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宅屋
首页郁金堂 郁金堂 第58节

郁金堂 第58节

    “主客司定制,有郎中四人,突厥一人,吐蕃一人,契丹一人,其余小部番邦又一人。殿下您瞧,这回独叫郭元振来,恐怕是圣人又要在西南布局了。”
    李显噎了下,对郭元振的大名早有所闻,却笑的古怪,“府丞啊。”
    “是郭郎中,”
    武三思纠正他的称呼。
    “郭郎中官运亨通,殿下下回开宴,不如请他来?他爷娘兄弟皆不在京,孤零零一个,才娶了娘子,在积善坊置了座小宅子,来家也近。”
    “那不好吧。”
    李显挠挠头皮,“他与府监分庭抗礼,孤去请他,怕圣人……”
    “不是一档子事儿!”
    武三思心道这傻太子莫不是眼神不好。
    “控鹤府各有职衔,并非各个伺候圣人枕席。”
    顿了顿委婉相告。
    “人各有一样爱好,圣人么,喜欢眉眼玲珑,肤色白净的,郭郎中的诗词委实婉约,道尽闺中春情秋怨,可您瞧他人——”
    扬手一指。
    御前独一件绯色袍子显眼,前襟尚存,后头扯烂了,撕开两条细长带子,像妇人拖着帔子,不伦不类,郭元振也不放在心上,随便往肚子上系个蝴蝶结。
    “是个粗人!”
    李显还是不敢兜揽,“圣心难测,难测。”
    武三思简直有点傻眼,不信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李显还听不懂。
    郭元振才五品,却挂着武周与吐蕃的进退,安西四镇的废立,往远了说,还影响突厥。主客司名义上归春官统辖,实则他这个春官尚书,压根儿不知道圣人与郭元振镇日商量什么,下一步又将有何动作。
    他叫李显兜揽郭元振,一则投圣人所好,二则摆出心系社稷的样儿,三则,搞明白西南、西北三五年内的运作,其余政务一通百通,往后才好接手。
    结果区区一个张易之,竟吓得他不敢动弹。
    武三思半晌没吭声,李显怕他生气,慢吞吞端起一盏乳酪。
    “郭郎中常漏夜出入宫禁,不论,行何事,他总是圣人跟前的近臣,宠臣,孤去与他交好,恐有谄媚之嫌。”
    武三思听了不由得发笑,饶有兴致地问。
    “小王亦是圣人身边近臣,宠臣,殿下阖家住在小王家里,还定了亲事,这干系恐怕很难撇清。
    李显面带尴尬,“这,原是王爷古道热肠。”
    “殿下到底是……”
    武三思手里象牙筷子掼下地去,啪嗒断了。
    李显还是不紧不慢的。
    “王爷,孤并非不懂,是不敢。军政大事,旁人凑趣儿,圣人夸他好学有见解,可是孤与兄弟们倘若胆敢置喙,嘿嘿,尤其是点着武将的名字高谈阔论,那是轻辄掌嘴,动辄圈禁的罪过。”
    他回眸一顾,神色怯怯,万般无奈。
    “王爷以为孤不曾胸怀河山万里么?孤虽平庸,志向,并不比他们低啊。”
    他的眉眼渐渐生凉,干巴巴望着武三思,那副古井无波的漠然,挂在正当盛年的储副面上,叫人心里直发毛。
    武三思后知后觉意识到,所谓‘他们’,正是早已丧命的李弘与李贤。
    “臣斗胆……”
    武三思想起下在他身上的重注,不舍得放手重来,咬牙坚持劝说。
    “当初圣人急于上位,难免苛刻,但如今大权在握,当乐见储君参政,尤其为安西四镇的去留出谋划策。殿下不知道,这件事争议极大,三五年难有定论,却是国朝百年大计,若殿下能继承她老人家宏愿,耐心耕耘……”
    滔滔不绝讲了一大串,李显只管摇头,憋得武三思气急败坏,终于说不下去了,就听见李显寥落的声调。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王爷且看往后罢。”
    武三思简直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撤回武崇训的婚约,重新迎娶张峨眉。
    瑟瑟初学下棋,记不清各子用途,不时捡起一枚细看刻字,喃喃道,“这老帅与将不分高低么?”
