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誉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纪勉误以为他要查紫霄宫的旧事。
紫霄宫,师君已,事关先帝,那可不是他能查的。
霍誉忙道:“大人,我是在查这个人。”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幅肖像,同样的肖像,闻昌画了三幅,这是其中一幅。
纪勉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把画像扔到桌上,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回事?”
霍誉便把明轩生病,被诊出有可能是中蛊的事说了一遍,他没有提起汪真人,好在最初诊出明轩有异的,是来四时堂坐了半日诊的张大夫。
张大夫有神医之称,家族几代都在南方,很可能接触过中蛊的患者,因此,他能诊出来并不稀奇。
“这张画像上的,便是六年前到保定府找孩子的人,他让当地的混混,在一个月里先后偷了六名五岁男童,前面五个只给了十两银子,只有最后一个出价二十两,六名男童皆是在被偷后的一两个时辰之内送回去,记忆全无,而这个人好洁,喜檀香,不近女色,不食荤腥,却又没有剃度,因此,我怀疑他是道门中人,这才去查了昔年吕迁的档桉。”
“保定府中蛊的孩子,是你的小舅子?”纪勉问道。
霍誉纠正:“是内侄。”
纪勉点点头,这才想起明卉是明老太爷的老来女。
第171章 你会解蛊吗
纪勉略一思忖,对霍誉说道:“紫霄宫的一切,你碰都不要碰,至于吕迁,你就当从不知道有此人的存在。”
霍誉跟随纪勉多年,他知道纪勉是在为他着想,他连忙应道:“是,我不会再查,但明轩身中蛊虫,恐怕时日无多。”
纪勉不再说话,闭目养神,霍誉屏心静气,目不转睛看着纪勉。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勉才缓缓睁开眼睛:“巫蛊之术,自汉始便施以重刑,本朝也有明令,但凡制造藏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造畜者斩……”
霍誉心中一凛,历朝历代皆对蛊术施以打压,然到了如今,就在天子脚下,距离京城不远的保定府,竟然还有人行此妖术。
“这会不会是冲着……”霍誉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会不会是冲着那位来的?”
纪勉叹了口气,道:“这种在小孩子身上下蛊的事,我见过。”
霍誉一惊,却不敢打扰,听纪勉说下去。
纪勉似是在搜寻遥远的回忆,停顿良久,才继续说道:“我五岁那一年,家父纵马踩坏了百姓的青苗,被御使弹劾,家父性子火爆,竟然找到御使家里,把那御使打了一顿。
家父被关进了大理寺,家母忧心忡忡。那时府里有个嬷嬷,与一个叫马道婆的交好,家母病急乱投医,居然信了她们的话,去了城外的柳仙洞。”
霍誉怔了怔,他在京城多年,从未听说过柳仙洞。
纪勉继续说道:“据说那柳仙洞里住过一位成仙的老鼠,当地人都去拜,据说灵验得很,这种无稽之谈,家母竟然信以为真。
马道婆还让家母要带上孩子,因为父子连心,不要带仆从,因为柳仙不能受到惊吓,家母全都相信了,带上我和妹妹便去了,只带了那个嬷嬷,连同马道婆。
这些事,我全都不记得,也是听家母说起的,她念叨了一辈子,也后悔了一辈子。
家母拜柳仙时,那洞里忽然有了动静,马道婆便说是柳仙显灵,这是吉兆,让家母进洞,把家父的事情详细说给柳仙听听。
家母让那个嬷嬷照看着我和妹妹,她自己拿上一支香进了柳仙洞。
她在洞里把父亲的事说了一遍,又虔诚地磕了头,便出来了,可是出来一看,不但马道婆和那个嬷嬷不见了,就连我也不知所踪,而妹妹则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后面的事就和你说的一样了,一个多时辰后,我被人发现,躺在柳仙洞后面的一片林子里,毫发无损,醒来之后,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记起。
而我的妹妹,却因那天的事受到了惊吓,回家后一病不起,不久便夭折了,她只有三岁,而我则和那几个孩子一样,当时是五岁。
那位嬷嬷的婆婆和相公都在我们家做事,他们受了重刑,却一口咬定不知道这件事。
不久,那位嬷嬷的尸体在河里打捞上来,而马道婆却一直没有找到。
家母直到过世,也以为那嬷嬷和马道婆勾结拐走我,是为了讹钱,只是后来那嬷嬷尚存善念,才把我扔下,她也因为此事才被马道婆灭口。
不仅是家母,就连家父,乃至我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纪勉苦笑,他今年三十八岁,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十三年。
“柳仙洞现在还有吗?”霍誉问道。
“家父从大理寺出来后,就砸了柳仙像,把柳仙洞给封了。”
纪勉说到这里,似是猜到霍誉要问什么,他笑了笑:“我应是没有中蛊。”
霍誉心中微动,真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把纪勉拉进来了。
霍誉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纪勉原是想听霍誉表态的,见霍誉忽然沉默不语了,他轻声笑了,指着霍誉的鼻子骂道:“臭小子,还和我拿起乔来了?”
