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郁金堂 郁金堂 第155节

郁金堂 第155节

    他这一跪,张说与武崇训两个差点儿跳起来,丹桂等亦纷纷侧目,概因出了宫,离了圣人,还没见过人膝头这么软。
    反是瑟瑟处之坦然,胳膊随随便便往武崇训手臂上一搭,含笑抚了抚他肩头的刺花,武崇训便知她又要玩些花巧,便自作主张,去端她面前冷酒。
    “主簿多虑了,天生万物,皆有所用,好料子做衣裳……”
    瑟瑟漫不经心地调侃。
    “布匹烂纱,亦能剪碎了缝布包,踢毽子玩耍,何况人呐?”
    宋之问脸色微变,讪讪退回座上。
    瑟瑟便把武崇训才端走的酒拿回来,仰脖饮尽,翻杯拷问二人。
    “这是京中带来的波斯三勒酒,怎么你们不喝?”
    张说只当听不见,手指攥在银爵上把玩。
    宋之问把酒灌进嘴里,才要说话,又被瑟瑟打断道。
    “诶,主簿用错杯子了,杏蕊,你去替主簿掌着些。”
    宋之问面上一窘,连道该死该死,面红耳赤道恼。
    杏蕊只摇头。
    “我们郡主喝酒规矩大,凭是谁,头一回都闹不明白。”
    取了拳头大琉璃杯满上,双手奉给他。
    “请宋郎官满饮此杯罢。”
    “这——”
    酒是冰过的,可宋之问接过来只觉烫手。
    他方才用小盏,便是因为琉璃杯和银爵分量太大,抵受不住,可瑟瑟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分明不喝,便谈不下去。
    他舔了舔唇,囫囵吞枣地一口饮尽。
    杏蕊又捧银爵来,大惊小怪地夸他。
    “呀!瞧不出主簿酒量惊人,今夜郡主可尽兴了。”
    波斯三勒酒浓香醉人,宋之问就一杯的量,快饮两杯头便晕了,迷迷瞪瞪望向上首,武崇训正在轻轻摇头,似是笑他被人耍弄于鼓掌之上。
    他一时万箭刺心,脱口道。
    “郡主要问这庙里勾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瑟瑟自斟自饮正喝的高兴,闻言摇摇头,无所谓地笑了。
    “哦?那今夜将好只来饮酒。”
    翻来覆去,只是卖关子,宋之问堵得气血翻涌,忽听张说唤了声“延清”。
    侧头望,红烛摇曳下,那人眸色清亮,态度从容,因这份洒然的风度,瞧着竟也有了几分英俊,不复往常黑不溜秋下里巴人的模样。
    “我等寒门小姓,斗胆涉足棋局,便是拿身家性命做贵人手里赌注。”
    张说开了这个头,礼貌地向上座夫妇欠身。
    “求的是发达显贵,亦是长命百岁,家宅平安,所以延清就算有心投靠,亦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武崇训点头,“这话很是。”
    宋之问重整了整思路,正色道。
    “说穿了也不稀奇,府监手里钱财尽有,脸面也有,唯独人手少些,控鹤府设在禁中,出入总以士子为主,可是出来办差,我们这些人抵不得大用。”
    武崇训和瑟瑟听他这样说,不由地对望了一眼。
    控鹤府职责含混,仿佛什么都不管,但深究,又多的是单许他们管的小节,譬如官寺弥勒像,以小见大,便能拿捏州府。再者圣人随口差遣,毫无约束,至今设员已有百来人,比六部、六局都多。
    要说还不够,他到底想干什么?
    纵然瑟瑟可以以势压人,逼他服软,但张说所言不错,宋之问生了一副奸猾的肠子,不见黄河不死心,想套他说出底细,便不必尽在脸面上为难。
    瑟瑟不开腔,武崇训便来与他打太极。
    “这道糟鹅掌极酥烂,张郎官尝尝?”
    又向宋之问道。
    “主簿有胆有谋,在中枢不显眼,倘若下到州府县衙,问旧案也好,征税纳粮也罢,都是一把好手。”
    想起那时抄检魏王府,“说起来我还欠主簿一个人情。”
    宋之问沉默了下,颔首道略尽绵力而已。
    各人便吃酒菜。
    张说健谈,一个人引领全场,东扯西拉,指着那鹅掌絮絮道糟制时果然得用好酒,又说肥鹅掌难得,要那鹅不爱走路才好,可若是关在笼子里光吃不动,也不成,总之动静相济,最难拿捏。
    瑟瑟听来听去,本以为宋之问那句不抵大用只是引子,下头还有许多,却不想已是了结了,刚才那句就顿在风里,飘摇摇地落不了地。
    再看宋之问,也不知是后悔露了那句,还是原本就只知道皮毛,只管闷头往腹内填塞,大口大嚼,终于被乳炊羊堵了满嘴,肥腻得直作呕。
    他咳了半天,用力把着酒盏,那双阴郁的眼睛仍然机警,忽地抬头问。
    “下官恍惚听说,郡马擅长突厥语?”
