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一句话,新太子的一个眼神,都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
宴席一散,郎君被太子叫去继续叙话,温殊色这头无需她找地儿,自有一堆贵妇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温殊色不是个认生的人,见了谁都能大方淡笑,魏家的大夫人看在了眼里,见她跟前的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打招呼。
魏家大夫人乃魏允魏公子的母亲。
听儿子提起这位谢家的三奶奶,赞不绝口。
那日杨家六娘子的场子一散,魏家大夫人便拉过魏二公子,同他道:“杨家你这位六表妹,这些年心气被养高了,你招惹不起。”
魏允点头,知道魏夫人在替她相看人家,红着脸道:“若是可以,母亲就帮我找一位像谢家三奶奶那样的小娘子。”
要找这样的姑娘,可不容易。
温家二娘子不成,这不还有大娘子和三娘子,早听说大娘子的贤名,这不前日托了媒人上温家,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温家大夫人一直没回信儿。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想等宫宴一过,亲自上门一趟,问问大夫人的意思,却从伯爵夫人那里听说了神虾一事。
温家大房刚入京不到一年,她鲜少与那位温家大夫人接触,听伯爵夫人对其评价极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一向不太相信别人的谗言。
可那神虾一上来后,便也明白了,不用自己再跑一趟温家。
温家大夫人这一遭,后果可想而知,怕是温家大爷都会被连累。
自己并非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人,但也不能知道是个火坑,还往里面跳,这门亲事算了便算了。
第95章
魏家大夫人过去同温殊色问了谢家老夫人安,“听说老夫人到了,身子骨可还好?”
温殊色点头,“多谢魏夫人挂记,老夫人都好。”
这也不过是场面话,谢家大房遭了一劫,谢大爷虽是被自个儿害死的,于老夫人而言,乃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了人生一大悲事,人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谢家大房一家在凤城,也是谢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谢大夫人犯了疯癫,所有的事儿都压在了二公子头上,那二公子往日便是个靠不住的人,只知道花天酒地,如今家里出了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仅不担事,脾气还差,见二奶奶和娃哭闹得厉害了,屁股一拍几日都不回家,二奶奶抱着个奶娃,起初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又有什么用,人已经嫁过来了,孩子也有了,自己倒是想跳河一了百了,又舍不得娃,勉强打起精神撑起了家。
屋里还有两个待嫁的小姑子,以前是她们挑着别人,谢大爷一死,轮到别人挑她们了,大娘子好在之前定了一门亲事,就等着出嫁,二娘子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闹到现在,彻底无人问津。
谢家二爷和二夫人带着老夫人离开凤城前,也曾想过带二娘子到东都说一门亲,可二娘子一把木栓把门关得死死的,尖着声儿嚷道:“我这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要你们这样忘恩负义的亲人来假情假意。”
二娘子自小被谢大夫人宠惯了,脾气又臭又硬,谢大爷的死,二娘子心头一直记恨二房袖手旁观,见她如此,二爷和二夫人也没再勉强,只带着老夫人离开了凤城。
朝中大乱,二爷和二夫人急着赶路,骑马走了官道,老夫人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二爷和二夫人便让曹姑姑和几个丫鬟陪着,走了水路。
温殊色前儿从酒楼出去,二夫人已经把人接到了新置的宅子,见到谢老夫人的头一眼,自己差点不敢认,不仅面色憔悴了许多,人也瘦了,见到温殊色和谢劭,脸上才有了点神采。
许是路途劳顿,这两日精神都不太好,二夫人伺候在跟前,寸步不离。
魏大夫人并不知道实情,便道:“等过两日,我再上门去拜访她老人家。”
“大夫人有心了。”
魏大夫人一笑,“少夫人还同我客气什么。”
上回谢劭受伤,魏大夫人带着魏允上门来探望过,两人已经相熟。
自己的儿子在凤城受了这位谢家少夫人的恩惠,最后几人又一道从南城逃命过来,这份情谊也让两家人走得更近。
魏大夫人有事也没瞒着她,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同她道:“东都天子脚下虽繁荣热闹,但人多嘴杂,各人都有一颗玲珑心,你真心待旁人,旁人不一定领情。”温家大房再如何那也姓温,是谢少夫人的娘家,亲事成不了,但得给他们提个醒。
“我前儿派了人去温家说亲,本打算要了大娘子来配给允哥儿,大夫人却没给我答复,婚姻之事讲求你情我愿,我倒是能理解,想必是大夫人有了旁的打算。可昨日伯爵府朱夫人却突然派了人上门来我魏家说媒,这事我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但听媒人说,前日去温家时那位伯爵府夫人也在。”
温殊色一愣。
惊愕魏大夫人看上了大娘子,又惊愕温家大夫人居然拒了。
魏家的家主乃户部侍郎,魏家家风严谨,夫人杨氏乃杨将军的亲生女儿,颇受杨将军喜欢,跟前的魏公子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本事,在东都已算好门户。
魏允她都看不上,她到底要嫁给谁?
