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发呆了,他仍然在犹豫。
他知道立储的规矩,以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先前的太子可太合适了,除此而外,目今最长者当是赵王。
可是赵王被太子妃告发了!太子妃,他亲选的儿媳妇,说话做事一向都是有章法的。年纪轻轻守了寡,却仍然抚养儿子,也算是个合格的媳妇。皇孙虽幼,却是太子亲儿。
赵王忌惮侄子是必然的!皇帝想。先太子,最好的儿子,有这个儿子在诸王无不安顺,包括赵王。
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他一没了,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儿,诸王相争,仿佛没一个好人。鲁王跋扈、不敬兄长,赵王谋算亲侄,唐王收买官员,卫王流连山水、不务正业,周王、吴王醉酒互殴……
一个一个,儿子们都成了恶人!
皇帝一阵头疼,他已不求一个再开盛世的贤明太子了,要一个正常的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人要求很高吗?
蓝兴一直等到皇帝缓过神来,才蹒跚地上前,皇帝道:“累了就去歇着,年纪也不小啦,有事让他们干去。”
“是。”
……
这一晚是施鲲值宿,蓝兴出了皇城直奔回家。他的府邸占地颇大,从外面看不太出来奢华,内里该有的一样不缺。家里一堆仆人围了上来叫他:“阿翁。”有眼尖的看到他行动迟缓,故意大呼小叫:“您这是怎么了?”
蓝兴摆了摆手,道:“都散了!”
蓝德上前扶着他进房,小心地问:“爹,您这是……”
蓝兴斜眼看着这个“儿子”,哼了一声:“你还舍得回来?在外面可逍遥快活?”
“儿子不敢!爹还在宫里,儿子怎么敢歇着呢?儿子去庄子上了,将秋收了……”
蓝兴叹了口气:“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
“是。”
蓝兴与蓝德换了身衣服,除了颏下无须,俨然是两个士人。他们不骑马,乘一辆小车从后门出,由两个心腹家丁驾车,一路到了刘府。
刘松年近来闭门谢客,却被他一张名帖敲开了门。
蓝德心中奇怪,向来不见刘松年往蓝府送礼,怎么看起来两人像是熟人?
蓝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啊?哦!”
蓝兴慢慢地走到了一间小厅,只见刘松年正在煮茶。刘松年抬起眼睛:“有事?”
蓝兴不等招呼,径自走到他的对面坐下了,刘松年没骂走他,而是给他也斟了一盏茶。蓝兴尝了一口,道:“王相公今天在家?”
“怎么?你想找他?”
“有点事。”
“嗯?”
蓝兴苦笑一声:“你们要再催陛下立储,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刘松年道:“他才不会听你这一句,听了,就不是他了!你也别想管得了朝臣请立东宫。”
蓝兴道:“咱们都是陛下还在东宫时就在的人,你、我、龚劼哦,还有陈峦,死了的钟宜……”蓝德一口气报出了许多的名字,“咱们别说虚的了。都是为了那个位子,咱们也都见过了。现在是陛下不想。”
“你还没想好怎么押宝?”
蓝兴忙说:“那可轮不到我!眼下就这几位殿下了,你们就算请立东宫,还能是谁?不过也是旧着那个路数来请立。既然这样,到最后位子也还是落到那个人的头上,又何必急在一时?倒叫陛下现在为难?”
刘松年眯起了眼,蓝兴冷笑道:“立了太子,你们想怎么着?是不是就能抛开陛下伺候新主子了?你们士人胸怀天下,我是阉人,眼界就这么大,你与陛下也是相知几十年,心疼心疼他吧!”
刘松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蓝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吸吸鼻子,说:“朝上的事还不够相公们忙的么?是北地的灾情不紧,还是十月的刺史不多?你们把营盘扎牢了,谁来不都是一样么?我只要陛下安心。”
刘松年点了点头:“看好宫里,不可让宵小有可趁之机。”
蓝兴道:“这是自然!”他将杯子放回原处,对刘松年一礼,慢慢地又走了出去,留下刘松年在屋里发怔。
半晌,刘松年骂了一句:“我就知道,这破京城讨厌!狗屁皇宫里麻烦多!”
早知道就不该回来!依旧逍遥山水,何等自在!现在……
“备车,去王家。”
…………
政事堂好像真的消停了,王云鹤和施鲲有一阵子没提立储的事了。
皇帝却不消停了,说得好好的,要让礼部、吏部将选新官的事承担起来,却忽然改了主意。
先是,调郑熹为京兆尹,接着,将裴清调出京去做了刺史。然后又将钟宜的弟弟调做了礼部尚书,最后,把周游重新调入了禁军。一番调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了十月,各地刺史开始进京,今年来的不是旧年人。吏部的新尚书姚臻忙得脚打后脑勺,王、施二人也不得清闲,皇帝召见刺史、别驾不提,他们二人也着意考核一些官员。
往年他们也见各地刺史、别驾等,大部分是比较泛泛的,如今却拿出查私房钱一般的架式来。今年进京的刺史,有福了。
章别驾额头冒汗,他此行携带了祝缨让他带来的一些文书,又有给王云鹤等人的信件。同时,今年梧州还有八个贡士。八人都是从各县里选拔出来的年轻人,通过考试考出来的,福禄县、南平县各三人,思城县两人。但是据章别驾一路观察,竟是福禄县的三人水平更高一些。
此外,祝缨事先与他通了气,赵振等四人祝缨另外具本举荐。章别驾知道,这四个人这一次恐怕是稳了。梧州出粮了!
