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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64节

    黄昌元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下,脸上立刻泛红。
    黄世贞展开双臂将父亲护在身后,眼圈已红,道:“祖父,你们一定是误会了,父亲也是为了给黄家谋一条生路,除此之外,我们并无其他选择。”
    族中长辈目光阴恻恻望来,问道:“若黄家不愿顺从这些条件,你可会与我们共进退?”
    黄世贞满含希冀地望向父亲。
    黄昌元摇头:“不会。”
    周围嘲讽声更盛。
    族中长辈继续问:“若我们最后抗争失败,永安郡主砍下屠刀,你可愿与我们同生死?”
    “不愿。”黄昌元抬眸道,“我也不支持你们抗争,每人都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族中其他人根本听不下去,叛徒走狗之类的咒骂声四起,甚至有年轻一些控制不住脾气的,看到昔日如天人般的族长露出自私凉薄的一面来,心中唾弃,“呸”的一声,用力朝他吐一摊唾沫。
    黄昌元唾面自干。
    反倒是黄世贞流泪挡在身前,不忍父亲受辱。
    双方谈不拢,族中长老最后冷冷扔下一句:“你已不配再做族长,我们会将你从族中除名。”说罢,大家都从祠堂离开,连他亲生父亲也跟着一起离开,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人群向外散去的时候,黄昌元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想让你们都活着。”
    “哼,匍匐在一个女人脚下活着?抛弃一切活着?还不如一死。”
    另一个帮腔:“看看你眼前的牌位,面对黄家列祖列宗,你好好摸着自己的良心。”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骂骂咧咧的声音散去,等到人都走光了,祠堂内只剩下黄昌元父子。
    黄世贞替父亲不平,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家族尽心尽力,不过这一件事,就惹得他们翻脸不认人。之前陶明惜攻入京城大肆作乱,父亲命族人躲藏家中,大家也没想过反抗,哪怕看到皇上吃亏,也沉默不语。
    如今,火烧到自己头上了,倒在父亲面前讲大道理。
    他们若真有胆子,就该直接冲到永安郡主面前大放厥词,而不是拿父亲出气。
    黄世贞落泪,颤声问:“父亲,我们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黄昌元看儿子一眼,他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说道:“世贞,你要明白一件事,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的可能,死了,就等于放弃认输。”
    “我明白。”黄世贞抱住父亲的手,道,“你一心为黄家谋生路,他们却不领情,只记挂着己身利益。”
    黄昌元:“我也没这么高尚,我只是觉得,既然黄家的结局已经注定,那么,我也该为自己考虑一番。眼见世道将会大变,我不能带着你和囡囡走上一条黑路。人这辈子,选对人走对路是最重要的,我不喜逆天而为,而且,我信自己的眼光。”
    黄世贞哭道:“父亲不是不屑为官吗?”
    黄昌元笑了笑,正想跟儿子细说,却见妻子和女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们看到族人都走光以后,便过来看情况。
    黄昌元领着儿子向外走去。
    女儿第一个出声:“不管发生什么事,父亲,我永远站你这边。”
    黄昌元摸摸她的脑袋,说:“谢谢囡囡。”他又转头望向妻子,柔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俞氏的声音比他更温柔,轻声:“怕你被他们打死,所以急着来收尸。”
    黄昌元苦笑:“生气了?”
    俞氏也不说生气与否,抬眸看他一眼,反问:“他们骂你了?还朝你吐口水?连你父亲也不认你了?”
    黄昌元握住她双手,安慰道:“不用担心。”
    “我才不担心,祸害遗千年,你能出什么事?”俞氏撇开脑袋,嘴里说着不对心的话,眼底却还有心疼。她的夫君向来如天人一般,怎能如此被人折辱?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
    黄昌元将她的手握更紧:“别生气,从前阵子我决定让黄家退隐开始,你就和世贞一起跟我置气。我知道,俞家满门忠烈,陶明惜攻进城后,俞统领就是为保护皇上而死。你不满我的决定,”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过不了这个坎,想保住皇上,我可以试着跟郡主说情。”
    俞氏反问:“你若开口保皇上,可会惹来永安郡主猜疑?”
    黄昌元沉默不语。
    会,肯定会。
    太皇太后姓黄,黄家跟皇上本就关系亲厚,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永安郡主也不会完全信任他。
    见他沉默,俞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声音朗朗:“你是我夫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我心里,你比皇上更重要。”
    黄昌元双手一颤。
    俞氏感觉到了,反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每一句话都分外清晰:“昌元,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对我有多重要?”
