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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我不往 第29节

    “音音是可怜她?”他家音音也并不是个心软的,大约这跟体内英雄的血也有关.....
    音音摇头:“小舅舅说,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就是好人了,犯不着今天可怜这个明天可怜那个。”
    小舅舅说那些把“同情”“可怜”挂在嘴上的,可能连自己该做的事儿都做不好,这样人的“可怜”屁用没有,不过是滴两滴不值钱的眼泪,快活了他自己。音音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小舅舅说的肯定都对。她不做屁用没有的事儿,她不可怜人。
    “那音音为何封她姨娘?”
    音音呼了呼羊乳,趁着热喝了半碗才道:“我知道她是哥哥的人。”
    陆子期一怔,难得语气迟疑:“音音你,明白?”他给自己亲爹送小妾这事儿,连钟伯都觉不妥,无非是人伦规矩,可惜陆子期是一点不在乎。
    “明白什么?”嘴角挂着奶皮,音音问。
    “明白哥哥做了什么。”陆子期慢慢问道。
    “不明白,我只要知道她是哥哥放进来的人就成了。”
    陆子期又是一怔,然后低头笑了,还笑出了声。笑得音音从羊乳中抬起了头,对上了哥哥同样看过来的含着笑意的目光。
    音音点了点头,“哥哥就该这么笑,哥哥笑起来好看。”
    那句“比你小舅舅还好看”到底被陆子期咽了回去,即使没外人,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悄悄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第一第二.....
    他笑道:“你这次怎么敢不乖了?”听人说在书房闹了好大脾气,他的音音会跟他爹闹脾气?陆子期当时听到心中就冷哼,他的音音只会跟他爹使心眼子。
    “陆老爷想让我闹,我就闹了呗。”先上来音音当然没闹脾气,就是好声好气提出她要封姨娘的要求。
    “你怎么知道他想让你闹?”
    “感觉到的。”音音说不清楚,但一个人想要什么,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大人在孩子面前,他们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藏都不肯好好藏。
    “音音真聪明!”陆子期忍不住轻轻刮了刮音音的小鼻子。
    音音心满意足接了哥哥的夸奖,喝下了最后那些羊乳,得意道:“英雄要想不死,就得有一百个心眼子!”
    正拎起茶壶给孩子兑水漱口的陆子期眼皮又是一跳,果然就听到后半句:
    “小舅舅说的。”
    第34章 时光如梭,下一章是十年后
    临城人都说陆老爷长情, 当年发妻多年无子,陆老爷一心只守着妻。后来虽出了美貌小寡妇那档子事儿,但临城人可不觉得陆老爷有什么不好, 明明子嗣艰难,却没及时安排妾室,这本就是原配正妻的不是。
    更别说生育坏了身子,身为正妻也不提给家里正当壮年的夫君纳妾置通房, 这更是错上加错。在那等长舌妇看来,陆老爷这样大富人家,又是这样品貌,不贪美酒妇人,那还能是个正常男人。要不是爱重夫人,陆老爷在后院多少人养不起, 还用养外室?
    后来对这个卖豆腐的继室, 也是多年不置通房妾室,放眼临城商贾大富人家,能做到陆老爷这样的有几个?
    负心人偏赞作长情人, 这世间的道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道理。
    如今长情的陆老爷有了更娇嫩的美妾, 除了陆夫人, 再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外面人转头开始说,人家当年还是金陵高门贵女下嫁, 要求陆老爷忠贞虽不对但尚可理解, 一个卖豆腐的填房又凭什么要求人陆老爷只有你一个。
    别说外头的人,就是陆夫人的娘家人都觉得自家姑奶奶魔怔了,贩夫走卒存下三两五两银子还想着讨个小, 陆老爷怎么就不能讨小了?