而梧州上下的官员,哪怕不升官,也能记个不错的考评,为下一次升官做准备。
章别驾本以为自己也能跟着沾点光,哪知王云鹤像审贼一样的审他,先问田亩数,再问亩产量,然后问税率、库存。他都答了。
王云鹤又问:“府库能支几年?”
“五年!”章别驾自信地说。
冷不丁的,王云鹤又问起了百姓生活,突然说:“不对,中间有人中饱私囊!如何一亩田多收了十斤?”
章别驾吓了一大跳,跟王云鹤对了一回账,松了口气,道:“哦,那个不是衙里收的,是他们村里自发的,为的是备灾。官府有时候来不及,有时候一些小事他们也不上官府,就自己族内调剂了。”
王云鹤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要仔细不要被人贪污了。”
“是是是。”
王云鹤放了他之后,章别驾还以为祝缨哪里得罪王云鹤了,心道: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后来与同僚相聚才发现,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又想北地有人倒霉,有些地方换了刺史,有些地方干脆一口气把主副官都换了。是有些不同寻常。
章别驾思忖再三,带着礼单,来到了一座宅邸前。
第286章 新官
自冬至春,章别驾在京中奔波,一如前年。京中多的是与他相似的人,许多人都嗅到了气味,较之前年也更躁动了。
一边在京城各家转着、与相熟的地方同僚聚会,章别驾终于又排上了王云鹤家的的队。这日,王府里来人请他次日过府一叙。章别驾不敢怠慢,急急修整一番,早早地到了王府等候。王云鹤从皇城里回来,便在书房里接见他。
章别驾对王云鹤的上次接见犹有余悸,但是丞相是必须得见的,不求丞相们对自己有多么地好,只求丞相们不会觉得自己不把丞相放到眼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他恭恭敬敬地站到了王云鹤面前,王云鹤看了他一眼,道:“坐。”
章别驾坐下,僮仆上了茶,章别驾意思意思地沾了沾唇就放下了茶杯。
还没等他开口,王云鹤就先问了一句:“梧州今年有贡士来。”
“是。”章别驾忙欠了欠身。
王云鹤又问:“你都熟吗?”
章别驾哪里想得到丞相们对“诸侯”的评语?还道王云鹤是因为祝缨所以对梧州要特别地好一点,精神一振,道:“一路同行,略知一二。”
王云鹤问道:“孰优孰劣?”
章别驾道:“都不错。梧州向来公正,凡取士,皆糊名考试,能考取出来的都是人才。于人才之中再选取实干之人。除了贡士,刺史所荐诸生,皆非无能之辈。”
王云鹤一一细问,章别驾有心将事办成,又说:“羁縻县语言风俗尚且不通,南平、思城、福禄三县之文教日有增益,福禄县更佳。刺史在那里下了十余年的功夫,又教授相公的文章,当年的年轻人如今已长成,正是结果之时。”
王云鹤脸皮抖了一下,道:“圣人之学学不好,读我写的只言片语也是不成的。”
章别驾陪笑道:“是,并不敢落下,五经六艺也都习的。下官在到梧州前也任过几任地方,下官看来,梧州与獠人杂居,骑射上头比一些地方的文弱书生强多了。”
王云鹤道:“子璋信里说,他忙于羁縻事务之时州内庶务是你代理?”
“是,依上官的之命行事而已。”
王云鹤道:“你干得不错。”
“相公过奖了。”
“梧州上下官员,你觉得如何?”
章别驾一一细数各人姓名职位考核结语,都说干的不错,最后说:“还缺一个司仓,以前的吴司仓调走了。不过并不曾误事,司仓佐也恪尽职守。”
“司户祁泰,其人如何?”
“是个不善言辞只会干事的人。”
公事似乎到此为止了,王云鹤的神态、口气都松弛了下来,闲适地道:“这里不是政事堂,轻松些。一路可好?”
“一路都顺利,就是道上有点挤。”
王云鹤笑道:“都上京嘛,你们赶到一起了,人多了就热闹,可有什么趣事不曾?”
章别驾道:“为方言闹了不少笑话。”
两人无拘无束地聊了一阵,章别驾看王云鹤神态随和,渐渐放下心防。出相府的时候已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应答得应该都不错。
王云鹤确实觉得他还可以,将“章炯”两个字记在了一张纸上,接着见下一位访客。这一天王云鹤睡得不早也不晚,临睡前纸上已经写了六个名字。
第二天,他将这张纸带上,先上朝,再到政事堂与施鲲碰个头。
……——
施鲲前一天值宿宫中,回家前也要与王云鹤碰一下,告知临夜并无大事发生。
王云鹤将自己写的纸条给施鲲看:“这几个人。”
施鲲指着上面一个名字,问道:“这个章炯,是不是姚尚书才提过的那个章炯?”
王云鹤点一点头:“是他。梧州别驾,是个实干之人。”
施鲲笑了:“能在祝子璋手下好好活到现在,可见是个有才干的人。我看可以了。”
王云鹤也笑了:“赶紧再派给他一个新别驾,梧州的长史、司马都不能顶用,为刺史之贰的只有别驾。送个新别驾过去,让他好好磨一磨才好。”
第5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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