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冰粒，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空荡荡的卧室里噪声大作，手机震动的声音也显得微不可察。
    许澜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接起电话，“喂？”
    “我在你家楼下。”梁景云的声音里混着凄厉的寒风，听不真切。
    许澜匆忙穿上外套下楼，见梁景云果然站在落下门口，冻得通红的手上捏着一把湿漉漉的长柄伞，听到身后想起脚步声，便转头看来，笑出两个酒窝，“没打扰你吧？”
    “没有。”许澜笑着走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猜的啊！”梁景云仔细打量许澜，见她虽然面露疲惫，但是神情平静，显然还对网上的事一无所知。
    许澜摇头失笑，也不追问，反正在她心里梁景云神通广大知道也不奇怪。
    门口当风吹，许澜见梁景云眉眼间露出疲惫之色，白净的脸上也被冻得通红，便带着人上楼了。
    梁景云一路沉默，许澜终于察觉几分不对，心中思量：“这是怎么了？梁景云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要是放在平时，这两个问题她随口就问了出来，但是现在看梁景云情绪低落，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却不知从何开口。
    客厅里窗帘半拉，梁景云用吹风机吹干淋湿的短发，往窗外扫了一眼，就站着不动了。
    虽然雨夜模糊，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隐在夜色里那座大楼——康远大厦。
    刚下过雨，寒雾未散，大楼顶层被雾气遮掩，只一道朦胧的白光透出。
    梁景云心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
    网上她被开除的消息闹得大，他当时以为又是哪家不长眼的营销号在带节奏胡说八道，就没理会。
    结果下午王启打电话给跟他说是真的。
    最开始梁景云只是觉得可笑，觉得新鲜。
    等到最初那阵儿情绪过去以后，他的心情才渐渐沉下去——林清远这是公然打他的脸。
    “在看什么？”许澜从厨房里出来，递给梁景云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梁景云喝了一口咖啡，静默片刻，突然问：“许澜，你为什么突然回国拍电影？”
    这部电影一路拍下来，他看许澜也没多开心，也不知道她在执着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许澜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最近剧组的事情，脸上刚现出的笑容又沉了下去。
    这个话一说就长了，而且她也不愿意再揭伤疤。
    许家始终是哽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势必要回来把这根刺扒出来的。
    梁景云观察入微，见许澜面上愁云满布，想了想便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许澜想了片刻，说了自己第一次见梁景云的时间，“两年前我们一起拍记录片的时候？”
    梁景云摇头，“是你凭借《冰峰》这部作品第一次上台领奖的时候。”
    那时他正好是其中一个评委，在一堆以英文命名的作品里，一眼就看到了《冰峰》这两个汉字。
    那年许澜20岁，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她穿着小黑裙站在台上说获奖感言，面上稚气未脱，亭亭玉立的站在镁光灯下，目光清亮而坚定，看着黑压压的台下，视线从梁景云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顿。
    不骄不躁，有种万事不落眼底的淡然，瞬间让梁景云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颁奖典礼结束后，梁景云想找到她，可是下台后的许澜如游鱼入海，扎进人堆以后怎么也找不到了。
    面对着茫茫人海，梁景云心里总想着，这么像他的一个女孩应该站在镁光灯下。
    站在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听梁景云说完往事后，许澜很久都没吭声，心想：“难怪，第一次见到他就对我这么好，可是今天晚上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就像圈子里说的，梁景云我行我素，常人很男靠近，这样的人有为什么突然像她吐露心声。
    许澜顶着满脑袋问号回味了一下，突然浑身一个激灵，“男神该不会要向我表白吧？！”
    正惊疑不定时，一个空杯子递到许澜面前。
    梁景云摇了摇手里的空杯子，唤回许澜的神智，“吓到了？”
    “啊？”许澜整个人还是木的。
    这几天她焦躁不安，吃不好睡不好，脑袋里的神经就跟一堆生锈的废铁一样不中用。
    梁景云安抚似的拍拍许澜的脑袋，笑道：“别紧张，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要给你压力。”
    生锈的废铁终于磕磕绊绊的转动起来，借着这个氛围，许澜问出了一直堵在心里的问题：“你今天怎么了？”
    梁景云笑道：“可能天气太冷冻坏了脑子，再加上嘴巴一哆嗦，有些不该说的话就说了出来。”
    不该说的话？
    许澜被这五个字砸懵了，想起刚才陷入回忆里梁景云脸上透露出来的温柔神色，心中大骇，“不好，男神可能真的要向我表白了？！”
    许澜眉头深锁，心想：“怎么办？我该怎么拒绝？”
    她思来想去都没想过接受的可能。
    梁景云今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虽然多，却无关紧要，对于一些话显然也在犹豫该不该说，如果说了又该如何说。
    这么多年他向来我行我素，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变得不像自己。
    梁景云指腹摩挲着玻璃杯，轻声说：“还记得曹三平导演吗？他最近策划着拍电影，一直提起你，想邀请你做他副导演。”
    许澜受宠若惊，曹导算她半个师傅，他能接受的本子质量绝对有保障，“什么时候？”
    梁景云算了下时间，“今年五月份吧！”
    四五月份，《北瑶公主》电影已经告一段落了，许澜正好处于空挡期。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啊！”
    梁景云继续道：“这部电影在国外拍摄，而且时间比较长，你需要空出来一年多的时间。”
    他目光灼灼的瞧着许澜，心里希望她能答应下来。
    现在许澜跟林清远纠缠太深了，如果许澜能接受曹导的邀约，在国外一年多，工作又繁忙，她跟林清远的关系绝对能冷静下来。
    到时他是剧组的编剧，许澜是副导演，两人相处的时间多，许澜的目光也能移到自己身上来。
    只是……
    许澜面上的喜悦忽然就沉了下去，“我再想想。”
    参与曹导的电影拍摄确实很诱人，但是目前国内关于她的名声非常不好，自己这一走岂不是默认了那些栽赃诬陷。
    更何况林清远未必会放她走。
    许澜心里想的都显在了脸上，梁景云心里明白，但是也不拆穿，只让她仔细想想。
    外面的雨停了，时间也不早了，许澜送梁景云下去，把人送到门口时她才觉得疑惑，“梁景云今晚来找我难到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这个疑问一直等她把人送到门口时才得到答案。
    梁景云走在前面率先下了台阶，踩在湿漉漉的平地，回身看站在台阶上的许澜。
    他长得高，平时里许澜平时过去只能看到他衣领口，现在占了地势的便宜，他反而要抬头看许澜。
    他憋了一晚上终究意难平，离开前说：“许澜，我今年二十八，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谁让步，你是唯一一个。”
    他自小就是天之骄子，向来随性而为，从来都是别人求他。
    就算林清远本事再大，他要是不乐意了，自然有的是手段对付。
    只是因为许澜，他才收了所有利爪和獠牙。
    不知内情的许澜只感觉到一股暧昧横陈在两人中间，颇有些不自在，插在兜里的两手紧张的握拳，不敢接梁景云的话，只是笑。
    “哦……那……那你早点回去休息，拜拜。”
    梁景云眼神一黯，但也知道喜欢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
    他心想：“如果我让她跟我走，她会愿意吗？”
    应该是不愿。
    他能感觉到许澜对自己有好感，只是那份好感更像朋友。
    梁景云直到最后都没说出自己被开除的事，只是笑着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有些话，自己平铺直叙的说出来，或许远远及不上她后知后觉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