    黄昌元目光沉沉,说:“没有。”
    这是他的妻子,他了解她。
    她看上去善交际,仿佛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其实骨子里极为内敛保守。她不喜欢将感情挂在嘴边,只会默默用行动表示,并非多复杂的理由,只因她会害羞。
    就如现在般,她说话时神态认真,可白皙的面皮已慢慢泛红。
    让俞氏当着儿女的面说这些话,不是一件易事。即便如此,她仍然一字一句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说:“我尚在闺阁时,曾想象过将来的夫君会是何种模样,也许举案齐眉,也许相敬如宾。我也有过少女天真的幻想,梦中看不清面目的粗略身影,待醒后,羞红脸不敢深想。我曾想着,我成亲后与夫君的关系若能如父母那般,便够了。京城多少权贵联姻最后貌合神离,可男人能在外面找解语花消愁,女人却只能困在后宅形如枯木。那时候我想,我不贪心,只求夫君宽容明理,足矣。”
    黄昌元温柔望着她。
    俞氏回望道:“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幸事,你比我梦中想象得更加完美。你带我接触更多的人事,你放手让我做主内宅甚至外宅的事务,你是我夫君,亦是我的师友,引导我,指点我。嫁给你后我才知道,一个女人原来能活成这般模样。”
    她眸中情意潋滟:“我此生无憾。”
    黄昌元抚上妻子面庞,轻言细语:“你脸红了,”他嘴角忍不住笑,看着妻子脸上越来越红,正好,他刚才挨的那两巴掌还火辣辣的,“巧了,我脸上也红,怪不得咱俩是一对。”
    俞氏不理他的调笑,红着脸把话说完:“所以,不管这条路有多难,我陪你走下去。”
    旁边一对儿女也点头道:“父亲,我们也是。”
    黄昌元望着妻子,又望向一双儿女,微微一笑:“我也是,此生无憾。”
    第241章 我只是想开启民智
    红色宫墙外一层一层的西北军,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守宫门的侍卫也已被西北军所替换,每进出一人都需严加审查。
    王落英坐在案前,细致地往哥窑胆瓶中插花。她微微侧过脑袋,一缕发丝滑落面庞,衬得人比花娇。
    现今情势下,谁都不知道何时会变成最后一日,宫中所有人都情绪低落。此刻,屋中也是一片寂静,侍女们规矩地立在一旁,没人敢说话。
    一名小内侍从门外快步走来,他急冲冲停下,跪道:“拜见皇后娘娘。”
    王落英手势一顿,漫不经心道:“起来罢。”
    “谢皇后娘娘。”小内侍上前两步,将打探来的消息回禀道,“皇上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待在书房,他什么人也没见,只不停地画画。”
    王落英继续插花,问道:“皇上愿意过来吗?”
    小内侍缩了缩,回道:“皇上说,娘娘若有要事,只管去书房找他,若,若……”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鼓足勇气道,“若还是说些他不爱听的,不说也罢。”
    王落英放下花枝,缓缓抬眸望来,喃喃重复道:“他不爱听的?”
    小内侍缩着脑袋不敢搭腔。
    王落英笑了笑,似自嘲,又似绝望。
    才去了陶贼那只饿狼,又来了一头更可怕的猛虎,盘踞身侧,对着皇位虎视眈眈。
    直到这一刻,她真正相信杜平对她夫君并无觊觎之意,那个女人眼里只能看到权势,她有了皇位还会再留个碍手碍脚的皇帝?
    呵,皇上死了便死了,能死在心爱之人手上说不定还能一偿夙愿呢。至于她自己,死了也不要紧,可她的儿子呢?瑜儿不过是个孩子,他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要一起陪葬?
    “娘娘?”
    王落英垂眸,淡淡道:“下去吧。”
    这边小内侍刚退下,另一头,她的心腹大丫鬟跨进门槛,禀道:“娘娘,国丈爷来了。”
    王落英一怔,眼睛慢慢地张大,父亲来了?
    她心里一阵慌,但还是定下神来,开口道:“有请。”
    不多时,王利便从外殿朝这里走来,他见到女儿的第一反应,便满脸心痛地唤道:“落英,你瘦了,短短时日怎的憔悴至此?”
    王落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每天照着镜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本想客客气气问父亲一句,您怎么来了?顺带探听一下外面的消息。
    她知道这样做才是最有利的,她明明知道,可却说不出口。
    这两日天翻地覆,她满心的疲惫,连伪装的力气也提不上来。于是,王落英沉默地望着父亲,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父亲是怎么进来的?”
    父女一场,一句话,便让双方无所遁形。
    王利的慈父表情一僵,很快恢复如常,四两拨千斤,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王落英打破砂锅问到底:“宫外是西北军密密麻麻守着,他们为何放父亲进来?”顿了顿,她苦笑,“父亲向来路子宽,看来已跟永安郡主攀上交情了?”
    王利斥道:“放肆!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王落英一生为礼教规矩所缚,她从没学过如何跟长辈顶撞,听闻这句,便立即垂眸不语。
    见状,王利放缓了语气:“我知你心中对永安郡主愤恨,可又能如何?如今,西北军听她号令,她手下悍将无数,个个都能把京城铲平,聪明人不能硬来,鸡蛋撞石头只有死路一条。”他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忍字头上一把刀,我知道这不好受,但人活着,怎可能事事酣畅?连当今圣上都得学会忍。”
    王落英看他一眼,仍是没说话。
    王利继续道:“爹今日进宫来看你,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落英凝视父亲,轻轻一叹。
    这话问得甚有父亲贯來的风格,稍一细想,就能解读出许多种意思来。自从当年被永安郡主点破母亲之死的疑点后,她就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父亲所思。
    王落英先摆手喝退侍女,一时,屋中只余他们父女两人。她说话直接,反问道:“父亲今日來找我,是希望女儿做些什么?”
    父女俩双目对视片刻。
    王利心如明镜,自然感觉到这些年来女儿跟他关系的疏离。不过,姜是老的辣,他感慨道:“我只是担心你,还有我唯一的外孙。”
    听到外孙二字,王落英瞳孔骤缩,瞬时被掐中软肋。
    王利叹道:“你觉得永安郡主收拾完权贵后,会如何处置皇室中人?也许死,也许活,可即便能活下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人严加看守,一辈子被困在宫中,名为保护,实为□□。”他眸中闪动着关切,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落得如此结局。”
    王落英闭了闭眼,顺着他的意思往下问:“父亲已有良策?”
    “唉。”王利重重一叹,上前两步。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女儿手上,“只有主动认输才能换来一线生机,你有空多劝劝皇上,最好让皇上写一封罪己诏,以示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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