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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白骨精

    “白——骨——精”这三个字注定了她的遗憾。
    “白——骨——精”这三个字注定了她的残忍。
    “白——骨——精”这三个字注定了她的归宿。
    巍巍青山下,天际湛蓝如水。
    当孙悟空一棒当头打中天灵盖时,白骨精那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流出一滴清泪。她默默在心底说着:“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有来生了,记着你说过的誓言”金箍棒下,唯剩一堆朽骨,风轻轻在上面掠过,发出阵阵似叹非叹地轻鸣。
    记得那日,洞里喽罗为她抬来一个老和尚,他被五花大绑,像个端午节的大粽子般。“夫人!小的为您抓来一个人!新鲜着呐!”阶下小妖露出一付准备领赏的嘴脸。她——白骨夫人,用那双冷酷地无视一切的眼神斜了一下喽罗,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信步走下石台,于那“食物”面前停下,伸出雪般的手,轻轻托起老和尚的下巴:“该死的东西,你出去溜达了半天,就给本夫人找了个这般货色!”她用阴冷的语调刚把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讶、欣喜全生根般地长在那艳丽却毫无生气的脸上。他!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是他?!
    不知已过了多久,她的心已经没有这种澎湃血涌的感觉了,三十年来,她杀生无数,她吸干了无数男男女女身体中所有的鲜血,甚至还不解恨,她把这些无辜凡人的肉身,分给洞里那些喽罗小妖后,还把他们的骷髅留下来,做成椅子、屏风、睡床、吊灯甚至是酒杯!毫无美感!对!就是恐怖!就是让一切人觉得无法忍受的恶心!但,这又怎样呢?世间之人,不也有像她——白骨夫人这般残忍,甚至还比她狠上百倍的吗?贪财贪色、利欲熏心、见利忘义、阴谋诡计,为了名利,不惜一切手段残害无辜生灵的比比皆是,而她只是把这所有的一切罪归结于一身罢了。面对血腥,她习以为常,视若无睹,记得第一次吸食人血的时候,她还有种血腥的厌恶感,一个人、两个人、一百人、一千人到无数人之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有什么?大千世界,哪里不是罪与恶的接合体呢?每杀一个人,她都有种解恨的感觉。
    她并非一生下来就是妖怪,她也曾是一介凡人,一个貌美如花,满身灵气的波斯女子。她是波斯国里闻名的舞女“胡笳十八拍”的舞步在她身上舞出,真如画中仙子般令人惊叹,在那里,艺人是十分受人尊敬的,她和她父亲以及整个戏班。子,经常都受到波斯国王的邀请,进宫去献艺。十八岁那年,父亲接受了国王的重托,以“波斯国第一戏班”的名义跟随使节越过边境,去大唐皇宫里为大唐皇帝献艺。对一个艺人来说,能代表自己的国家去出使友邦,这是何等的光荣啊,她及戏班众人整三天三夜都沉浸在欢乐与憧憬之中。
    暮春三月,大唐边境漫南山下草若蔓丝,柳絮轻盈,在这个漫天烟花的天地里,有一支波斯戏班的队伍在默默前进着。不错,那正是她和她父亲的戏班。他们在远涉万里,到大唐皇宫为大唐皇帝献艺的途中偏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致使他们和一路同行的波斯使节冲散已经八天了,幸亏戏班众人一切安好无恙,只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度,他们显得如此的无奈。正在一大帮人为该走哪条驿道而苦恼时,远处出现了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白衣之人。波斯人那种爽朗的性格,使她走到路中对着前来那人问道:“你好!能告诉小女子,前往大唐京城应走哪条路么?”阵阵声浪如娇莺轻啼、黄鹂鸣唱,连马上之人也为之倾倒。他定神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白皙皮肤上缀着一双宝蓝色的美目,金黄卷曲的缕缕长发飘散风中,犹如一个画卷中的晶莹仙子,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波斯女子竟说着一口流利的汉人语言!她宛若一朵艳丽的异邦之花于他面前绽放。他不由自主的跳下黑马,拱手作揖道:“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这时,她才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衣俏公子,衣袂飘飘、生相俊逸,与黑色大马相映生辉,是那般英俊与潇洒。