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说是百发百中,在骑射方面,也极少失误。
祁云峥那骑射法风险太大,他极少考虑去做,也不会在这种与他打赌的时候采取那么不稳定的方式,可刚刚那一箭,他却可以用人头担保。
那一箭瞄准的是祁云峥身侧的靶心。
他并不想射伤祁云峥,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第一箭的侮辱还回去。
定点射箭,又是无风,有雪的状态,对箭道的影响极小,那箭是如何“刚好”从祁云峥的胳膊旁边划过的,崔应观觉得这道是件有趣的事。
且那箭未开刃,划伤他的可能性倒是有,可终究是小伤……这祁云峥,他装什么柔弱呢?
可崔应观终究是冷静了,上辈子在祁云峥身上吃的亏终于不再转化为愤怒与仇恨,他冷然发现,即便自己有上辈子的记忆,在此人面前,终究是没什么优势。
眠眠那一眼,让他终于,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他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关于上辈子的,关于这辈子的,关于自己对她的心意,关于方才自己所作所为的原因,可如今看着江眠月关切的站在祁云峥面前,一点也没有挣扎,便被对方扯走了发带,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如此的愚蠢又可笑。
他将手中的弓箭扔在地上,独自离开了此处。
风雪中,江眠月的脑袋上落了雪,白莹莹的雪落在她乌黑柔软的发丝上,如漂亮的绒花。
她眼眸的余光看到崔应观孤独的背影缓缓离开,心中一刺,总觉得什么在这个瞬间忽然变了。
“祭酒大人。”江眠月小心翼翼问道,“您会罚崔应观吗?”
“不会。”祁云峥道,“且不说他的身份是司业,若他有君子之心,如今应当是知道自己方才干了什么,自会回去反思。”
“今日之事……”江眠月还想问,却听祁云峥打断了她的话,直接了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他知。”
江眠月闻言,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酿成大错就好,好在这箭未开刃,也好在没有击中祁云峥的要害,不至于影响到崔应观的仕途。
今日之事,江眠月也觉得有些诡异,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一切那么的顺理成章,她千思万绪找不到问题出自于何处。
崔应观不是暗箭伤人之人,为何今日如此冲动?
祁云峥看着她的神色,见她听闻不会追究崔应观松了口气的模样,眼眸略深,口中却缓缓道,“走吧,我要回去包扎,先去将马儿送回。”
“我去牵马。”江眠月说完便要走,却被他猛地一把捉住手腕。
江眠月呼吸一窒,手上温热,她一抬头,却见他眼眸中尚带温柔,“地滑天冷,我今日刻意激发它的野性,它如今应当很急躁,你去会有危险。”
江眠月刚想抽回手,祁云峥却率先松开了手,他淡淡笑道,“你帮我将弓箭收拾一下。”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立刻应声。
他离开后,吹了声哨,那马儿呆了呆,看向他,有些反应不及。
江眠月看着他无奈叹了口气,莫名觉得好笑,可她低头看了看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却是猛地心中一颤。
他方才捂住伤口,便是用的那只手,握住自己手腕,也是那只手,被他握住之后,如今她手腕上也沾上了他的血迹,不多,却红的触目惊心。
江眠月顿时没有什么心情想那些杂事,她立刻去收拾那些弓箭,想尽快回去,让他好好将伤口包扎好。
夜色渐深,天气阴寒,二人将马送回,东西放好以后,已经很晚。
好在雪渐渐小了,二人走到夙兴斋附近时,江眠月刚想与他行礼告退,便见他脚下微微一踉跄,虽然快速站稳了身子,可江眠月却仍旧看出他身子十分不适,嘴唇也有些微白。
再仔细一看,却只见他胳膊上系着发带的地方不知何时松开了,那血一直在往下流,濡湿了他的袖子,已经在往下滴血。
地上厚厚的白雪上点点的猩红,刺目极了。
“祭酒大人!”江眠月几乎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今祁云峥这模样,为了崔应观,他又无法去找医舍的大夫诊治,只能自己硬抗……实在是有些冤枉。
“祭酒大人需要帮忙吗?”江眠月赶忙上前问,“能站稳吗?”
“尚可。”祁云峥轻声道,“只是单手上药不大方便,可否劳烦你一日,今日后你便不用再……”
“没关系的祭酒大人,学生愿意效劳。”江眠月急忙道。
崔应观今日发作都是因为自己,若非如此,祁云峥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受这样的伤,江眠月着实是有些愧疚,替他上药也不是第一次,若能弥补一些,倒也没什么。
“那劳烦你了,药在夙兴斋内,有些不便,你若不愿意进去,我便拿出来……”祁云峥一面缓缓往前走,一面淡淡开口。
“不必了祭酒大人,这么冷的天,在外头上药,您太受罪了。”江眠月赶紧道,“学生逗留一会儿,只要祭酒大人不介意就好。”
“那便如此。”祁云峥开了夙兴斋的门,门一打开,里头黑洞洞的,江眠月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忽然!
