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是它的功能,笼是它的形状,二者合而为一,也就成为了它的名称——烘笼。
川北山乡,一到冬天,天气渐渐变冷,那时候,故乡人一年到头也添置不了几件象样的衣裳,一到冬天,便用烤烘笼取暖以御凛冽刺骨的寒冷。
记忆中,老家海田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烘笼。烘笼的外形就像一个竹编的圆形的花篮,乡下人家一般大多自己就会制作烘笼,村里也有专门做烘笼、背篓、箩筐、簸箕、蒸笼等等竹器的篾匠,做好的竹器,到了逢场的日子,便从乡下挑到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上,顺便找个街沿的空地摆上出售。那时的钱金贵,一个烘笼也就七八角钱左右,买回家中便可使用。那新崭崭的烘笼,圆鼓鼓的身子,细如铁丝的篾条如行云流水一般紧实而细密,散发着淡淡的绿,幽幽的香。烘笼的身子俨然憨态可掬的弥勒佛的大肚子一般,肚里装着一个圆圆的猩红的瓦钵,瓦钵的周边是镂空的竹篾,编织成花瓣的模样,上有竹制的提手,彩虹一样横跨在瓦钵之上,小巧玲珑又不失精致。
小时候,一进冬天,在乡村的房檐下往往都可以看到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只见三三两两的人们,面前系着一根或黑或灰的围腰,两手揣在面前的围腰里,或站或坐,懒洋洋地烤着烘笼,悠闲而惬意,自在而满足。很多年过去,那种安详而悠闲的神情,那种温暖而惬意的满足,仿佛烙印一般,至今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之中。在寒冷的冬天里,只要能有一钵带来些许温暖的碳火,便已足以使人感到无比的惬意、满足与幸福,生活便仿佛有了无穷的盼头,日子便仿佛也都有了红火的希冀,一切的一切便也都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也许在现在的一些人们的眼中,那兴许是一种落后甚至原始。其实,简单而自在的生存,从容而平淡地生活,难道不也是一种人生追求一种巨大的幸福吗?
记忆中,冰雪飘飞的时节,寒风凛冽的早晨,每天一大早上学离家之时,家中父母总是会给我们兄妹们一人递上一个小小的烘笼。瓦钵里新添的碳火散发着绵绵不绝而煦暖的温度。父母往往只站在门边说上一句:“学校冷,好好念书!”便不再多说什么。怀揣着父母深情的注视,我们便行色匆匆地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之中。这么多年来,我们走过无数个寒冷刺骨的冬天,走过漫漫的人生旅途,这么多年来,无论顺境,逆境,无论成功,失败,我们一直都感觉到身后有一种巨大的温暖如和煦的阳光一般在深情地注视着我们,浸润着我们,并陪伴着我们一路前行和风雨兼程。
有时候,放了晚学回到家中,慈祥的父亲做完了裁缝铺里的活路闲来无事的时刻便也是我们一家最为快乐的时光。父亲和我们兄妹四人都围在家中的八仙桌前,父亲将一个盛满了木炭火的烘笼放在桌上,手里抓着一把胡豆,不时地往烘笼钵里的木碳火中丢胡豆,那胡豆在红红的木炭火中烤得“劈啪”直响,香气四溢,父亲手拿两根筷子便将烤熟的胡豆次第夹出丢在桌上,我们兄妹们便在桌边一一抢吃。父亲什么话也都不说,只是看着我们会心地微笑,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无比的和蔼与慈祥。
现在依旧刻骨铭心地记得,那时候,每每寒冷的冬天的夜晚,父亲早早地便将家中的烘笼一一撮上木炭火,然后一一放进我们兄妹四人各自床上的铺盖里暖被子。但临睡前,我们往往却都喜欢一起去挤在父亲的床上,躺在父亲的脚的另一头,大大小小的脚都往床中间的烘笼里挤,你陡我的脚,我陡你的脚,你把烘笼夺过来,我把烘笼夺过去,大家争来抢去,闹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甚至将烘笼陡翻在铺里。父亲脾气好,也从来都不骂我们,只是翻身起来,将铺盖抱走,于是,我们便只好一个一个灰溜溜哈哈大笑地离去。在父亲的眼里,我们其实永远都是长不大而顽皮的孩子!
很多年过去,后来,慈祥的父母相继离我们而去。漂泊在孤寂的人生旅途上,因为忙于生计,我也很少有时间回老家,往往只有清明时节或者父母的生日以及过年之时才会匆匆忙忙地回一趟老家为父母扫扫墓。现在老家的乡下已经很少看见有人用烘笼来取暖御寒了,取而代之的往往大多都是电风扇式的烤火取暖器。那种曾经风行在乡村的每一个角落,曾经温暖过人们记忆的烘笼,如今也渐行渐远,甚至逐渐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了。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敲打着恍如人生迷阵一般的键盘,脚旁电风扇式的烤火取暖器正发出明亮而温暖的热力,但我却始终感觉不到儿时烤烘笼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温暖与温馨了。
尽管,这个冬天也许并不太冷。
2014年12月13日记于蓬安嘉陵第一桑梓
烘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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