    只剩下陆夫人一个在院子里打鸡骂狗哭哭啼啼, 逮着新抬上来的姨娘恨不得往死里磋磨, 终于一次磋磨狠了,直接把新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掉了,这才让久已不入陆夫人房的陆老爷动了怒,从此把娇娇弱弱连句苦都不会诉的新姨娘护得滴水不漏。
    陆夫人更是发了狂,陆夫人院子里再无一日安生,从丫头到婆子个个都是提心吊胆当差,只怕一个不小心,让夫人不痛快,要么是迎头一个茶杯要么是兜脸一个巴掌。
    陆夫人院子阴云密布,清晖院照样欢声笑语,就这样走过金黄的秋天,再次来到年底。
    身披大氅的陆子期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不知思量些什么。旁边丫头进进出出都是安静的,串儿轻手轻脚倒了香炉灰,重新点上了新的百合熏香,在淡淡百合香气中悄悄看向门外廊上站着的大少爷。
    明明大少爷看着比以前在庄子上和气多了,可不知为何,如今清晖院的丫头婆子都愈发畏惧大公子。平时清晖院里陪着小姐各种笑闹玩耍,一旦大少爷回来,全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琢磨着,这两年大少爷也没有当真罚过清晖院的下人,怎么就一个个都怕大少爷这样。
    不过,她也怕,说不清为何,就是怕。有时候她做错了小姐的事情,小姐往往是捂着嘴巴瞧着她笑,小姐的笑看得人心里敞亮,让她虽不好意思,也忍不住想跟着笑,可是大公子随意扫过来的一眼,明明也是含笑的,就是让她觉得后背一紧,好像头发丝都要立起来.....
    好在看小姐面上,大少爷倒是从不曾跟她计较过。
    串儿仔细盖上香炉盖子,又往旁边炭盆里加了些红螺炭,炭火融融,虽是隆冬,室内却养着花,熏染淡香,春意盎然。
    就听东边里间有了动静,串儿忙看过去,果然是换好衣服的音音小姐出来了。
    一身大红金线撒花绣的裙子,上面是同样花色的大红银鼠毛镶襟袄褂,雪白的银鼠毛在领上也围了一圈,拥着音音那张精致的小脸,用串儿常有的感叹,“小姐这眉眼怕不是观音菩萨拿笔细细画出来的,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钟大娘给音音梳的是双丫髻,上头绑着金线红绳缠出的丝带,额头正中点了一个小小红点,更是衬得小姑娘唇红齿白,仙童一般。
    串儿日常在心里为自家小姐拍掌,以前都说上房的小姐得了爹娘的好相貌,是一等一的好样子,自家小姐这才将将长开些,在串儿看来已经把那边的小姐压了下去,将来真正长开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好看呢。也不知音音小姐的爹娘到底是怎样容貌,才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
    听到动静,陆子期转身,朝着身后小姑娘看去。
    音音不顾钟大娘提醒,提裙就朝着哥哥跑过去。
    两年时间,催着曾经不过六岁的小姑娘长大,也让曾经阴郁的少年慢慢褪去身上阴郁气息,学会了温和从容的笑。
    陆子期把手中暖炉递了出去,伸出手接过旁边丫头手中的雪帽和斗篷,仔细给音音穿戴好,蹲身帮她把雪鞋套上,这才穿戴上自己的,伸出还有余温的手,牵住了小姑娘,走入了大雪中。
    早有人打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出了纷纷扬扬的雪粒子。
    后头跟着的钟大娘张嘴还想提醒一声,如今音音眼看也快八岁了,纵是兄妹也当有诸多避讳了。沉默走在旁边的钟伯摇了摇头,钟大娘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一则想到今夜毕竟是除夕,又是这样大雪,大少爷多照应也是该的,二则更是想到这两个孩子毕竟不一样,虽是长在陆家这样大富人家,说一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清晖院好些下人都打着灯笼跟着,在黑暗中蜿蜒出一片摇晃的光亮。
    到了陆家年夜饭的正厅,里面两排高灯,亮如白昼。陆子期给妹妹解下雪帽雪衣,又扶她脱去防雪的套鞋,看了看她的鹿皮小靴子,抬手轻轻拍了拍,抬头问:“脚凉不凉?”从清晖院到这边可是不近,这样的天,就是大人冷得都受不住,陆子期怕凉到音音。
    音音跺了跺小靴子,“里面都是毛毛,暖和着呢。”
