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温久,孙嬷嬷连忙收回正要挥出去的巴掌:“老奴……”
温久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转向挤在殿外的宫人们。
被那双平静的淡墨色眼睛看着,宫人们心虚地低下头,只是脸上还写满了不服。
“你们不愿伺候我,我也不强求。”
温久声音不大,但保证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是走是留皆由你们自己选择,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行动,也希望你们别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温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少女静静立在阶上,身子骨单薄却威慑力十足,说出口的话却让宫人纷纷打了个寒颤,不敢当着她的面造次。
“进去吧,嬷嬷。”
言尽于此,温久扔下不知所措的众人,和孙嬷嬷一同回到寝宫。
“这群见风使舵的狗东西!辰时了还懒懒散散的,老奴催他们准备早膳,结果他们就送来了这些!”
食盒里装的是朴素的白粥和几道小菜。
“比咱们府里的都差!分明是直接拿下人的饭菜来打发小姐您了。”
孙嬷嬷越想越气:“只要大朝国号一日不改,您就是大朝名正言顺的皇后,就是主子,他们怎能这样对您?”
“好啦好啦,吃食而已,能果腹就行,我也不是非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温久完全不介意,“没必要因为小事和他们计较,眼下的形势来看,我大概不会在青鸾殿长住,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小姐身体虚弱,要用药膳好生将养着,哪能吃这些粗糙的东西?”
孙嬷嬷仍气不打一处来。
她家小姐出身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自幼过的是金尊玉贵的生活,加之体弱多病,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我没那么娇气。”
温久笑着摇了摇头。
“何况战争刚告段落,百姓当中流离失所的大有人在,我还有宫殿住有食物吃,该知足啦。”
说着,她率先捧起白粥,吹开热气抿了一小口。
见状,孙嬷嬷忧愁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明白,以小姐如今的立场,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对啦,嬷嬷为何会进宫?”温久问起最关心的一件事。
孙嬷嬷也一脸困惑:“老奴一早收到传唤,说是奉谢都督之命召老奴进宫,进来以后就被带到青鸾殿来了。”
是谢怀蔺的意思?
温久愣住,手上动作顿停。
昨夜不欢而散,谢怀蔺不是应该更加厌恶她、再也不会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才对吗?怎么反而让孙嬷嬷入宫呢?
“小姐,您说都督是不是怕您身边没个人照顾,所以才特意派人去请老奴的?”
孙嬷嬷大胆猜测:“他是不是还念着旧情,对您……”
“吃饭吧。”
温久打断她,拿起木箸夹了一筷青菜。
孙嬷嬷看出温久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悻悻地闭上嘴,没敢多说。
也是,假设谢怀蔺真的对温久旧情未了,又怎会放任宫人怠慢她呢?那帮宫人固然可恶,但若没有当权者默许,是不敢明目张胆对温家嫡女不敬的。
想到这点,孙嬷嬷不禁埋怨起谢怀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被小姐抛弃便要报复回来,果真是记仇又小心眼的男人。
埋怨的同时她也感到遗憾。
当初温久和谢怀蔺两情相悦,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要不是发生后来那些事以及宋彧横刀夺爱,又怎会走到形同陌路、甚至仇恨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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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替换了博山炉里的香料后,白芷清冽的芬芳渐渐取代龙涎的腥香,这熟悉的幽香稍微驱散了谢怀蔺心头挥之不去的郁闷,他怀念地深吸口气,又觉得自己借香思人着实可悲。
明明同处宫中,他和温久相隔的距离好像更远了。
“都督,战俘都按您说的收押监牢了。”
一个留着短胡茬、三十出头的将领说:“还有,百官正等着您呢,您看怎么应对?”
“晾着吧。”
谢怀蔺在椅子上坐定,一夜未阖眼令他神情憔悴。
得知郢军入境,他带着花费三年时光暗中培养的精锐从岭南迂回到河东,与谢氏本家的大部队会合,又一路杀至京城,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撑不住啊。
况且谢怀蔺还有伤在身,不眠不休的怎么行?
陈嵩忍不住说:“都督,您好歹也歇一会儿吧,李姑娘说过,您受的内伤不好好养着会加重的。”
谢怀蔺嗯了声,揉了揉眉心,正打算靠着椅子小憩一会儿,就见谢怀钰领着个眉眼细长的青年走了进来。
“四哥,这人说是你的旧识,吵着要见你。”
谢怀钰说着目露嫌弃——这种弱鸡,一看便知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酒囊饭袋,四哥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家伙?肯定是看四哥得势前来巴结的。
“慕之!”
年轻人一看见谢怀蔺就飞奔上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听说你回来了,还一剑捅了宋彧那厮,哈哈哈哈哈解气!真解气!那狗皇帝处处打压不服他的世家,我爹让我夹着尾巴做人,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憋屈,还好你回来了,可得给兄弟几个报仇雪恨啊。”
看谢怀蔺没什么反应,他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是我啊,王朔,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别介啊,才三年不见,你不能把我忘了吧?想当初你初到京城,还是我带你游的京城……”
“行了行了,像你这样聒噪的人,想忘记都难。”
谢怀蔺不堪其扰地制止了王朔的喋喋不休。
十三岁以前谢怀蔺都生活在塞北,后来边境太平才随父入京定居。他无拘无束惯了,在塞北养成直率不羁的性格,很快便和京城纨绔打成一片,其中玩得最好的当属眼前这位荣安伯次子了。
王朔嘿嘿笑了两声:“我就知道,咱俩什么交情啊,你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我是不?”
