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郁金堂 郁金堂 第186节

郁金堂 第186节

    武崇训早想过这些了,负着手,缓步又踱了回来。
    她坐他站,帘幕疏疏风透,唯现出个侧影。
    一线香飘金兽,她藏身在床榻深处,虽看不见,定是不甘心地瞪着眼,两条腿裹在被褥里,鼓囊囊像揣着两个粽子。
    武崇训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拨了拨脚踝上的银铃。
    泠泠声轻,瑟瑟眼底苦涩,满心里想,他变了,他真的变了。
    从前最怕她领情,替她操心费力,从来不提,现下,一分一毫算给她看。
    事情昭然若揭。
    东宫惨案,最大的受益者不是相王,不是府监,正正是他武崇训!
    打从一开始,圣人想要的继承人就是武延基和二姐,唯狄相巧言穿插,说自古无侄儿做了皇帝,祭姑于太庙,二姐又不肯低头,才召李显回来。
    这回武延基与二哥殒命,竟是给他腾位置!
    “我阿耶进京三十余年,汲汲营营,三代的指望,全着落在阿漪身上,谁想动他,先从我阿耶尸首上踩过去。”
    武崇训眼神锐利,并不体恤她产后虚弱,直率道。
    “郡主不必分心照料婴孩,先想想眼下这关怎么过。”
    “二哥已经死了,我家还要过什么关?该过关的是她!”
    分心?说的好听,不过是拿孩子做威胁罢了。
    瑟瑟哭不出来,知道他们父子要拿阿漪大做文章了。
    “是她逼杀亲孙,悖逆天伦,预备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就为了那莫须有的通敌?哪家贼子通敌,通那一城一池未取,便敢羞辱君王的蠢货?!”
    “是太荒谬了。”
    武崇训十分同意,瞧瑟瑟又光着脚,便仔细替她穿上足衣。
    瑟瑟蹬着腿不让他碰,无奈产后虚弱,压根儿挣脱不开。
    武崇训耐心,像有些人驯马的态度,温柔又坚定,绝不动鞭子抽打,只十遍百遍地重复。瑟瑟板挣累了,眼睁睁看着他如愿以偿。
    “消息传开,苏安恒第一个跳出来,敲响登闻鼓,在左掖门前大声询问,太孙通敌可有确证?太孙人在何处?太孙是否已死?引得百姓围观,金吾卫驱而不散,甚至有妇孺当街披麻痛哭。”
    他放开她,长长叹了口气。
    “再闹下去,洛阳该民变了,圣人今早称病,要辍朝七日。”
    瑟瑟怔一瞬,情不自禁地咧开嘴大笑——真痛快!真稀奇!
    圣人屠刀之下,亲贵抱头鼠窜,反是百姓看不过眼,肯说句公道话。
    瑟瑟蹬住他臂弯使劲儿,见他蹙眉隐忍,便讥笑嘲弄着加力。
    “呵,她不如一股脑儿退位,烂摊子甩给我阿耶收拾。”
    武崇训不说话了,虎口掐着她小腿肚子,沉沉看了半晌方道。
    “郡主的主意……总是与他们不谋而和。”
    瑟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圣人要推诿撇清,自是全推给太子最好,太子越不像话,越显得她一把年纪,英明果敢还如当初。”
    瑟瑟起先还没明白,回过味道,直唬得目瞪口呆,不信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欲加之罪,夺走二哥还不够么?竟还要把责任推诿于旁人。
    她长叹一声,“李家千里迢迢回京,竟是个笑话!”
    武崇训瞧她还不明白,李重润通敌,武延秀盗马,两件事串联起来,才能一损俱损,把冤案做成铁案。
    “圣人令上官才人拟了一封盐州战报,说默啜城下喊话……”
    瑟瑟活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僵住了。
    他上回说默啜城下喊话是几日之前?那时便已罪证昭彰了么?
    她死死扣住武崇训肩头的硬甲,那硬邦邦的皮质连着铁壳,刀插不进,水泼不入,要叫她如何是好!
    武崇训抬手,缓慢但坚决地拂开她。
    “告太孙与六郎合谋,欲举兵逼宫,立太孙为帝,送马回京,乃是预备。”
    他说完这话,眼前人常日扑腾腾活泛窜跳的眸子,终于黯淡了。
    “谁出的主意?是谁?!”
    瑟瑟哽咽着追问,泪水糊上面庞,干了便发硬。
    “张易之绝没这个脑子!武崇训,你醒醒神!便不为我,为你自己,这种人留在御前,留在中枢,比司马懿、比赵高、霍光、王莽,更可怕百倍!今儿他顺顺当当坑害了李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郡主是问罪魁祸首?”
