子喝着小酒，看着美人，听到——
    “报——”
    “殿下！八百里加急！”
    大皇子悠哉悠哉：“急什么，身为我大楚的百姓，要从容镇定，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说吧，什么事？老十一殉国了？”
    “禀殿下！没！”斥候喜极而泣，“他往战场上一站，哗啦啦就天降陨星！十一皇子没殉国！他让敌国将士全部殉国了！！！”
    大皇子懵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嗯？？？”
    斥候手舞足蹈：“就这样！咻——轰——咣——啊！敌国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现在全是肉饼！”
    作者有话要说：天降陨石，历史上有一位大佬真的做到了，传说中的位面之子光武帝刘·大魔导师·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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