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司马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要不是前两天那一闹,多扣几天,到现在也问出来。丫环的嘴死硬,那小娘子,她熬不住。”
章炯笑笑:“他们又要说刑讯逼供啦。”
“他们说的还少了么?”祝缨轻描淡写地说。
闲着也是闲着,祝缨问金元宝:“那天晚上,你是怎么逃脱的?”
金元宝道:“小人装作帮忙拿狐仙,混在人堆里,他们没看出来。”
“供词记好了么?让他们画押。”
几句话功夫,郭县令就跑了过来了,他本来是跟着下乡拿人的。审案审到一半,祝缨命关门审,他也被关外面了。他也没走远,几步路又进了府衙。进来一拱手:“大人!这案子是有进展了么?”
祝缨指着金元宝道:“让他说。你的案子。”
金元宝又把事儿说了一遍,郭县令大喜:“下官这就派人捉拿他去!”
衙役们大部分是本地的,找那个货郎也比较方便,下乡一问,再一拿,齐活。只不过这样的话郭县令的案子今天就结不了。郭县令派人去拿人,心里实在好奇,看看天,又蹭了回来想看看“狐仙”案的内情究竟为何。
虽然他也差不多猜着了“狐仙”就是个有奸情的案子,但是你不知道这群青年男女能给你演出什么离奇的戏来。
到了一看,金元宝正在画押,方家老翁正在签保书,方小娘子还在那儿要按手印儿。
郭县令道:“这是要结案了吗?马上就要宵禁了呀。”
祝缨笑笑:“还要再审一审,你的案子也快着些,正好拿了人来,与这个金元宝对质。”
金元宝忙叩头:“小人作证,这就是他!”
他这满嘴没一句真话,谁都不肯信他。祝缨道:“先都押下去,明日继续。”这一回,哪边儿都不闹腾了,方家一家子哭得头昏脑胀,耷拉着脑袋,将金元宝恨入骨髓。
金元宝看了他们一眼,心道:此地不能再留了,哪怕是发配,也比呆在这儿遭他们报复强!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该走了!
祝缨道:“退堂吧。”
胡师姐一直在一旁,听了这一声,悄无声息地上前,咔咔两下,将金元宝两条胳膊给卸了。金元宝一声惨叫,又强忍着痛苦笑,带点讨饶的口气说:“这位娘子,好手段,只是有些疼。”
胡师姐没想到他叫这么大声,她看了这人一眼,对祝缨道:“大人,他有些身手,这样防着他跑。您审完了,我再给它装上。”
章炯道:“这倒是了。穿了他的琵琶骨!”
金元宝叫了出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衙役们看向祝缨,祝缨点点头,胡师姐很自然地说:“我帮你们吧。”她说话声音也平平板板的,衙役们却不敢怠慢,见祝缨没反对,就一同去后面炮制金元宝了。
堂上一片快意!只有两个姑娘脸上露出点不忍的神色来。接着,她们也被收入了女监,由女监彻夜看守。本来胡师姐还想帮忙看着的,被项安带到后衙去了,江舟接手了这个任务。项安道:“后半夜我来替你。”
江舟道:“没事儿,就这一夜!好妹子,你让给我!我多干一会儿,请教大人时就能多跟大人聒噪两句了。”
项安道:“就算值半夜,大人也会教你的。”
两人说完,项安匆匆地带胡师姐去后衙。
……
路上,胡师姐道:“还有事儿没回清楚么?”
项安笑道:“不是。”
“要是事儿都干完了,那我还是回去吧。”
项安道:“不急不急,师姐,我问你个事儿。”
“嗯?”
项安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找个活计吧。我也没别的手艺,就这点儿武艺,只可惜看家护院的人家也不太喜欢雇女的。”
“你的武艺比我二哥还强呢。”
“看着不像呀。”师姐说。
项安道:“那……你瞧,知府大人这儿,要是想请你,你愿不愿意跟大人干呢?”
胡师姐吃了一惊:“进衙门?”
项安道:“不当差也行,大人单雇你帮他做事,平常就住家里,家里也好几口女眷呢。要是有今天这样的事儿,也请你出手。酬劳好说。你看呢?”
胡师姐想了一下,说:“行,还给跟你们就个伴儿。”
“别看我,就说你自己。”
眼看要进后衙了,胡师姐站住了,说:“你看呢?”
“我当然想你留下啦。”
“那行。”胡师姐道,“这个大人是个好官。”
项安道:“那酬劳呢?你想要什么样的?”
“大人真的要雇我?”
“嗯。”
“你看什么样的好,那个,别要太多了再把人吓跑了。”胡师姐说。
“你是想衙门当差,还是跟大人?”
胡师姐道:“我就不进衙门了,我也不会干别的。大人有今天这样的事儿要用到我,吩咐一声就行,我也照办。”
项安道:“那,四季衣裳各两套,包吃住,跟我住一块儿,吃……嗯,跟老封君和大娘一道吃。每月一贯钱。要是生病了,管你看病,要是能跟咱们大人干到三年,你要走,只要提前俩月说一声,好找接替的人手,还给你盘费。你看行不?”
胡师姐反而不敢接话了,道:“这……这也太好了吧?!”
就这,包吃住还包衣裳,三年的工钱就是白赚,攒下来能买好几亩地了!而且一个月给一贯钱?!!!她爹活着的时候,跟着商队也赚不了这么多。
项安道:“大人本来就是好人!”
胡师姐想起了项安之前讲过的事情,项父的仇、种种案子,以及自己在府城这些日子看到祝缨的所为,点点头:“要这样,一直干下去都成,只怕以后老了,不及年轻人筋骨健壮,就没用啦。”
项安道:“到那个时候你也有私房钱了,大人也不会不管你。你看老侯叔。”
胡师姐点点头:“好。”
两人手拉着手进了后衙,祝缨已经在书房里坐着了,顾同端茶倒水伺候着,丁贵笑道:“小郎君,莫抢小人的饭碗呐!”