骤然间,她还从那双炯炯的明眸里看到一丝淡淡的情愫,于是,她也用她的双眼,款款地盯着眼前的他,时间似乎就停在了这一刻,她与他不知怔怔地对望了多久。风在他们之间吹过,轻轻吹起他和她的长发,烟花似雪被风吹落在他们四周,点点温柔的粉红色汇成一片温馨的天地。终于,还是他先缓了过神来了“姑娘,请问你来自何方?既去京城,又为何在此踌躇?不知我能否帮上什么忙?”“我来自西方的波斯国,只因八日前在贵国边境遭遇豪雨,不幸与我国使者冲散了。所幸我们整个戏班无一人受伤,只是不认得前往京城的路,正为此感到苦恼。”她吐字如珠的说着。“原来如此,是啊,八日前的豪雨还冲毁了前面的一段驿道,正好那是本地动往京城的唯一路途,要等修好,看来还得假以一段时日。”此话一出,她露出了一脸茫然,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邦,他们已经整整耽误了好一些时日了,粮食也即将用完了,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他正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顾虑:“本人姓丁,名士源,我的家刚好就在前面村子里,如不介意,小姐与贵班可先到村里休息几天,等驿道修好了,再登途上路不迟。”她回头默默地看着父亲,父亲点点头,示意她:“也只能如此了!”看到父亲的应允,突然她的内心感到一阵满足的欣喜,笑容竟不觉爬上了她的俏脸,回过头,对着丁士源,她深深一揖:“小女子茉姬在此谢过丁公子了。”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波斯女子,丁士源觉得如此的亲切,想不到她一介番人,竟对中原礼节如此注重,想不到她一介番人,竟能如此的温柔。他所在的的是一个位于大唐边境的村庄,发达的边境贸易让他自幼便见识过无数来来往往的西域客商,只是从没一个像茉姬这般的西域女子能如此激发他的怜惜之心。
    丁府,漫南村的一户富绅。丁老爷和善慷慨,丁夫人慈悲心怀,丁公子温文尔雅,他们经常在村里广做善事、广修善缘,是村里人人赞赏的大善之户,就连丁府上下也是一团和气,和睦温馨,漫南村中人人互助,尊老爱幼,实乃一世外桃源。不知不觉中,茉姬的戏班在漫南村中住下已有一段日子了,波斯老父与戏班众人似乎也被这里和善的气氛所深深感染了,大家在这世外桃源流连,有种舍不得离去的感觉,去京城献艺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而茉姬的美貌贤淑也在漫南村流传着,众人对她叹为天人,都道:“这个来自波斯的女子,不单舞艺超群,容颜倾城,更难得的是身上竟交集了中原女子的美德!”她每日出入于丁府之中,丁老爷和丁夫人甚至是丁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她用她的千万般好俘虏了丁士源的心,殊不知丁士源的为人和善、博学多才也深深地烙入茉姬的心底。漫南村上下人人都称赞道:“茉姬与丁公子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呀!”
    不知不觉中,又是三个月过去了。初八这天,丁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原来,茉姬于丁生这对佳偶终于决定共谐连理了。因为丁生双亲与波斯老父都看出了这对佳人的爱意,而波斯老父始终找不到失散的波斯使者,看到戏班众人在这和善、安逸的天地中乐不思蜀,再想想自己飘泊流离的一生,老父心中也顿生安定下来的念头。这个安逸小村庄也许正是他养老的最好归宿吧。今天正是丁士源与茉姬永结同心的好日子,整个漫南村也正为这对天成佳偶而沉浸在欢乐之中。傍晚时分,丁老爷在丁府大院中宴请众乡亲,祝福与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这时,漫南村外传来一阵马蹄飞奔与人生吆喝的响动,东边来了一队马队,马上人人举着一火把,夜幕之中火把黑烟聚在一起,如一片黑云般向漫南村急飘过来