霍誉摇头:“不敢。”
“不敢?你连飞鱼卫的陈年密档都敢去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纪勉说道。
霍誉还是不说话,纪勉无奈:“行了,这件事交给你去查,我会让人暗中配合你,但你心里清楚,就像你所说,三十年前,他们敢在京城掳走勋贵子弟,三十年后,他们敢在保定一个月里抓走六个孩子,若说他们背后没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可以去查此事,但却要小心谨慎。”
霍誉明白纪勉是什么意思,但也松了口气,以后他在飞鱼卫翻阅旧档,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原本,霍誉并没有认为还能在纪勉这里查到什么,却没想到,短短三日,纪勉就亲自带他去了飞鱼卫在城外的一处密牢。
霍誉在飞鱼卫多年,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纪勉带着他走到大牢最深处,指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说道:“他,是个巫医,在这里已经四十多年了,历经了四任飞鱼卫指挥使,我就是第四任。”
霍誉知道了,纪勉之前从未想过,幼年时连累到妹妹的那一场失踪,不是寻常的拐孩子,而是他差点就被下蛊。
因此,在纪勉知道这一切之后,便在他的权力范围内开始了查找,而这个在密牢里住了四十多年的巫医,终于被他找了出来。
霍誉有些奇怪,这人是巫医,可却没有被判斩刑,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逃过一死的?
只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或许就连纪勉也不知道个中原因,毕竟,这个人被关在这里的时候,纪勉尚未出生。
“你不要靠近他,小心一点。”纪勉提醒。
话音刚落,那人便笑了,笑声嘶哑难听,让人浑身发冷。
“你们这些飞鱼卫,都是胆小鬼,恨不能让我死,可又舍不得让我死,哈哈哈!”
霍誉面沉如水,他上前几步,隔着铁栅栏,对那人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撩开挡在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双阴狠却明亮的眼睛:“小家伙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不配。”
霍誉不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会解蛊吗?”
第172章 血葫芦
“解蛊?”那人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又反复问道,“你说解蛊?”
“是,解蛊。”霍誉的声音里有着超出年龄的深沉。
“呵呵”,那人的笑声如夜枭般怪异,让人不寒而栗,“四十年了,居然还会有人来问我会解蛊吗?对,那些家伙都已经死绝了吧,师君已那个畜牲呢,他也死了?”
不仅是霍誉,就连纪勉也吃了一惊。
三十多年了,师君已这个名字,早已是禁忌,以致于年纪一代,甚至从未听说过。
霍誉沉声说道:“师君已早已死于三十多年了。”
“死了?师君已死了?哈哈哈!他是怎么死的,那个畜牲,该不会是让天雷噼死的吧。”那人大笑。
“是,他是让天雷噼死的。”霍誉如实说道。
“哈哈哈!”那人笑着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然又大哭了起来,“他死了,他怎么就死了呢,这个畜牲,怎么就死了呢?”
霍誉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那人状如疯癫,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哭声才渐渐止住:“顾祯呢?顾祯也死了?”
顾祯?
霍誉和纪勉皆是神色大变。
顾祯,这是先帝的名讳!
霍誉看向纪勉,纪勉微微点头,示意他实话实说。
“先帝已经龙御殡天了。”
“龙御殡天?死了,是不是?哈哈哈,那现在的皇帝姓什么?”那人大笑着问道。
霍誉又是一惊,现在的皇帝姓什么?当然是姓顾!
莫非那人以为先帝驾崩,就连大晋朝也没了?
“当今天子乃先帝第六子。”霍誉说道。
“第六子……顾祯的儿子?”那人吃惊地问道。
“当然。”霍誉回答。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瞎老婆子岂会算错?不会,不会的。”那人用力摇头,他想不通,想不通啊。
霍誉一头雾水,纪勉眉头深锁,但是两人都知道,有的事,有的人,不是他们可以谈论的。
霍誉立刻转移话题,问道:“你会解蛊,对吗?”
那人显然还在想着之前的事,霍誉连问三遍,他才抬起头来:“要看是解什么蛊了。”
霍誉忙道:“是种在小孩子身上的蛊,种下时小孩只有五岁。”
“五岁?那现在几岁了?”那人靠着墙壁,声音懒洋洋的,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样。
“十一岁”,霍誉又补充了一句,“迄今为止除了瘦弱,并没有其他异样。”
“十一啊,嗯,现在没有异样,明年就有了,不用急,就快了。”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霍誉心中大震:“什么意思?你见过这种蛊是吗?如果不解蛊,明年会怎样?”
“怎样?不会怎样,只要每日放血,就不会死,养了七年,若是轻易死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能找到一个血葫芦不容易,不容易啊。”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
霍誉活了两世,听到“放血”“血葫芦”这几个字,还是毛骨悚然,他试图打开牢门,冲进去将那人拽起来问个清楚,纪勉干咳一声,及时制止了他的举动,不让霍誉靠近里面的人。
霍誉深吸口气,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师君已是怎么让天雷噼死的?”
纪勉皱眉,这臭小子,怎么又提起师君已了,这个名字是想提就能提的吗?
那人果然来了精神:“怎么让雷噼死的?”
花千变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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