    陆子期这才起身让旁边小厮帮自己卸下衣帽,带音音进了正厅。陆老爷和陆夫人此时都还未到,没了陆夫人娘家里里外外那一大堆人,今年的年夜饭想必能清净不少。
    已经到的人泾渭分明,一边是挨着坐的陆文举和陆珊珊,旁边围着一堆婆子丫头。略后一点是小桌旁坐着的姨娘,肚子已经不小了,只带着一个丫头婆子,格外安静拘谨地坐着。
    本来陆文举和陆珊珊那边正热闹着,丫头婆子既要哄着两个小祖宗安坐,不能让陆珊珊真拉着陆文举出去看雪,又不能硬拦,真是百般解数都使出来了,逗得陆珊珊合不拢嘴才算忘了出去看雪这茬儿。
    随着陆子期和谢念音进来,闹哄哄的一边就是一静,看到自己这边人突然连话都不敢说了,陆珊珊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待看到进来的谢念音穿戴,偏偏是和自己一样的大红,一样的金线绣花,可又偏偏不知是什么料子,在灯下好似隐有流光,把自己这身衣服都比下去了。
    陆珊珊这脸色就更不好看了,碍于这个仇人一样的大哥在场,平时说发作就发作的大小姐,这会儿偏偏不能发作,气得她一把推倒了面前暖饮杯,大呼小叫非说是丫头故意的,被奶嬷嬷带下去重新换衣裳,她这一走,正厅里才算真正安静下来。
    只有对面高台上戏班子的笙箫声,隔着大雪传来,吹得是喜气洋洋的曲子,只是拿笙箫吹出来总不像那么回事。但听说金陵好些贵人家里都是这么听的,如今临城上等富贵人家也都这样,陆家自然也跟上,要是还锣鼓喧天的闹腾,倒显得有些不入流了。
    后边年轻的姨娘起身朝着进来的大少爷小姐微微福了福身,被丫头扶着坐下,到这时才略略舒展了些,就是她身边的丫头此时也觉得松快了些。
    陆文举脸色不好看,大约是念书熬的,都知道小少爷念书最是用功,就是不知怎的,这两年脾气越发古怪。连他用功这件事下人都不敢多提,有时候小少爷听了喜欢,有时候一听就会立即暴怒发脾气。
    陆子期眼睛里根本就像没有这些人,直接带着音音坐下。音音也根本不看陆珊珊和陆文举那边,别说陆家下人,就是临城人,都知道两边人是结了仇的,还做什么样子呢,怪恶心人的。
    她只笑嘻嘻朝姨娘那边点了点头,算是跟厅里先来的人打过招呼了。
    坐下来后,就挨着哥哥小声讨论今年的年夜饭,哪一道一定要趁热吃才好。结果说着说着,把自己口水说出来了,她赶紧不动声色咽了咽。
    这突然的小动作,让每次一来到这等场合面色就忍不住沉下来的陆子期,都缓和了脸色,有些想笑,也就一心一意跟音音说起点心菜肴。
    很快,陆老爷和陆夫人到。两人明面上看起来倒还是旧日模样,只是谁都知道这一年陆夫人可是不好过。为了后头那个老实的姨娘,不知跟陆老爷闹了多少回。
    陆老爷一进来,旁边的姨娘扶着丫头颤颤站起来,低眉顺眼行礼,趁着夫人转身,悄悄抬眼望了陆老爷一眼,陆老爷也同样看了姨娘和她挺着的肚子。
    只这一眼到底被旁边始终注意着夫君的陆夫人捕捉到,美艳的脸控制不住一抽,可想着娘和嫂子的话,也终于明白对待这个男人,闹,没有用。她硬生生按下了脾气,吃下了这口气。
    高傲地觑了一眼旁边小家气的姨娘,可十七岁的女孩子,就是小家子气都是堪怜的,娇嫩的如同枝头才抽芽的嫩柳。
    只一眼陆夫人就抿紧了唇,她才二十七,论理也不老。可二十七离着十七岁已经十年了,离着曾经被她狠狠嘲讽过的三十却没有几年了。缓缓坐下来的陆夫人,固然忍着,但控制不住恨得掐紧了掌心。
    一直到这时,陆子期才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眼中涌起淡淡的嘲讽,这才到哪儿。这位凭着美艳敢上他娘面前来的外室,以后只会一年比一年老,可外头十七岁的漂亮姑娘,年年有。
    他想起了娘亲在见过他爹这位心头好后,揭开了许久不曾取下来的镜套,看着镜中病到枯干的自己,好一会儿才慢慢把镜套重新套上。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并没有露出任何哀色。
    但当时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陆子期,却总也忘不掉娘亲的眼神,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他觉得悲凉。
    音音的小手握住了陆子期的手,软乎乎的小手握着他的拇指,陆子期才发现自己垂在膝头的手微微的颤。
    “哥哥冷吗?”
