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郁金堂 郁金堂 第64节

郁金堂 第64节

    宋之问拧着外袍上的雨水,听了微微一笑,郑重谢他。
    “道济,当日人皆弃我而去,只有你诚心待我。我得了个好位置,自要提携你,你放心,等我向府监进言,把你也调来编撰《三教珠英》。”
    张说却摇手道不必了。
    “你本就该从诗文起家,能得正名,我很高兴,我虽也能起两句,志向却不在这上头。”
    宋之问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说悠悠笑着指向窗外,大雨磅礴,雷鸣闪电,竟还有一轮缺月昏惨惨挂在天上,也是奇景。
    “月亮时圆时缺,最搏人眼目,星辰有无闪烁,却无人在意。我是个怪人,虽能欣赏你,却爱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哪日闯出祸事,你若位高权重,就来救我一救,若还是个小主簿,便袖手旁观罢。”
    他越是这么说,越激起宋之问的好奇心。
    “你在文字上不拔尖儿,便另辟蹊径么?可惜身在东宫,想作为也难。”
    提起资质平平的李显,张说眼睫低垂,也有些失望。
    但瓮声瓮气道,“你莫瞧不起东宫,圣人年迈,这副担子早晚是要交的。”
    作为臣属,他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处,历朝历代,先君崩逝都是一道坎儿,忠臣良将没有时间哀悼死人,最要紧的是确保国家平稳过渡。
    宋之问只当他有心病。
    “我知道当年考试,你的应诏策论原本点了第一,可是圣人偏说‘自古以来未有甲科’,硬生生把你压到乙等。”
    张说摇头,“那些事我并不在意。”
    宋之问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想了想又道,“这些时你亲见了,圣人虽年迈,但头脑清晰,言辞利落,哼——”
    宋之问执壶倒茶,一杯递给他,一杯捏在手里,李显弹压生兵的窝囊表现不便向张说明言,却可暗示。
    “我与你说句实话,就算圣人耽溺玩乐不肯返京,朝政甩给女官决断,而相爷率三台六部回去领太子令监国,两边对齐比比,都是这头强些呢!”
    “我知道,圣人天纵英才,颜夫人与上官亦是闺阁宰辅,反观太子……”
    他艰难地承认。
    “尚一无是处。所以这回,有些话我必须说。”
    宋之问凝眸看他半晌,心道既然如此,除了靠拢御前,还有什么可做?
    然张说的执拗他领教过太多次,宋之问困得直打呵欠,招呼他并头而眠。
    第68章
    天微亮, 张易之掖了掖女皇的被角,轻手轻脚出了门。
    颜夫人已在对面廊下摆了高几,见他出来, 便举杯相邀。
    张易之有点意外,昨夜她与上官分析突厥动向直至深夜,一早守在这里, 大概是没睡过。他走到跟前坐下,挽了挽袖子,轻声道, “夫人。”
    “昨夜凄风苦雨,轩辕关塌了半边,上山艰难, 到了清点人头, 皇四子家五个儿子,皇二子家只剩一个,还多个女孩儿,瘦的野猫崽子似的。”
    张易之一愣,诧然感慨, “七月雨水是重啊,这么大的山梁子也能塌。”
    何止石淙,南边水患成灾, 引河流改道,山岭塌方,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普天之下, 也就是他们这群人坐在云端,什么苦都挨不着。
    颜夫人腹诽, 面上不动声色替张易之添热水。
    “瞧着四五岁,抱在右武卫怀里上来的,受了惊吓高烧不退,我挑了两个老成嬷嬷看着,单立了院子,没挨他们住,不然万一熬不过去,紧着面圣的关口,再添一层怨恨。”