顾同与他也混熟了,道:“去去去。”
丁贵笑道:“都多久了,还跟才见着大人施展似的?”
顾同道:“我这是学而不倦。”
祝缨道:“行了,案子结了会从头给你讲解的。”
顾同高兴了,项安在外面说:“大人,师姐带过来了。”顾同又跑去开门。
他对胡师姐也很好奇,跟人家叫一声:“胡娘子,请进。”
进门之后,两人站到了桌案前,祝缨起身道:“来了?坐。”丁贵又给上茶。
胡师姐小心地并不坐,有点拘谨地行了个礼:“妾拜见大人。”
祝缨道:“这几天辛苦你啦。”
胡师姐道:“也,也没什么。”
祝缨道:“请用茶,项安对你说了么?”
胡师姐茶也不喝了,道:“是。”
项安代她说:“师姐闲云野鹤,不大能受衙门的拘束,钦佩大人的为人,愿意为大人看家护院。大人有旁的事儿征召,师姐也责无旁贷。”
祝缨道:“那可就太好啦!娘子还有什么要求么?”
胡师姐忙说:“已经太好啦。”
祝缨道:“那行,以后咱们手头宽裕了,再涨。先签个契吧!”
她准备好了契书,条件列明,胡师姐是个半瞎,识字不多,项安给她念了,胡师姐心情激动,跟一位知府大人家里看家,又比风吹日晒强得多了。跟商队出去,跑路辛苦在其次,气候、生病等等更是麻烦。
她也不会写字,就按个手印。一式两份的契书,先期三年,到期再续。
祝缨道:“行了,那就准备吃饭吧。回来再置办你的家具、衣裳,铺盖家里倒是有多的,现在就换上也行。明天搬取你的行李,今天晚上先随便吃,有什么忌口的、喜欢的,告诉厨房巧儿和林娘子他们。你住前面西院吧。有拆洗的衣服什么的,家里也有人管。”
她没等叫花姐就先给胡师姐安排好了!胡师姐那一手弹子,她有点馋。
胡师姐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不想竟是如沐春风,全不像是官员的样子。又心细,安排事务面面俱到,一时不敢相信,又有些惶恐。她的膝盖微弯,说:“我是粗人,都行,这也太好了。”
祝缨道:“先住下。”
胡师姐还不太敢上桌吃饭,当护院的,也没有跟主人家一起吃饭的。项安给硬拉到了桌上,胡师姐心想:兴许是头一天,东家客气些,我可不能将这个当成寻常,自己轻狂起来了。
祝家三口听说她家里没人只有自己一个,就先同情上了。连祝大都说:“家里也有屋子,就住这儿吧。”
花姐打量她一下,就知道得给她添置衣物了,吃饭的时候让一让她,见胡师姐还是有些拘束,就不再跟她客气,免得她不自在。张仙姑就对花姐说:“一会儿给她安排一下。”又问胡师姐叫什么名字。
胡师姐也没名字,别人也有叫她“胡大娘”的,也有叫“胡娘子”的,张仙姑就叫她:“胡娘子。”
她在家里的称呼也就定下来了。
当晚,花姐先带她认了家里的这些人,然后带着杜大姐开库房取新的铺盖,又暂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给胡师姐换上。她的衣服一向素淡,给个守孝的人穿正合适。“家里旁人的衣服都不合适,这是我的,新做的还没上身。明天再找裁缝重裁过吧。”
本来项家兄妹是住在前一进的西路,兄妹俩住一个院子,现在祝缨要给胡师姐安排住处,胡师姐忙说不用,在项家兄妹那儿有个偏间儿支张床就行。祝缨看出来了,胡师姐跟这师弟师妹不能以一般的师门关系来看,项家以前是胡家的雇主,项家有钱,胡家就是出力的。之前说让她跟项安就个伴儿,现在看就不太合适了。还是给人单独开个院子的好。
祝缨道:“他们都安顿好了,就别再挪了。你再去,他们也挤。正好有空置的院子,你住就是了。以后要再有人来,就安排同你一处住。”
胡师姐听到这话马上就答应了。
屋子里的家具当初都是一起配的,竹具,简单扫尘就能用。胡师姐自己有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儿,一切用品都是新的,像做梦一样。洗了澡,篦了头,换上新衣服,躺到新铺盖里。活了二十几年,记忆里也没有这样的一次全换新的日子。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是修修补补着凑合的,衣服穿不下了,才裁件新衣服,这时候鞋子还是旧的。等换了新鞋,衣服又开始打补丁了。有时候更换不及,就打双草鞋凑合。一切用具也是如此。
胡师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大早,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弹坐起来,眼前一黑,旋即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她赶紧起床穿衣,拉开门起来想找水,得赶紧洗漱,她得练功了。
出了院门,撞上杜大姐端着个盆过来:“胡娘子?我给你送水来了。”
胡师姐问道:“大姐,井台在哪儿呢?”
杜大姐告诉了她,又说:“等会儿再把那个缸给你刷刷,担水过来。”院子里有水缸,为的是取水方便。
胡师姐收拾停当,花姐的衣服她穿着有些余量,她掖好了衣角等处,想到梅花桩那儿看看能不能用。到了一看,祝缨正蹲在上面呢。胡师姐吃了一惊:“大人?!”
祝缨笑道:“来,练练?”
胡师姐轻巧地跳到她下面的一根桩子上,祝缨道:“这儿以后想用就用。”
第4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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