“不是吧哥,你还真认识他啊?”谢怀钰难以置信道。
他四哥怎么会和这种油腔滑调的纨绔玩在一起?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谢怀蔺淡淡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把她安排在青鸾殿?”
谢怀钰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这个“她”指谁,忿忿道:“她是宋彧的皇后,本来就是要住那的……”
话说到一半便没能继续,因为谢怀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怖。
谢怀钰最怕他哥露出这种表情,连忙换了说辞:“不是你说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嘛,青鸾殿最安全,而且我问过了,那是整个皇宫条件最好的寝殿,样样都是顶尖的配置。”
闻言,谢怀蔺脸色稍霁。
尽管堂弟的前一句话戳中他的痛处,但要他来安排,也会选择让温久住在青鸾殿——她值得最好的。
谢怀钰悄悄松了口气。
他没敢告诉兄长的是,青鸾殿之所以会比天子居所的条件还要好,是因为宋彧请了最优秀的工匠改造翻修,搬了国库许多珍宝加以装饰,极尽奢华之能事,只为迎接这位皇后入宫。
这背后的故事,直觉告诉他还是别让四哥知道的为好。
陈嵩是镇北侯的旧部,跟在谢怀蔺身边的时间最久,多少能察觉他的真实想法:“都督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去看看温小姐?”
谢怀蔺神情一黯:“没有那个必要,我只是随口问问。”
究竟是不想见她,还是害怕看到温久眼里的冷淡疏离,谢怀蔺很清楚正确答案。
男人陷入沉默,一直插不上话的王朔终于有机会开口:“等、等一下,你们在说温久?”
“不然还能是谁。”谢怀钰没好气道。
除了温久,还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四哥如此上心?
谢怀蔺若有所思:“你刚才说宋彧打压世家大族?”
“对啊,”王朔的注意力被转移,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京城世家几乎没有幸免遇难的,每家都被搞得人心惶惶。宋彧那王八蛋,刚登基时一副仁善的嘴脸骗我爹他们支持,等坐稳皇位后就过河拆桥,挨个对世家开刀。像我这种无官无职、靠祖上余荫的还好,低调一点尚能自保,江澧才叫一个惨嘞。”
王朔啧啧惋惜:“他可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都是板上钉钉的大理寺少卿了,结果被宋彧打发去刑部记录口供,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年。”
“那她呢?”
谢怀蔺垂下眼睫,敛去眸底汹涌的情绪,沉声问:“这三年……她过得好不好?”
兜了一大圈子,敢情在意的只有温久一人。
王朔牙痛似的龇了龇嘴:“不清楚,宋彧看她看得比什么都紧,我也没什么见到她的机会,不过人家毕竟是要做皇后的,日子肯定过得滋润……”
接收到谢怀蔺冷冰冰的视线,王朔这才不情不愿道:“好吧,刚开始确实不好过。”
他如实陈述事实:“你不在京城可能不清楚,先帝刚薨的那段时间京城简直乱成一锅粥。皇子们几乎都死在三年前那场宫变了,没死的也和废人差不多,温太傅也在宫变上替宋彧挡刀,伤重而亡。更悲催的是江南传来消息,说温初言治理水患时遭遇流寇,不慎掉进江里,连尸体都没捞着。”
“长公主和温二叔呢?”
“被宋彧支去守皇陵了。”
王朔唏嘘道:“长公主本来就不喜欢宋彧,估计宋彧一直记恨这个姑姑,伺机报复呢。”
王朔所言之事,有些是谢怀蔺事先知晓的,有些则是初次耳闻——短时间经历了和亲人的生离死别,他光是想象了一下温久当时的心情,胸腔就疼得无法呼吸。
他攥紧拳,指骨捏得嘎吱作响:“她过得不好。”
若不是郢兵入侵,他这辈子可能都会死守在岭南,遵循温久的意思永世不入京。
不该放手的。
早知如此,哪怕被温久怨恨,他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她夺回来,而不是任由她待在宋彧身边。
“过得不好也是她活该。”
王朔哼了声:“亲人离散、被至亲背叛固然可怜,但再惨能有你当年惨?依我看啊这都是她抛弃你的报应,所以老天才惩罚她品尝你尝过的滋味。”
这番打抱不平并未感动谢怀蔺,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宋彧逼她了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温久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怎么会愿意嫁给宋彧?除了皇命难违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逼什么逼啊,你情我愿的事。”
王朔嗤道:“宋彧宝贝她宝贝得紧呢,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要钱地往温家送,请了四海的名医给她治病,就连封后圣旨也是经过温久同意才降下的,对她是真的没话说。虽然我觉得宋彧也有够莫名其妙的,喜欢温久却对她的家人下手,疯子的爱还真可怕。”
“会强喂她毒酒的爱吗?”
白月光她体弱多病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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