    “嘿嘿嘿嘿”丁府门口,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打破了烛火红绸所带来的温馨,众人不觉都把眼光投向大门口。只见门口出现一个黑鬓大汉,身后还带着一大帮黑衣打手,手上都执着亮晃晃的钢刀。为首的黑鬓大汉开口了:“大哥,家里办喜事了,怎么能不告诉弟弟我呢?怎么?你们就真当我死了不成?!哼哼!”话音未落,丁老爷与丁夫人已是一脸惊鄂,他们忘不了这张脸。三十年前,漫南村丁公共有一对儿子,大儿子为人和善,广结善缘,人人赞颂。而二儿子却截然相反,为人奸恶,常常交结边境匪类,在村子里为非作歹,更让丁公愤怒的是,他竟在村子里奸淫女子不止,还在丁府之中与丁四夫人有染!愤怒之下,丁公把二儿子一阵重打之后逐出漫南村,断绝父子关系,不许他再踏入村子半步。村中上下无不称快,而这厮却也一去三十年不曾回头。时间已让人将这段往事遗忘,可谁知三十年后这个大喜的日子,这个歹人竟在此刻出现在丁府门口、丁老爷眼前!丁家二老一阵恐惧笼上心头。“嘿嘿,大哥,这三十年来过得可好?老头死了?不是吧?这么快?他当初将我逐出家门,恨不得我早点死掉,怎么我都还没死,他就先死了?哈哈哈哈!”阴寒的气氛笼罩着丁府上下,也笼罩着漫南村中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那黑鬓大汉慢步环绕整个丁家大院:“老头,告诉你,我—回—来—了!本来想来给你送终,让你高兴高兴,想不到你还是不够长命啊!不过,我还是赶得及,送不了终,却逢上侄儿的喜事!嘿嘿嘿嘿!”他的眼光扫过了丁士源,最后落在茉姬的身上:“不错,不错!早就听闻,丁府里来了波斯美妞,果然不得了!嘿嘿嘿嘿,小美人,给这丁小白脸当媳妇太差了,几时死去都不一定,不如去给本老爷我压寨夫人吧,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一旁的丁士源早已听得怒火中烧,他狠狠的压下胸中烈火,忿忿地说:“叔父请自重,勿在小辈面前自招不是!”谁知,话音未落,黑鬓大汉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小子,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说完他转过身,对着身后带来的那班黑衣人道:“小的们,不是总说爷没给你们找乐吗?来,今儿个这里就是你们找乐的好地方!有什么中意的都给我带走!还有这个美人儿!哈哈哈哈!”
    一片喧杂声、叫喊声交错成一派混乱,丁府上下和漫南村免得每一个角落乱成一团,丁士源和一班家丁奋勇抵抗,无奈最终却终为寡不敌众而束手被擒。看着这一切,黑鬓大汉哈哈大笑,他的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他对着天高喊:“老不死,你不是最怕发生这种事吗?今天我就让你看个够!”黑蓝色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阵凄厉的闪电
    到了凌晨时分,整个漫南村已经满目疮痍。一个匪类跑到黑鬓大汉面前:“主人,整村上下所有人已被带到村口!”黑鬓大汉微微点头,一个更为恶毒的阴谋在他脑海闪过!
    接下来的事情,不堪入目,是茉姬最痛苦的记忆。她还记得,众人被绑住手脚,赶到空地上,四周围满了手拿钢刀的强盗;她还记得他们当着她的面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杀死那些无辜的村民,温馨的漫南村骤然血流成河;她还记得那黑鬓大汉强迫她交欢,她誓死不从,于是他当着她公公、婆婆与父亲的面,对她最爱的丁士源施以宫刑,并将其勒死把尸体弃于村外悬崖;她还记得,他将她父亲、戏班众人、公公婆婆一个接一个砍下头颅,吊在那棵松树上;她还记得,他领着一大帮强盗土匪,轮流着奸污她,夺去了她的贞操,还发出那阵阵淫荡的笑她始终不懂,为何老天在她最美与最幸福的一刻给了她这么一个残酷的意外?屠村三日,是丁府二老爷报复先父的阴谋,只是于她一个小小波斯弱女何干?他在一夜之间夺去了她的家人、亲人;夺去了她的贞操、夺去了她此生最爱的丁士源,他让他们死得那样凄惨,他在一夜之间彻底催毁了她的一生。可是,他的所有恨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茉姬,在不堪入目的淫威凌辱下带着满腔仇怨气绝身亡,尸体被弃于漫南村三十里外的一乱葬岗。而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也于一夜之间沦为尸首遍地、哀鸿遍野的死城。暴雨倾盆,雨水、血水很快将整个村庄漫没。
    五年之后,漫南山中出现一可怕女妖,据说那是乱葬岗中一副白骨所化。此妖心狠手辣,专门吸食附近过路之人的鲜血,还将他们的头颅留下把玩。
    不错!此妖便是茉姬尸身所化。五年前她含恨而死,临死之前饱受凌辱,背负着灭门的仇恨,心中怨气无法消除,死后有被弃于乱葬岗中,尸体吸纳了乱葬岗中的所有尸毒、尸气,又被天雷所击,竟于一夜之间化为白骨!而心中的恨,竟使她的灵魂紧附于遗骸之中不肯散去。她要报仇,为惨死的父亲、公公婆婆、为深爱的丁生、为自己报仇!于是,她躲于乱坟之中,用自幼习得的波斯法术修炼,冥冥之中,竟让她发现,只要吸食血液便能提升自己的法力!于是,她从山中动物开始,活吸生吞,血腥的味道让她暂时满足了心中的无限的恨!渐渐地,她走火入魔了,动物之血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她找到那个杀她全家、灭她全村的丁府二老爷及他旗下的整寨强盗,逐一狠狠地扒开他们身上的皮,吸干他们身上的血她的法力不断提升,最后她彻底地失控了,她用法力将乱坟中的尸骨变为喽罗小妖;她占山为王;她抓来所有经过这里的来往商人、民众,残忍地吸干他们身上的每一滴血。小妖喽罗们都尊称她为“白骨夫人”