    瑟瑟从未听过,“是么?”
    武崇训也疑惑怎么问到这里,候着朝辞来耳边提了几个字,他便道。
    “不是我自谦,擅长谈不上,譬如两个突厥人谈笑,我能听懂三成,但若要我与突厥人谈笑,只怕笑话挠不到痒处。”
    觑着宋之问,“我也听说,主簿擅长突厥语啊。”
    宋之问连道不敢当,轻轻叹了口气,又羡又妒。
    “单听郡马这番比喻,便知您是下过苦功的,且曾与突厥人对面倾谈,才知道深浅,我就更不成了,纸上钻研,从未当面对话。”
    “原来你志向在这上头……”
    武崇训倒对他刮目相看了。
    “好办,我阿耶荐你去主客司,应当不难。不过,你知道圣人的规矩,府丞肯不肯用你,让不让你沾手番邦国书,就看你本事,下剩的,寻常贸易往来,商贾纠纷,也有发挥。”
    武崇训忽地笑起来。
    “我还要提醒主簿,主客司纪律严明,比不上控鹤府油水大。”
    “郡马说笑了。”
    宋之问难为情地咧了咧嘴,举袖挡住面孔,又切切问。
    “那郡马可知道,上官才人亦能读懂突厥国书?”
    武崇训哦了声,并不意外,抬手让他吃菜。
    “才人长在掖庭,原不能念书,可圣人这人,与古往今来的帝王都不同,最见不得人不识字,那时从弘文馆挑了几个待制,专教宫人内侍……”
    凝眸回想道。
    “才人的授业恩师是杨炯,自然辞赋皆佳,至于番邦语言,涉足也不为奇,这两年圣人倚仗她,偶然想起来问一句,等不得六部回话,这怎么了?”
    宋之问咬咬牙,豁出去般,再度离座走到瑟瑟跟前跪下。
    “郡主可能设想,府监瞒过才人,偷龙转凤,替换了突厥国书,或是,才人早与他沆瀣一气,为他遮掩,酿成大祸?”
    第144章
    瑟瑟打了个寒噤, 脑子里全乱了套。
    光知道武延秀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诓骗坑害了。
    她惯来自负聪明,翻讲史书,总笑前人目光短浅, 因小失大,这回也不知是沮丧还是害怕,手脚僵住, 耳边呼啸着弓弦的空响。
    “哭什么?他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武崇训的开解丝毫不能安抚她。
    她甚至疑心他的镇定里,有种冷冰冰的恨意,五指攥紧了拳头, 指甲扎进肉里,听他继续盘问宋之问。
    “——所以,假国书由你伪造?”
    “啊这, 延清你糊涂啊!”
    张说被这石破天惊的对话吓走了魂, 两手抓着案角,站都站不起来。
    “道济,今夜是我连累你,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宋之问嘴唇翕动着回望他,面带悔意。
    “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即便府监不杀我灭口,难说三司如何审理,圣人如何定罪, 总之,今夜是我主动投案坦白,但求凭此节能稍作抵偿罢。”
    张说哭得难过,慌乱中带翻了酒盏, 袖子散开一片酒香。
    “府监诱导胁迫,你又能如何?”
    宋之问鼻子发酸。
    真朋友才丝毫不顾虑自家涉险, 一心为他着想,方才张说提醒他话别说尽,留一线余地给府监,那是他从未近过贵人身侧,太天真。
    实则使团几百条性命事小,默啜自以为被扫了脸面的报复事大,等突厥人挥师南下,圣人雷霆之怒,哪还顾得上谁是无辜?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于府监的唆使摆布。
    发达显贵、家宅平安,他一头都还没捞着,就稀里糊涂牵扯进要案……简直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去年六月在三阳宫,府监忽召下官至灵和殿厢房……”
    宋之问语带酸涩,隐隐啼泣,在清朗的月夜听来分外悲凉,尤其搁在这么一位英俊出名又苦求上进的青年身上,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翻译一封突厥书信,不长,三页多点,抬头、落款皆被墨渍涂掉,下官想当然以为,那是府监郊游广阔,从陇右道认得的朋友。”
    瑟瑟忍不住出声安慰。
    “倘若是无心之失,圣人面前,我自替你辩解。”
    “事已至此,恐怕郡主也无能为力。”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