“噗通”一声响起,江眠月吓的浑身一颤,却听不远处传来撒娇似的猫叫声,叫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暖融融毛乎乎的东西绕着她的脚踝贴近蹭蹭。
“近日天冷,它都躲在我房中蹭吃蹭喝蹭住。”祁云峥淡淡一笑,“许久没见你了,它应当有些想你,一会儿帮我给它喂些吃的吧。”
“好的,祭酒大人。”江眠月看到这橘猫便觉得心中软乎乎的,原本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不少,她跟猫咪一起一前一后的跟在祁云峥的身后,气氛比方才自然了许多。
祁云峥的屋子里也比不算暖和,江眠月虽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看清了他屋子里的摆设 。
干净清爽,却十分寡淡,在这冬日里显得凉飕飕的,一点室内的温馨之气也没有。
他习以为常一般,点了灯,坐在床边软塌上。
“你先去喂猫,它应当是饿了一天。”祁云峥淡笑一声,“一会儿急了咬人。”
江眠月才不信,却仍旧是笑了,“小猫,祭酒大人说你咬人呢。”
“喵!”橘猫仿佛生气似的叫了一声。
祁云峥见她笑着低头看猫,舔了舔干涸的唇,眼眸中有烛光的火苗跃动,“去吧,东西在小厨房,你拿来喂它就是。”
“是。”
江眠月依言将东西拿来之后,推门而入,抬头一看祁云峥,却顿时手指一颤,手中的碗差点滑落在地,被她眼疾手快的抓稳拿好。
她立刻背过身去,将碗放在猫咪面前,蹲在地上,迟迟不肯转过身,耳根一片通红。
软榻上,烛光照在祁云峥身上,只见他靠在床边,上衣被他扯开,露出了伤口。
可他那伤口在胳膊上,露出胳膊,便也无可厚非的,露出了一片胸膛。
烛光昏暗,他眼眸微黯,看着她躲在远处背对着自己鸵鸟模样,淡淡一笑,“怎么不过来,不是要给我换药吗?”
作者有话说:
江眠月:不想换了。
祁云峥:那不行。
崔应观:搔首弄姿!
二更晚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怎么不过来, 不是要给我换药吗?”祁云峥这话一出,江眠月便是浑身微微一僵,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答应帮他换药不假,可是!
江眠月脑子里浮现出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心中依旧有些窘迫, “祭酒大人, 您……”
“过来吧。”祁云峥依旧坚持。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小心翼翼往他那边看去, 却发觉祁云峥早已用衣裳遮好了,原本那些越界之处, 都已经严丝合缝, 只留下受伤的胳膊, 虽然依旧刺目,与方才相比, 早已是小巫见大巫。
江眠月顿时放松了许多。
在此之前,她便十分担心为他上药有些越界, 如今一刹那的刺激之下,她居然觉得给他胳膊上药也没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发带重新系好, 那血已经不流了。
不过伤处依旧惨烈而刺目,江眠月轻轻用沾湿了的白棉布擦拭他的伤口附近。灯光昏暗, 江眠月静静看着那深深的伤口, 手指忽然微微一滞。
那伤口……似乎有些过于整齐了。
她心中狂跳,猛地反应过来,终于知道不对劲之处在哪。
方才那支箭是未开刃的, 她还记得那上头挂着祁云峥衣裳上的布料, 若是箭头锋锐, 勾下细碎布料的可能性便不大。
可这伤口,表面虽然有钝伤,可那伤口颇深,若是仔细往里看……虽然血肉模糊看不太清晰,可总觉得实在是,太过整齐了些。
江眠月心中微微一咯噔,脑子里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个可能性。
“怎么?”祁云峥敏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之处,声音平静,“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
“祭酒大人。”江眠月忽然开口,抬眸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祁云峥眼角微动,缓缓道,“什么?”
“您的伤……”江眠月眼神微动,忽然觉得后背发冷,忽然住了口。
方才她都在场,他独自一人在箭靶处,除了那根箭和他自己之外,又会有谁伤他。
若这都是他故意的,事情便有些毛骨悚然。
江眠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低头,略带几分暗示,“祭酒大人的伤,实在太严重了。”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了。
他淡淡一笑,未有半点惊慌,只是轻描淡写,“原本的伤,确实不够重。”
不……不够重?
江眠月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在一旁。
“伤处若是轻了,便没有这样的作用。”祁云峥缓缓道,“既然伤了,便干脆伤的重一些。”
江眠月僵在原处,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内寂静一片,祁云峥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像是等着她先开口。
江眠月呼吸颤抖,猛地回过神来——这便是他的手段吗?
“祭酒大人您……不是这样的人。”江眠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逃避一般,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事没有瞒着你的意义,你问,我便直接告诉你。”祁云峥缓缓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要搞错了,身份之外,我并非全然君子,必要的手段,我会用。”
江眠月呼吸一滞,胸脯起伏,手中的白棉布微颤,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
那时在槐林中,她问。
“若有一件事,明知希望渺茫,明知道路坎坷,若是做不到,便如临深渊,后悔一生,您会如何?”
君心燎月(重生) 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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