    时光荏苒,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眼前的这一幕是她白骨夫人怎么都想像不到的。
    石阶下的老和尚,眉目安祥,气息平静,被五花大绑着面对着阴森的场景,他依然不惊不惧,紧闭着双眼,安祥的吟诵着般若心经。白骨夫人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和尚,竟一时激动得哽噎无语。过了良久,她才用一种多年来未曾用过的声调颤颤地开口:“源,是你么?”声音是那么的颤抖、那么的小,可是,传到了老和尚耳里时,却如天雷轰顶般响亮。“源”他已年尽古稀,可是已有漫长的五十年未曾听人唤起他的俗名了,而且耳旁这把声音于他来说有一种此生不能忘却的熟悉,尽管已经半生不曾听过。难道、难道“不,这只是一次幻影,只是多年来无数次幻影中的一次而已!”老和尚在心里安慰自己,但是他下意识的把双眼闭得更紧了,因为他要留住这三十年来最逼真的一次幻影!“源,是你吗?是你吗?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温柔而颤抖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连立于一旁的小妖也觉得很奇怪:“夫人今天是怎么了?眼里竟然流出水来了?!”当然,它只是一具被加以法力的骷髅,它已经忘了在世间为人时的喜怒哀乐,它只是一具没感情加没感觉的恐怖工具而已。它忘记了,它那位尊贵无上的夫人眼眶里流出的“水”是人间最为珍贵的眼泪!“阿弥陀佛,妖逆,老衲侍佛半生,早已超脱生死,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从老和尚嘴里终于缓缓吐出冷淡的几句话。也许吧,三十年前的那场劫数,几乎夺去了他一切生的勇气,在此期间,他痛失爱妻;遭受了世间最残酷的宫刑,甚至只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若非那日被当做尸体弃于路旁的他巧遇云游四海的高僧将其救下,带回寺中,细心医救,当知晓其悲惨遭遇后,又萌生慈悲之心,将他留于身边,渡其侍佛,他早已成为阴曹地府三千孤魂其中的一只了。此时,他还畏惧什么死亡呢?那日捻指推算,自知圆寂之日已不远,只是这三十年来,他依然放不下对妻子与家人的思念之情,于是决定在自己圆寂飞升之前,重回旧地,寻找那已是铁定不可能的一丝希望。谁知刚踏足旧地,便被一狰狞小妖所擒,被带到这阴森之地。默默中,他感应到自己也许将命绝于此,但骤然间从耳边那把温柔的声线,他心里竟有股久违的激荡!因为那似乎勾起了心海深处那段此生难忘的美好回忆。于是,在再三恳求他睁眼看她的哀求声中,他缓缓睁开了那双紧闭的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的女子,真若: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面对这张俏脸,他呆住了,应该说这俏脸给了他震撼,让他无法相信、接受于眼前的事实!这张俏脸正是他牵挂一生,三十年前被贼人残害的爱妻—茉姬!而他,就正是当初那个惨遭宫刑的丁士源!只是六十年时光催人老,而她此刻为何却仍如初识般年轻美貌。不可能的,他如何能接受眼前的这一事实呢?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动,只是、只是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如三十年前那烟花漫天的相遇。她从口里吹出一口蓝色薄气,绑在老和尚身上的绳子随之而消失了。她扶着他,两人的眼光从未从彼此脸上稍移。过了许久,他们彼此终于按奈不住,深深地相拥入怀,多年不曾流出的相思之泪终于如洪水决堤般淹没了对方。须知此拥抱竟是如此跨越生死阴阳呵。“娘子”二字已绝迹于丁士源之口多年,此刻唤来,竟多少有些生疏,而此时的白骨夫人也流露出那久违的温柔,她仿佛又变回了三十年前那个温婉的茉姬。
    于此后的是一阵缠绵悱恻的倾诉,当他诉及自己所受的摧残时,她泪如雨下,当她诉及自己化妖经过时,他怜爱惋惜。当他们从彼此的不幸中平静下来时,已是整整三天之后的事了。“白骨洞”里的喽罗很奇怪:“暴戾的夫人这几天是怎么了?竟然对自己的食物温婉备至,连嗜血也不要了?!”