    张峨眉坐在她对面解释。
    “秦末群雄争霸,项羽自称‘西楚霸王’,汉高祖人称‘沛公’,不过区区沛县一个亭长,高低悬殊何其大也?可是两军对垒,难道项羽便赢定了?还不是各凭拳头说话。”
    司马银朱才在筛茶,回身赞许,“张娘子寓教于乐,合该开班收徒。”
    张峨眉便笑区区不才,不敢在关羽门前耍大刀,司马银朱又打趣儿,两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正是旗鼓相当,瑟瑟插不进嘴,索性倚着一个各色玫瑰紫阳花瓣装的鸦青软枕长久思忖。
    那棋子被她紧紧攥着,在这儿摆一摆,不对,又挪个位置,半天落不下。
    武崇训在她背后俯身笑着指点,不知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忽地转头拿辫梢儿抽了他一下,高髻上绿松红宝拼的簪花华光一闪,耀人眼目。
    李仙蕙和李真真倚着围栏逗小鱼儿,小米洒下去,白条、锦鲤一拥而上,惹得涟漪阵阵。
    许是与武崇训两情相悦的缘故,瑟瑟的穿着愈发雅致,金红底小袖衫上绣满幽蓝茑萝纹,小小的五星散落,底下配官绿挑线长裙,因她抱膝坐着,蓬起老大一堆,宽软透光的水纬罗帔子一端掖入领口,另一端带长长的穗子搭在腿上。
    单看外相,也算个淑女。
    可他知道她心里满不是那么回事。
    武延秀看得痛快,含笑扯了把瓦片缝隙里长出来的青葱狗尾巴草,噘嘴横在唇上,只当是他大哥武延基那把日日修剪的短须,黑油油的。
    照例是颜夫人揽总,她从御座后绕出来,走到太阳底下,先喊了两句,无奈左右贵女嘤嘤嗡嗡,笑声喧闹,根本听不见,只得折身从御案上拿了一把银刀,一只高脚琉璃杯,复走出来铛铛敲击。
    “各位公主、王妃、郡主、夫人、姑娘们——静静!”
    她的音调很愉快,配得上这样风雅又快活的场合,自然引来莺莺燕燕应和,女皇含笑看着,向上官道。
    “婉儿,待会儿你别出题,与他们一道应考。”
    太平就坐在女皇手边,闻言昂头道,“回回比,回回人都不如她。”
    女皇瞪她一眼,“你比她强你就代她去!”
    太平顿时泄了气,酸溜溜地瘪嘴,“那我很是不如。”
    还算有自知之明,女皇满意点头,转身与张易之笑谈。
    太平咕咕哝哝,看上官应了个是,绕过屏风走到场上,顿时像一条黄鳝搅进鲶鱼群,把塘底的老泥翻腾起来。诸人本来百般做作,见了她却浑然忘了公事,直勾勾的盯着。
    第62章
    宋之问站在人堆里, 论身高比不过崔湜,论白皙比不过阎朝隐,又被沈佺期霸占住第一排的好位置, 边愤愤不平,边暗瞧上官,边看边赞叹。
    圣人爱色, 身边得用的男女皆有一副好相貌。
    上官才人身为内眷,却无可侍奉的郎君,青春空掷, 韶华已逝,心境大约是有些苦闷,因而装扮潦草, 但仪态上佳, 行走踏地无声,耳畔明月珰透亮如水,硬是丁点不晃荡,站定时更挺拔如松,任由衣衫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今日诗题取个巧, 咏昨夜之月,今日急雨,两题并重, 不可偏废。”
    题目一出,场上便安静下来。
    士子低头苦思,回廊上坐的贵女却像扁扁的鸭子,叽叽咕咕闹起来, 矜持些的还知道摇一把团扇挡在面前,大胆的索性勾着头指指点点。
    琴娘最小的妹妹杨莹娘刚刚及笄, 头回出门赴宴,人还羞答答的,坐在琴娘背后,白羽扇直盖到鼻梁上,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场上瞧一眼,便羞地扭身背过去了。
    太平一味挑剔。
    “夫人故意为难人,这题目要如何解?向来作诗,只好一样主题,或是层层递进也罢,一诗解两题,定然进退失据。”
    女皇眉心一跳,啪地把筷子拍在案头。
    韦团儿等忙躬身后退,让出母女争论的地方,只张易之不动,扯住圣人赤红的帔子在掌心翻覆,眯着眼看日光跳跃。
    女皇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一不二,神挡杀神,可是这几年国朝太平,到底尊养起来,动气的时候少,尤其薛绍死后,更是再未对女儿施以颜色。
    所以太平措手不及,怔怔注视着她,眼里盈满泪水。
    “我只有她一个了。”
    “朕还在呢!许你说这些污糟话?”