    她嘱咐,“府监别怪我多嘴,当初您没见那亲伦断绝的场面,圣人的刀太锋利,虽是至亲,见了面,难说如何。
    张易之认真听着,一一回答,“嗯,多谢夫人提醒。”
    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抬起头,嘴角含了笑意,“头先我也以为,太子家两个女儿面圣要吓哭,结果竟是其乐融融。”
    颜夫人正色道,“安乐郡主胆子大,旁人未必如此。”
    圣人身后繁杂的亲眷关系,尤其是与李家儿女的爱恨交杂,颜夫人和上官比他清楚太多,所幸两人为求合作愉快,都肯与他透底。张易之连饮两杯热茶,揉揉肩膀,摊平胳膊在案上,微微闭眼,竟扯起了细细的鼾声。
    颜夫人始料未及,一时滞住了口。
    世事不公,换个男人,这便算粗鲁极了,但美人做不雅之事也很好看。
    温软的晨光打在张易之脸上,比往日纸醉金迷中少两分妖异邪性,尖锐的鼻头显得乖巧玲珑,仿佛熬夜读书的士子早课上打瞌睡。
    “夫人没别的话?”张易之半闭着眼问。
    院里静悄悄的,因怕扰了女皇睡眠,方圆一里的鸟儿、夏蝉驱赶殆尽,近前站着颜夫人的左右手,六局十来位尚宫、尚仪,都是以才干德行征召来的寡妇,全压着眉头悄悄向这边望过来。
    颜夫人有些被动,强笑道,“没别的事,府监倘若累了,就坐一歇罢。”
    张易之轻笑了声,摆弄脖子,拧得骨节嘎拉拉作响,仰头搁在靠背上。
    “夫人想问我,为何谎称太孙李重润染疾,留他在神都没带来?”
    他的语气很笃定,引导各位女官顺着他的暗示琢磨。
    是啊,比起李重润,李旦、李贤家儿孙有什么要紧?值当清早来商量。
    “太孙他——怕是有什么不妥吧?”
    颜夫人试探。
    “不然,单是为让太子妃提前见他一见,府监便肯做出那许多安排么?我不信太子妃有这样大的面子。”
    “自然没有。”
    张易之矢口否认,“夫人不信?”
    他睁开眼,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细品还带一丝戏谑。
    “听说太子妃是太平公主的侍读,十二岁进宫,这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天下的好处紧着她先挑,末了,却嫁了最平庸的皇三子。有些女人以为夫君越老实越好,拿捏的住,结果韦家灭了门!”
    张易之嘿嘿笑两声,“这样蠢货,何来面子?”
    颜夫人探寻的目光在他面上来回刮,但张易之彻底睡过去了。
    颜夫人无奈,只得踱步转到院外。
    彻夜暴雨之后,鹅卵石铺的步道被冲刷地格外干净,草地上一个个浅浅的小水洼,映着初升旭日,亮晶晶像盛着小金片。声声铜磬随风飘过来,是随行的和尚念经,清脆的敲击伴随祝祷之词,回环押韵,听着很能叫人沉下心事。
    银蝶儿从回廊那头疾步过来,蹲身行了个礼,旋开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夫人,才宋主簿叫人传话说,今日极热,比前几日都厉害。”
    颜夫人举目瞧瞧还顿在半山腰的太阳,扁扁的弱弱的,便不大相信。
    银蝶儿道,“头先宋主簿演算出昨夜大暴雨,咱们都不信,可是呐,听说梁王院子里的树都叫吹倒好几棵,得亏不是圣人这儿。”
    提起昨夜颜夫人便觉得揪心,电闪雷鸣,子时夜空还亮如白昼,雨水刷拉拉地,连三尺之外都看不清,饶是她睡在安息香萦绕的柚木阁子里,都不安生,何况吊在半途的两家子侄?
    怪只怪她不信宋之问的推算,随口说了句当夜上山,底下人便拼命了。
    她定了定神问,“那女孩如何了?”