    “现在不冷了。”
    晚宴在不咸不淡中结束了,陆老爷最挂心的还是陆子期的学业,把大儿子叫入书房。陆夫人看到只叫了陆子期一个,再次恨得咬住了牙,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儿子一眼:她这么不容易,处处给他争,这个儿子怎么就是不知道为她争气!
    又看到旁边姨娘挺着的大肚子,陆夫人更是恨。
    大雪无声,才不管人间这些是非纠葛,它只是兀自纷纷扬扬。
    每次进陆老爷的书房,陆子期都是按着心里翻涌的恶心,可如今他已经能面色温和地进去,听教,然后点头称是。
    陆老爷显然酒多了,给烧得暖融融的热气一熏,更是酒意上头,居然在书房里提起了陆子期的娘。
    陆子期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点头,表示必然功名有成,不负爹娘所期。
    迈出书房门口的那一步,陆子期捏着大氅的手好像能把狐狸毛的大氅捏烂。这时他抬头隔着大雪,看到了对面廊下提着小灯笼等自己的小姑娘。
    音音一看到门开,就提高了灯笼,照亮了她白莹莹带笑的小脸。
    陆子期死死攥着大氅内侧的手慢慢松开了,冷冽的空气扑入他的五脏肺腑,那些腌臜肮脏的记忆在这一刻好像都远了。
    他快步离开了这个书房,走入漫天大雪中,向着音音走过去。
    他不是一个人。在这个肮脏的世间,他都再不是一个人。从两年前砸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此生都不再孤单。
    时光弹指,两年已经过去了。
    然后又是一个转眼,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盘算中,桃花开了又谢,雪落了又化,距离那声声砸门声,十年过去了。
    第35章 杏园诗会
    岁月如梭, 时光荏苒。
    昌德三十二年,赵家杏园内,河流两岸杏花树木掩映之间, 年轻男女分别散落两边,这日正值春日诗会,临城有名的才子佳人都聚集在富商赵家这处园内。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当真应景!”一个爽朗的女孩声吟出, 念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扑哧笑了,大概真的是春光太好,满园杏花飘,让赵红英这个最不爱读书写字的都吟了诗。
    旁边着豆绿色衣衫的少女把手中杏花枝一晃,整个人都凑到赵红英面前:“继续呀,怎么不继续念下去, 下面的才更应景呢!”说完就一晃, 嬉笑着挨到了旁边玉色衣衫少女身旁。
    玉色衣衫的女子是书香大族孙家的女儿,纵然是此刻满园嘻闹,她也总是最安静端庄的那一个, 此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垂头抿唇笑。
    赵红英把手中杏花枝往豆绿少女面前一扔, 后者非常灵巧地闪开,拿手中花枝一挡, 让赵红英这一扔落了空。
    赵红英哪里能放过她, 追上来就要捏她的脸,豆绿衣衫少女喊着“孙姐姐救我”就往孙家女孩身后藏,环佩叮当, 是她腕上翠玉镯子相碰的清脆声音, 和着少女软软糯糯的嗓音:“是你说应景的。”
    孙菲尔一边抿唇笑一边拦, “好了,你就放过她这次,她原说的——也没错。”
    赵红英跺脚道:“孙姐姐你就偏心她吧,每次都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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