天王老子吗。
“若是我猜错了,少夫人权当没听见。”魏夫人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己的儿子想要找这样的小娘子,那脸上的笑意瞧久了,自己的心情都跟着明朗了起来,“少夫人放心,我魏家并非大富大贵的门户,可跟前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图权贵,只想谋个品行端正的姑娘,伯爵府的亲事我已回绝,大娘子那边,算是我魏家与温家无缘了吧。”
温殊色听明白了,谢过了魏大夫人,“承蒙夫人看得起,是我温家没有这个福分。”
同魏夫人说着话,见时辰差不多了一道从御花园出来,刚下长廊,便到了一脸灰白的温家大爷。
席上见到那只神虾后,温家大爷便没一刻轻松,温大夫人没告诉他实情,下了宴席,平时同他要好的一位同僚把他拉到一边,一时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指责道:“温侍郎行事一向谨慎,这回怎就如此糊涂……”
温家大爷听完,脑袋一昏,脚步当场几个趔趄,被友人扶住才缓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出来,正在找着温大夫人,人没找到,先见到了温殊色。
魏大夫人见此没再打扰,与温大爷打了一声招呼,与温殊色辞家别,折回了宴席。
适才在宴席上温大爷也看到了她和谢劭,只远远点头打了一声招呼,并没有交谈。
上回温殊色上门,被大夫人一通嫌弃送出了门,至今温大爷都没脸,勉强挤出个笑脸招呼道:“缟仙。”
温殊色蹲了礼,“大伯。”
“上回谢公子受伤,大伯也没能前去探望,替我向谢公子赔个不是,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实在没心思同她说下去,“你先慢慢逛,我去找你大伯母。”
温殊色瞧见了他脸色,知道他这会儿什么都清楚了,以往她从未同这位大伯说过家中正事,今儿忍不住,唤住了温大爷,直言道:“大伯要是再如此纵容下去,将来不仅是仕途,家中几个小辈也会受到牵连,大伯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有些道理比我更明白,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无论是官场还是家庭,都忌讳贪图小利之人,这些话我作为晚辈原本不该说,可我同大伯一样也姓温,都是温家人,不愿看到温家走到穷途末路。”
看着温大爷愈发惨白,甚至带着羞愧的脸色,温殊色又道:“适才魏家大夫人同我说,前儿她派了人上温家提亲,想要讨娶大姐姐,大伯母却迟迟不肯给答复,不知道大伯清不清楚这事。”
温大爷脸色一变,目中露出了诧异,很明显,是不知情了。
“魏家派人去温家说亲之时,伯爵府朱夫人也在,我不知道大伯母和伯爵府夫人说了些什么,但伯爵夫人昨日却去魏家说了媒,魏大夫人今儿来同我解释,魏家不是那等怀有报复之心之人,并没有同意伯爵府的亲事,大姐姐这头,魏家也不会再考虑。”
烈日当头,气血涌上来,温大爷又有了晕厥感。
知道他在找谁,温殊色替他指了路:“大伯母已经出了宫。”
温大爷强撑着理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殿门前的马车,匆匆赶回家,果然大夫人已经回来了。
宴席一散,温大夫人便身在了漩涡之中,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着她望来。
那杨家的六娘子更是个难缠之人,堵到了她跟前,开口便道:“今儿觅仙楼的菜色当真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那两只神虾,个头多神武,连贵妃娘娘都没吃上。”盯着温大夫人问:“不过听说咱们温大夫人前儿才吃过,不知道是何滋味。”
温大夫人知道自己惹了大祸,红白一张脸,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气氛正紧张,贵妃离席往跟前走了过来。
众人行礼,温大夫人头也不敢抬。
贵妃言语倒是温柔,“免礼,今儿乃太子宫宴,大家都随意,玩得尽兴。”
待人从跟前走过了,温大夫人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前面回头看过来的贵妃对上。
贵妃轻轻一笑,虽没说一句话,却要了温大夫人的命。
哪里还敢待在宫里,来不及同温大爷打招呼,逃也似的出了宫,回到府上坐在屋内一直心惊胆战,几个小辈问什么,她也不说。
此时见到温大爷,慌忙从椅子上起身,紧张地唤了一声,“大爷……”
温大爷没应,也没说话,缓缓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的软榻上,脸上的神色比起在宫中已经平静了许多,一时竟看不出喜怒。
温大夫人从未见他如此摸样,心头愈发慌乱,“大爷,我也不知道那神虾是宫宴的贡品,要是知道,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吃啊。”声音一提,“我早就知道他二房不存好心,早前瞒着咱们,说什么破了产,暗中却盘下了觅仙楼,不就是怕咱去沾了他们的好处吗,这回心肠更是狠毒了,居然把贡品给了咱们,那死丫头是想要咱们命……”
温家大爷一句没说,等她说完了,才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备笔墨。”
温大夫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往日自己做错了事,他气起来指着她鼻子骂,这回如此安静,倒让她心悬了起来。
小厮很快拿了笔墨过来,温家大爷当着大夫人的面,写了一份和离书,完了递给她,“最好别撕,撕了我也还会再写第二封,不过无法保证言语,还能这么客气。”
温大夫人识字,盯着那休书瞪大了眼睛,久久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抬头,看着温家大爷,不可置信地问道:“大爷,你要休了我?”