    银蝶儿直吐舌头,“奴婢才看了她过来的,真可怜,睡相倒安静。”
    颜夫人整整衣裳,举步爬过木桥,沿着迂回的廊子走到一处僻静屋舍前。
    行宫大半院落都是避风修建,譬如圣人所住,正对湖面的,便在上风口移栽数百棵雪松抵挡。这一处却是直面阔朗的关中平原,风呼啸着冲过门廊,打的窗户纸扑簌簌作响,晴天白日,竟演出一番塞外风光。
    银蝶儿眯着眼皮问,“旨意没下来,空口白牙的,他认吗?”
    颜夫人轻哼了声,抬高下巴示意她拍门。
    两个梳双鬟的小宫人应声而出,都穿碧色宫装,见了颜夫人的打扮便浑身一凛,肃容躬身齐声道,“夫人——”
    其中一个怕李旦惹恼贵人,迁延着缓声禀告,“他说今日夫人必来劝降,可他早已打定主意,就请夫人莫要白费口舌了。”
    银蝶儿一脸茫然,“咦,他也会卜卦不成?”
    “让开!”
    颜夫人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她举步迈进木槛,这座院落因宫闱局没着人收拾,满地遗留着暴雨肆虐过的痕迹,杂花落叶狼藉不堪,一棵棠棣伸出半边伞盖去院外,里边一半被雷劈个正着,树皮全焦黑了。
    屋门大敞着,一只破旧矮几抵住门扇,四个竹脚都汪在水里,再后面是一扇黑漆屏风,坑坑洼洼,多有破坏之处。
    “圣人开恩!”
    颜夫人大踏步走到屏风前,绯红袍角被水浸透,转为沉实的深红。
    “接了您五个儿子上山,下官亲眼瞧过,大的三个比您还高,健壮黝黑,正是封地开府的年纪,小的两个也机灵,见了生人毫无畏惧,且能答对两句,既放出来,好好请两个师傅教导着,前途未可限量。”
    “他们还有前途?”
    李旦赤足坐在屋角软榻上,才刚睡醒,蓬头黑面,听了轰然大笑。
    “大活人关在房里数年不见天日,饥一顿饱一顿尚算小事,奴婢阉人受了腌臜气,往他们身上发泄,这能养出什么正经人?”
    颜夫人被他问住了,片刻摇头。
    “不是,还有窦娘子在里头照应,她慈和聪慧,机敏博闻,将自身所学尽数传授给您的儿子们。”
    颜夫人态度坦然平静,隔着屏风,平铺直叙道。
    “下官亦为武家二十几位郡王、郡公、县主开过蒙,深知教养儿女不易,不过昨日一见,她教的比我好。”
    李旦打了个激灵,跌跌撞撞奔出来,定着两眼,面无表情地瞪她,素纱襟怀大喇喇敞着,穿堂风一吹,枯槁的白发和破烂的广袖翻飞,令他像个跋涉万里的罪人。
    银蝶儿提着伞,惊诧地打量他。
    他很苍白,甚至病容憔悴,眼周有反常的焦黄。长久的□□生涯令他忘记了自幼熟知的宫廷礼仪,举止带着股宗室罕见的粗鲁,但眼眸仍然是深邃的,和太平很像,有股锐气,硬邦邦的支撑着。
    颜夫人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应该换来感激涕零,他却仿佛怪她多此一举。
    她舔了舔唇,搜肠刮肚地思量一番,插口道。
    “窦娘子的孩儿十七岁了,奴婢年年翻着花样为他做生日,倘若这回窦娘子能卸任出宫,也算阖家团圆。”
    “——你?”李旦怀疑地反问。
    这小宫女瞧着还不满二十,如何厘得清圣人与儿女几十年的血泪账?
    银蝶儿点头,娓娓道来。
    “窦娘子的夫家姓张,您记得么?当初是窦娘子先出阁,次后两年,她姐姐才选进相王府的。张郎官死的早,窦娘子成了寡妇,所以夫人在征召女官的路子上做了手脚,带她进宫。开始窦娘子在集仙殿服役,圣人夸过她两句,后来才调去八风殿的。”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