    武崇训交代完了原是要走,听了她的话有些诧异,重回头道。
    “布局使坏的确有其人,可郡主怎么还不明白,真正钉死太孙的,并非旁人阴谋,而是您与六郎的无知无畏?马与铁器,例同军需,这话说来玩的么?”
    瑟瑟打了个寒颤,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刨根问底,他不肯放过她,她全身心仰赖的宽和包容,像精心雕琢的冰山,再是千姿百态,晶莹剔透,摆在跟前儿,眼睁睁看着就化成水了。
    “我当然知道六郎再狂妄率性,绝不至于谋反,可照旁人眼里呢?去年二十匹马,今年就变出一百二十匹……太宗冲开玄武门,也不过八百骑兵!你别以为太子庸懦,他在御前听见太孙牵涉马场,才起个头儿,他便撞柱求死。”
    他言下之意是夸李显知道轻重。
    瑟瑟泪眼里瞪出凶光,阿耶畏罪求死,岂不是替二哥认罪?!
    武崇训气她还怀抱侥幸,狠狠道。
    “这本来就是个死字!”
    瑟瑟沉沉喘了半天,想不通明明是冤案,怎么扯出这样弥天大罪?
    论上纲上线,真是谁都不如他!
    当初瑟瑟就觉得,武家爵位两代而止,是个巨大的陷阱,只能框住老实人,譬如他这回脱颖而出,又岂能止步于郡王?
    “马场过了明路的!”
    她想起这个,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切道。
    “并非二哥一人承担,魏侍郎、姚侍郎,连颜夫人,大家商量好的,上百便卖与夏官,我们手中滞留,绝不超过百匹,于国朝绝无威胁!”
    “——我们?”
    武崇训听了,似也静心思量了一番,沉沉眼眸里有对瑟瑟的爱惜,也有对武延秀的骨肉情深,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根本不是那样。
    “我竟不知,你们何时成了我们?”
    第169章
    “这几日, 相王与我商量,终于想出个万全之策。”
    ——他是来替李旦游说!
    瑟瑟几不能信,气得直咬牙。
    武崇训也怕慢了便说不出口, 竹筒倒豆子样一鼓作气。
    “以圣人搬回长安,恢复李唐正朔作为条件,换太子自承绞杀亲子, 为圣人开脱。我原是想请永泰郡主出面,说服太子,她心性刚强, 两度在御前目睹,皆缄口不言,定能明白此中道理。”
    瑟瑟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仰赖信任的人。
    亏她在孕产之时, 把家人托付给他, 拢共就这么几天!
    气愤、怀疑,痛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手边没有利刃,唯有两寸长指甲染了凤仙, 红艳艳的,又长又利,对着他胸膛一通乱戳。武崇训不闪不避, 任由她发泄,那双手并没多少力气,胡乱划两笔,便软软垂落。
    “自污声名, 总好过丢了性命。”
    武崇训捋她冷汗浸透的鬓发,缓缓劝说。
    “百姓脑子里存不下长事儿, 三五年后太子登基,庆典办的隆重些,或是再封禅一回泰山,便都抹过了,至于天下士子……”
    他顿一顿。
    “看的是君王行何政策,只要广开科举,予人晋身途径……”
    “你就只会这一招!你这个懦夫!”
    瑟瑟憋得胸口作痛,酸苦直冲眼眶。
    武崇训那时串联武家二房、四房,自断臂膀,讨她欢心,如今又要推李显出来承担汹涌的舆论,削弱他未来统治的根基。
    明知道话一出口,所剩无几的夫妻情分便损耗殆尽。
    可她实在做不到,东宫血迹未干,立时去向女皇摇尾乞怜。
    “以退为进,屈膝侍敌……我瞧不起你!”
    “——你!”
    “表哥做事何不做绝?”
    瑟瑟冷冷逼问,指着院墙外头高低错落的红缨枪。
    “要讨四叔欢心,莫若给他京畿兵权,交脖颈于虎狼,不是更好?!”
    她真想砸了案上他心爱的白瓷杯盏,或是跳起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这盘棋里谁没在算计女皇?
    张易之手握全国数千小庙,默啜挑拨宗室内斗,李旦眼见鹬蚌相争,笑得肚皮都要破了,唯有李重润心底无私,武延基秉性善良,反遭屠戮。
    “我二姐才不信你的鬼主意!”
    “我阿耶再懦弱,再平庸,也绝不会卖子求存!”
    瑟瑟激烈地大喊。
    这话戳了武崇训的痛处,刺得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虎口将将滑到耳下,稍挪寸许,便是瑟瑟的咽喉,他凝神在那细弱的血脉上,因她太过激动,血管扑簌簌的鼓涨。
    “武崇训!”
    既然撕破脸,什么话难听便是什么。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