“和离书。”温大爷解释道,心口的怒意,早已经在回来的马车上泄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失望。
什么和离书,休书,不都是一个意思,他居然要休了她。
她嫁进谢家二十多年了,为他温大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替他照顾一家老小,如今熬到人老珠黄了,他居然还休了自己?
温大夫人脸色一变,脸上再无半死愧疚,“你凭什么能休了我?温仲峤你的良心呢?”
温大爷不说话,态度坚决。
温大夫人心头一沉,声音都抖了,哭着道:“我有何错,我不过是吃了一口神虾,你们没吃吗,温家上下老小都吃了,如今是你要把责任都甩在我一人身上?休了我你就能重新得到陛下的赏识,消除贵妃对咱们的成见,你温仲峤的算盘打得真好……”
温大爷眉心一跳,先前压住的怒气慢慢地又被勾了出来,胸口一阵阵地发紧。
尽管如此,还是忍住了。
两人撕破脸,不求能体体面面,但尽量做到和平,缓声同她道:“我念你替我照顾了这么多年老夫人,念着你替我生儿育女,这份和离书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至于家中的财产你瞧瞧,喜欢什么都带走。”
温大夫人见他动了真格,再也没了好脾气,一把撕了那份和离书,“你凭什么休我?这个家我待了二十多年,你有何理由休我?”
“我为何不能休了你?”温仲峤一样一样地念着给她听,“你丢下家中年迈老夫人,不管其死活一人上京,此为不孝。你言多挑拨,使我温家大房和二房不睦;你贪图小利,把我温家送到了风尖浪口,此为不贤;你听信谗言,坏了子女的好姻缘,此为失德。”
不孝不贤又失德,哪一桩不够休了她。
自己能容忍她到至今,已是仁至义尽,心中念着她跟着自己这些年不容易,知道她喜欢过好日子,自己也在努力。
她做错事,他哪一回不是同她讲道理,她可曾听过一回?
屡教不改,再如此下去,温家都要葬送在她手里。
自己五岁时便被生父生母抛弃,靠着捡烂菜色为生,有幸被温家老爷抱回去养在了膝下,一个家,一份父母之情,于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谁都不能破坏。
但温大夫人并不认同这些,反驳道:“我何时坏了自己子女姻缘?咱们大娘子马上就要说亲了,前儿伯爵府朱夫人亲口递了话,说选个好日子,派媒人前来,要把我家大娘子指给小爵爷,将来大娘子嫁过去,便是伯爵府的世子夫人,多风光……”
温大爷目光平淡,对她已失望透顶,告诉了她:“伯爵夫人昨日已经去魏家说了亲。”
温大夫人一怔,面上瞬间退了颜色,喃声道:“怎么可能,她亲口说的,要我拒了魏家的亲……”
温大爷扫了一眼大夫人惨白的神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起身和声同她道:“和离书你既然撕了,我等会儿再写,你要再撕,我便只能给你休书,我已派人去了安家,通知令尊与舅家,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来东都接你回去,几个孩子那儿,你好好道别,往后也依旧认你为母亲,与你来往与否,全凭他们自愿,我不干涉。”
他越是这般平静,大夫人心越往下沉,他这是真打算了要休妻啊。
她回娘家?她哪里来的脸啊。
她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是要逼死她啊。
心里终于开始害怕,顾不得脸面,忙追上去,一把拽住温大爷的衣袖,苦苦哀求,“大爷,大爷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求你不要休了我,我已为人父母,孙子都有了,你休了我,让我回凤城,我有何脸面回去见父母……”
温大爷从她手里一点一点地抽出自己的衣袖,平静地看着她,“安氏,你我夫妻之情已经没了,你的脸面也不是我替你丢的,而是你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为,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人安好,也请你放过我,我温家不能再容你。”
怎敌她,晚来风急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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