    这天夜里,久无梦境的白骨夫人突然在锦衾上做了个奇怪的梦,白眉白须的丁士源身着袈裟,安详平和地走到她面前,款款地对她说:“茉儿,贫僧无悔自己半生随佛,本以为与你早已阴阳相隔,谁知天意竟怜你我情深,让你我在今世还能再次相见,知否我心足矣。只是,今世阳寿已尽,今夜之后,老衲灵魂即将随风而逝,永存于渺茫无形之间,茉儿,你不必为我伤心,今生我本已是残缺之身,本已是暴尸荒野,幸得半生行善,才凑合机缘巧遇大师并为之所救,出家为僧。只是师傅说过,我此生逢劫加上前世因果,下辈子只能沦于六道轮回,幸得半生侍佛,虔诚行善,奈何今生终未能断却情根,无法圆寂成佛,但却积得下世为人的福缘。茉儿切记,今世能与你再次重逢,纵不能成佛,我却也足矣。今生今世情未了,留待来生在续缘。”话刚说完,丁士源的身上便发出点点荧光,接着便化作一团彩雾,在白骨夫人的眼前缓缓消失。她着急的从锦衾上跳起来,扑向丁士源:“不,源,不要离开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但是,已经太迟了,她双手之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抓住,丁士源已完全消失于眼前。她跌坐在地上,冷汗与泪水在脸上滂沱,突然,她安慰自己:“做梦,对!这只是做梦!是恶梦!”于是,她推开房门直奔丁士源的房间。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让白骨夫人彻底失望的景象,丁士源面无血色、双手合十,盘坐于蒲团之上。他紧闭双眼,只是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是的,他走了,白骨夫人此生最爱的那个丁士源走了,安详而满足的走了,带着此生的遗憾、带着此生的美好记忆、带着来生再续缘的美好憧憬走了,永远也不再回来了。留下的,是已化身为妖的茉姬在这里痛不欲生、泪如雨下。这是何等的悲痛,她在最美满的时刻被残忍的夺去一切幸福,包括最爱的他乃至生命;她在满腔仇恨中化身为妖,最终走火入魔迷失本性;她在为祸人间三十年之后重遇九死一生、出家为僧的他,本以为能从此再不分离,谁知苍天只是跟她开了一次特大的玩笑,她只和他团聚了三天,他就真的与世长辞,留在她怀里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冰冷的躯壳。他给她留下了下辈子定要相守的誓言,可是,他不知道呵,她已是妖怪,没有生命、没有一切,有的只是杀生无数的冤孽,只能永远沉沦于万丈红尘,直至遭受天谴、灰飞湮灭的一日。有什么资格能有来生呢?来生的誓言于她是中彻底的奢侈!她彻彻底底地绝望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尸体,发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哀号,响遍了白骨洞、漫南山的每一个角落
    后来,她于魔界中听得一道消息,唐朝圣僧——唐三藏,三世修为,谁吃了他的肉,便能长生不老,功力大增。于是,她想,若能取得唐僧肉,再加以她的修为,也许,她就能去阴曹地府中寻回丁士源的魂魄,让他不再堕入轮回,永存于她身边了。再后来的故事,不用多说,相信你已经十分熟悉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孙悟空的金箍棒置之死地的打下来时,白骨夫人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祥瑞。原来,金箍棒乃是吸天地灵气而成的神物,有一股无上的神力,凡若曾因含冤而最终堕入魔道的一切妖魔死于棒下,它发出的祥光竟能洗涤他们身上的所有罪孽,让他们能重入轮回生道。当元神即将被打散时,白骨夫人终于感受到金箍棒的神力了,她终于感到生的希望,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甚至她那早已干枯的身体中,感到血液流动的气息。从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感动的泪,面对泯灭,她有股重生的解脱,对于来世,她满怀希望,她知道丁士源就在来世等着,她看到他在那里向她微笑,她感到自己正在向他飞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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