    女皇冷笑一声,显然听不得这酸唧唧的抱怨。
    “武家儿女你不认,我替你教养,阿显回来了,阿旦么……”
    李旦她是不想提的,转而说起薛家儿女。
    “两个大的当安排了,从文从武,在京还是州府,要决断,宫里家里,多少事指望你,你日日盯着婉儿作甚?你与她好,原是闺阁里的情意——”
    太平向来不爱听她将武攸暨的儿孙与薛绍血脉相提并论,说到这里,腰肢一拧,起身就想走,女皇忙拉住她的手,指那边叹气。
    “譬如骊珠与琴熏,做亲家,做妯娌,都极好,偏你转些歪缠的念头!”
    语音一转,添上几分慈爱。
    “朕不是容不得你,朕一生,叫人诟病处车载斗量,言官百姓,要骂由得他们骂去,你是朕的独女,往后阿显继位,你便是长公主,作养个女面首……”
    太平嗤笑一声,咦然打断了。
    “男人女人,一匹马,一只鹦鹉,一条狮子狗,在阿娘眼里都一样,喜欢了养在屋角,三不五时逗弄逗弄,便算宠爱。”
    她拈起林檎果瞄准张易之妖娆的面孔,随手一抛,打在他鼻梁上滚开了。
    “我也养过,可阿娘当婉儿过得这种日子?”
    太平二嫁武攸暨后,齐眉举案,互不打扰,公主府艳帜高张,美男子来来去去,张昌宗便是千金公主收用过,推荐给太平,再由太平举荐给女皇的,如今千金公主已然往生,不然三马同槽,场面污糟。
    不过几个当事人都没当回事,太平的眼神一扫,张易之兄弟俩缩手缩脚告了句“臣告退”,也钻到屏风后头等去了。
    “你对婉儿,爱宠也好,怜惜也罢,朕懒得问,但朕教了你多少次,你是女人如何?自古以来君主的本事,你哪一样差了?倘若你是汉朝、隋朝的亲王,赖在君父跟前讨一个婢女……”
    女皇捡起林檎果扔回水晶盘子,轻蔑地看着太平,直看的她羞愧垂头。
    “你呀,但凡有一丝长公主的威风,叫阿显回来拜码头时,第一个拜你,挖空心思把女儿嫁给你的儿子,那别说婉儿,你要这宫里的谁,朕不能给?”
    太平硬着头皮道,“那,地官的粮账,夏官的马市,边军的调度……”
    “你不止要背,要学,还要把逐月逐年报上来的数目字当诗文、戏本子那么钻进去读,读出历年数字变化的根由,读出背后人事的变迁,西域草场的大年、小年,铁矿的产出,突厥死灰复燃的人口……”
    女皇口齿清晰,一条条要务绕口令似的顺着说出来,毫无老态,清醒的像个才下值的度支,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奚落。
    太平面皮微微发胀,很想一口应承下来,又实在有违本心,正在咬着牙煎熬时,忽地晃眼看到张易之和韦团儿两个,一左一右从屏风后头探出脑袋,把女皇价值巨万的金玉良言,字字句句听在耳里。


同类推荐: 神道仙尊做局我的极品美女老婆都市小保安至尊保安逆天丹尊都市沉浮都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