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荇看了一眼，是她高中时候的校服：“扔了吧。”
    “鞋子呢？还要不要？这是你几年级的时候穿过的啊？这么小，还这么薄？走在石子路上不会硌得慌吗？”凌烨拧着眉絮絮叨叨，“看这样子，也穿了很久吧？鞋底有个地方都磨损的看不出颜色了……”
    苏荇抬眼看过去，怔愣住：“舞蹈鞋。”
    她说的很轻，凌烨依然还是听清楚了：“你还学过舞蹈啊？”
    苏荇回过神，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跟他一起扒拉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一边回道：“学到初中毕业，没有天赋就不学了，又不能拿来高考，浪费时间。”
    凌烨很不解：“高考比爱好更重要吗？”
    “对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来说，当然是的。”苏荇很快回过神，脸上不太自然的神色也收敛起来，回他，“穷人家的孩子，考个好大学才有更多选择。不过你不用理解，也不用体会。高考对你来说，只是一种人生体验。”
    凌烨看着她：“你是不是嘲讽我，考不上985？”
    苏荇抬了抬眼皮：“这难道不是事实？”
    “你就不能对我多点信心？”凌烨很气。
    苏荇：“哪来的信心？全部科目加起来不到三位数的成绩，你让我能有什么信心？”
    凌烨：“……”
    “这学期我一定会保证及格的！”
    苏荇漫不经心：“嗯嗯，先实现上次许诺的前进十个名次吧。你月考能脱离倒数十名，我才觉得有点盼头。”
    凌烨气哼哼的：“这种小事绝对难不倒我！”
    “加油哦，少年。”
    苏荇一边跟他瞎扯，一边将箱子里的舞鞋和舞蹈服都拿了出来，单独放到一边，打算待会儿重新归拢一下。
    凌烨看着她，长睫忽闪了两下。
    他又不是傻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赶不上他爸，也比李知节稍微差了点，但还不至于瞎到连身边人的心情都看不出来。
    在看到舞鞋之后，苏荇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很显然事情不是她说的那么单纯。不过恰好，他有认识的人在这里，或许可以打听一下？
    “苏荇？！”
    听到声音，两人齐齐抬头看了过去，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长得挺富态，脸上带着笑，正站在车库门口。
    苏荇站了起来：“徐老师。”是初中时候舞蹈机构的老师。
    徐老师先是看了一眼凌烨，又看了看停在车库门口的黑色加长迈巴赫，问道：“这是你家的车子？”
    苏荇点头：“我先生的。”
    徐老师叹了口气，说道：“能买得起这样的车，肯定很有钱，你妈妈也走的放心了。”
    凌烨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这样直白的话很讨厌。
    苏荇却不在意，只道：“还好，略有薄产。我妈妈希望我们能结婚，我觉得他人也不坏，就在一起了。”
    “那就好。只要能让你衣食无忧，不被人欺负，人长得丑点也没啥，反正你长这样子，孩子再差也比大多数人强。”
    凌烨顿了顿，难道她经常会被人欺负？
    再一想到钟宝宝发给他的那些小道消息，好像也不难理解。哪怕苏荇什么都不做，也是挡了某些人的路，打了某些人的脸，难免会想着法子找补回来，偷偷摸摸地暗地里欺负她。
    苏荇抿唇笑：“嗯，我先生和家里人都很护短，他们都对我很好，您不用老挂念着。”
    “嗨，我也就念叨两句，又帮不上什么忙……”徐老师说着，目光触及旁边的舞蹈鞋，突然停顿了十来秒的时间。
    苏荇抬眼看向她：“徐老师？”
    徐老师回过神，再笑起来的时候就禁不住多了两分尴尬：“舞蹈鞋和舞蹈服都不准备要了吗？这些东西也占不了多大地儿，还是留着吧，你妈妈收拾来收拾去，好几次我看到她拿出来洗洗晒晒，始终都没舍得扔……”
    苏荇眼皮一跳，也没回答，抿了抿唇不作声。
    看她这幅倔强的样子，徐老师忍不住有些焦急，又说道：“你也别怪你妈妈，但凡不是发生了那些恶心事，她怎么可能不让你学舞蹈了？那会儿你每次去上课，她就在窗户外头看着你跳舞，特别高兴。你妈妈总说，她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一定不会再让你错失。”
    “当时比赛，张珩要卡你资格，你妈妈拿了一万块钱给他才报上名。所以，根本不是因为花钱多，只要你愿意学，花多少钱她都愿意。”
    张珩是舞蹈学校的校长。
    苏荇看着她：“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徐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说道：“你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保留这个秘密也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说给你听，也好解开你的心结。”
    徐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苏荇：“你退课前，张珩想要趁着比赛把你带到港城，去服务那些有钱大佬。当时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和林老师刚好在隔壁休息室，那天晚上已经十点半多了，他以为学校里早就没人了，所以很放心地跟那边人说的肆无忌惮，还很大声。”
    “我和林老师是为了帮学生们准备比赛服装，挨个检查了一遍，才留到那么晚。当时我们俩也吓得六神无主，一夜未眠。虽然不知道他的话真真假假，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是跟你妈妈说了。本来是想着，让你妈妈跟你一起去，有备无患，没想到，你妈妈直接扔掉了你的舞蹈鞋，不让你去了。”
    从那以后，苏荇的舞蹈课也被停了，苏母本来就管的她很严，上下学都要亲自接送，不论刮风下雨，不论白天晚上，那次之后，更是趁着暑假租了学校的房子，直接搬到学校里面去住了。
    徐老师倒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她也有个这么漂亮又单纯的女儿，肯定也不能放心，恨不能拴在裤腰带上。
