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无穷无尽的黑土迎面扑来,犁铧来不及眨眼,来不及思考,只保持着迎接的姿态,向前向前。
掠过身体的沉重和冰冷却如砥石,犁铧愈加锋利。向前向前。
远看会如一只飘飞的萤火虫吧?
春天里,犁铧穿过,松软的黄土向两边翻起,湿润而新鲜。蚯蚓们不知道是不习惯这太过明亮的光线,还是受不了这太过温暖的温度,慌慌忙忙地往下钻。鸟儿们欢叫着,衔起一只虫子,飞走又回来。
现在不是春天。犁铧,如一艘小小的游艇,穿行在大海里。
身后划出一道浅浅的痕,两道波纹向两边漾,只那么向上,然后向前,铺开,一抖,就消失了。
身后和眼前,都是无痕的海。
二
夜行的路上没有风景。可我还是紧盯着窗玻璃。
远山睡了。温柔的曲线随着呼吸起伏不平。小河匆匆地走着夜路,一如我们。不同的是,它一路跳跃,数着星星。
风景其实是在的,只是有些人看不见。
多繁的星星!
向车的另外一边的窗外张望,才知道那是路边一个小镇的街灯。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们,是装在坚硬的盒子里、打着探照灯夜行的人。
所以,风景只在窗玻璃的反光上。
这样的夏夜里,提一只桔红的灯笼,会有无数的小昆虫围来,一起跳舞。在满天星光下,慢慢走着,会看到什么风景呢?
还记得小时候,总是想象,提着那深蓝的天鹅绒抖一抖,缀在上面的星星会仓琅仓琅响的。
多久没在夜里走过路了呢?
三
夜醇如酒。
这酒,是用熟透了葡萄酿成的,紫黑紫黑。一点一点渗出,弥漫,将这世界淹没。
杯子是透明的。无法找到这杯子的边沿。
汽车马达的轰鸣,犹如一把剪刀,一下一下,剪着杯子透明的边缘。
剪刀太钝了。杯里的酒随着剪刀,微微晃荡一下,又一下,流动,却并不漾出杯外。
闭上眼睛,能听见金属与玻璃轻轻碰撞的声音。清脆,悠扬。
沉浸在这样的醇酒里,谁能拒绝沉醉?
四
醉一场醒来,花儿已经枯萎;
梦一场醒来,再找不回我的青春
这样的旅途,需要一个长头发的流浪歌手,半闭着眼睛,弹拨着吉它,唱着这样的歌。原始而自由,带着永恒的哀伤。
不需要掌声,不需要鲜花,连微笑也不需要。只是为了唱而唱。
甚至,不需要倾听。
心,随着那琴弦轻微地颤动,一瞬间,传达至指尖。一块冰,掉进水里,渐渐消融。连同整个的身体。
那个歌手,斜靠着座椅,睡着了。
他的吉它,会不会在某一天遗失?
谁会把遗失的吉它送还给曾经的歌手?
五
这个司机是我所不认识的。一走上车,每个人都会径直走向一个空着的座位,而不会去打量掌握方向盘的人。
这个人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回哪里去?他今天心情怎么样?他现在是不是疲乏?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
没有人怀疑他会把我们送到要去的地方。他比我们更知道如何到达。他有的是经验。
满车的人昏昏欲睡。
我们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有的时候,这很容易。
把自己的路交给别人去走,很多时候都是一件轻松的事。
替别人走他的路,又会如何呢?
六
那个夜行者,像一只大鸟,滑翔在风里。
我想把他比作蝴蝶,可他没有斑斓的翅膀。在明亮的车灯里,他是灰白色的。他的翅膀鼓动着,发出呼啦啦的响声。自行车也喀啦喀啦地伴奏着。
那是他敞开衬衫的两襟。他胸口的和了泥灰的汗水该吹干了吧?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
车窗外传来一声秦腔。这原本是女声唱段。他唱得既不粗犷,也没有女声的细婉,只是苍凉。
路上只有他一个。他的身影很快退出了车灯的光柱,又退到了汽车的身后,淹没在黑暗里。
他似乎是这夜的主人了。而我们,是过客。
七
我不停地向后张望。因为,我错过了我的家乡。
只有几点稀疏的灯光。
母亲此刻,是在灯下摇着蒲扇看电视了吧?现在用不着她再缝缝补补了。
白天经过那个熟悉的村子的时候,我总要看一看。在夜里,我无法分辨出它的面容。我错过了它。
那是我第一次旅行的出发点。是父亲扛着一只黑漆的小木箱把我送出了村。那时,我们只能走路。
那个黑漆的小木箱,是祖母的陪嫁。漆得铮亮铮亮,很沉。父亲说,是好木料。现在,它依然放在我母亲的房里。
那个小村子不再成为目的地。好像一条射线的原点。
每次经过,一草一木都会有亲切的感觉。但我无法停留。
比如今晚,我会在前路的某个地方停留,但却不是终点。
起点是固定的,终点却是无法预知的。
我们无法控制在某个时候回头的冲动。虽然一直向前。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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