    对于这个真相，苏荇十分意外，但又不是很意外。她很早就知道，母亲的强势和掌控欲，来源于她内心的恐惧，她怕照顾不好自己，也怕苏荇出事，但又不想让年幼的女儿跟她一样担惊受怕，所以选择了这样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来保护着她。
    看着沉默的苏荇，徐老师心里也很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晓，徐老师连自己丈夫都没有提起过，一直到苏母去世，她都不曾宣之于口。
    “苏荇啊，”徐老师不得不再次开口，“不是我道德绑架，但是希望你多体谅一下你妈妈，你爸爸不在了，她一个人真的很辛苦……”
    凌烨突然问道：“那个张珩，现在做什么？还是开舞蹈学校吗？”
    徐老师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苏荇解释：“我先生家的小孩儿。”
    徐老师夸赞道：“长得真好！这都能去当明星了！”
    凌烨对当明星没有分毫兴趣，又问了一次：“阿姨，那个张珩他现在什么情况？他既然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做这种事，就表示这一定不是第一次了，查一查，说不定能把他送进去，也省的继续祸害别人家的孩子。”
    徐老师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十年前，舞蹈学校就倒闭了。有个家长报警，说是张珩猥亵他们家女儿，闹的沸沸扬扬，之后舞蹈班就开不下去了。”
    凌烨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刚巧又在箱子里翻到一张照片，是苏荇初中时候学习舞蹈的合影，上面有辅导学校的名字，他用手机拍了下来。
    苏荇正看到他的小动作，两人大眼瞪小眼。
    凌烨一点不心虚，拍完了就又给放回去了，还拿湿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苏荇：“……”
    转过头又跟徐老师聊了一会儿，苏荇真诚道谢：“谢谢老师告诉我这些，我妈一辈子要强，从不愿意说一句软话。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心里确实难免有芥蒂。”
    “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比起跳舞，当然是让我妈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更重要。”苏荇笑容轻松，说的十分坦然。
    徐老师又叹息一声，略过了这个话题，热情地邀请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去我家吃个饭吧？我给你们炒几个菜。”
    苏荇笑着拒绝了：“谢谢徐老师，这孩子很挑食，还是别过去丢人现眼了。”
    凌烨翻个白眼，对于苏荇抹黑自己光辉形象很不满，暗戳戳地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找补回来。
    送走了徐老师，苏荇才又回了车库。
    “找到了！”凌烨惊喜地欢呼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道，“这个箱子里面，全都是！”
    得有一百多本呢！
    凌烨喜笑颜开，脸上的冷漠桀骜都被融化在了笑容里，少年人的纯真稚嫩暴露无遗，看上去不再是那个不好招惹的校霸，反而像个奶兮兮的阳光开朗大狗狗。
    苏荇蹲下来翻了翻，果然都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抬头问道：“你同学要几本？”
    “随便给个一两本吧，剩下的先好好保存，说不定以后还会升值。”凌烨认真建议。
    苏荇：“升值？这是写真集，又不是古董，等我百年后升值吗？你也不算算通货膨胀率，那能算什么升值！”
    凌烨回道：“现在就有人高价收二手呢，发行价是39元，现在求二手的都200多了！再等等说不定能上两千甚至五千呢。”
    苏荇：“……”
    脑子没毛病的肯定不会花五千去买一本杂志，脑子有问题的，就算买了说不定第二天就来退了，折腾个什么劲儿？
    凌烨看她满脸质疑，又说：“你不懂追星族！”
    行吧，她不懂。
    苏荇转身去将舞蹈鞋和古典舞的衣服都装到一个大袋子，打算带回凌家别墅区洗一洗，晾晒之后重新保存。既然母亲一直珍藏着，她也不能随意丢弃，就当是她们母女在学舞蹈这件事情上面和解的见证了。
    凌烨和小曾将箱子搬到了后备箱里，又过来帮忙收拾其他的东西。
    有了舞鞋的前车之鉴，凌烨不再想着去扔掉旧衣服旧鞋子，反而都细心地收拢起来。这个家破旧的东西很多，但却都承载着他们一家人曾经的生活和回忆。
    看着沉默的苏荇，凌烨再次主动开口：“我饿了。”
    苏荇说道：“这附近有很多小店，面条、水饺、炒菜……都有，你想吃什么？”
    凌烨拧眉：“不要，想到那个环境我就吃不下去了。”
    苏荇嘟囔了一句：“毛病！”想了想又说，“那我去小区超市买点手擀面和蔬菜，再加个煎蛋，给你煮个面吃？下午回去了再让小林给你做大餐。”
    凌烨应下：“我跟你一起去。”
    苏荇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司机，说道：“小曾，你先去楼上歇歇，吃了饭咱们再弄。”
    “好的，我收拾好这个箱子就上楼去。”
    凌贺津知道今天苏荇带着凌烨回了老房子那边，说是要去找些东西，临近中午的时候，便直接给苏荇打了电话，刚一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到母子俩在那边大呼小叫。
    “油怎么会往外溅射？！你确定是这么做吗？”
    苏荇理直气壮：“百度上就是这么写的！”
    凌烨的声音很明显开始怀疑人生：“你靠百度做饭？！”
    “要不然呢？我看看维基菜谱有没有。”
    凌烨快要崩溃了：“我以为你多少懂点厨艺！你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吗？！”
    苏荇掷地有声：“我妈那么溺爱我，连双袜子都没让我洗过，我怎么可能进过厨房？！”
    凌烨骂道：“妈宝女！”
    苏荇立刻告状：“老公，你儿子骂我！”
    凌贺津：“嗯，听到了，扣他零花钱。”
    “还扣呢，就只有两千了！”凌烨气急败坏，转过头去凑近苏荇的手机吼道：“爸，江湖救急！厨房要炸了！已经开始冒烟了！”
    凌贺津淡定说道：“关火，等我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