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嫉妒,他以前嫉妒江逾白,后来嫉妒顾时明。
如果将“沈蕴玉喜欢她”这一事往之前所有的事情里套进去的话,沈蕴玉那反复无常的脾气仿佛就有了解释,只是——
石清莲咬着下唇,呆呆地盯着自己的两个手腕看。
她的两个手腕上还有沈蕴玉留下的抓痕,红彤彤的两个手印烙在手腕上,她一脸迷茫的盯着看,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太敢相信沈蕴玉喜欢她。
那个人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血无情,不把人命当回事,心思毒辣杀人如麻,却突然愿意为她落凡尘,让她觉得恍然如梦不敢相信,同时也觉得危险又畏惧。
他跟江逾白虽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但是两人都是一样的难以招惹,且,江逾白还会顾忌些清正名声,沈蕴玉这个人却是毫无顾忌的。
石清莲又莫名的想到了沈蕴玉原先在床笫间逼迫她说的那些话,什么“玉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沈大人了”,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又羞又臊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骤然起身,快步跑出了前厅。
随着石清莲离开后,整个前厅里空无一人,只有蹲在房檐暗处的锦衣校尉为难的拿着手里的册子看。
这东西
还记不记了啊?
今天晚上我可怎么跟指挥使汇报啊?
我上去就是一句:指挥使你表露心迹失败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哦?
是真的会被灭口的啊!
等石清叶费劲心力,找来何采手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便看见空无一人的前厅。
石清叶茫然地在前厅门口转了个圈,一张水墨画般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疑惑:“哎?”
人呢?
找了一圈,没瞧见北典府司那位指挥使,石清叶问了丫鬟,知道是这位指挥使自己走了,他也不敢去北典府司询问,便怂怂的缩回了自己的院儿里,闭门谢客,门都不敢出了。
石清莲回了听雨阁后,晚间都没吃饭,墨言上来瞧她的时候,发现她裹着被子,把柜子里面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桂花糕给掏出来,摆在面前,一脸沉思的盯着看。
墨言犹豫着问了一句:“姑娘,今晚用膳吗?”
石清莲一脸沉重的抬起头来,看向她,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她要好好思索一下,她要拿这个桂花糕,啊不,她要拿沈蕴玉怎么办。
沈蕴玉这个人权势滔天,他要真的要威逼,石清莲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可是她又觉得,沈蕴玉做不出来这等事。
沈蕴玉其实颇有两份傲骨,他入北典府司十年,走到今日靠的是实打实的真本事,他自从被先帝提拔而起,便是一把锋利的刀,从元嘉帝传到顺德帝的手里,两任帝王手中,他从未向别人低过头,这样的人,会将强迫女子认作一种耻辱。
他虽杀人如麻,但杀的也都是恶人,没有滥杀过一个平民,他也是有一些底线的。
石清莲根本不敢深想,她时而想起沈蕴玉抱着她在屋檐旁边看月亮、抱她在镜子前面看人影的画面,时而想起沈蕴玉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有一点点羞耻,也有一些不知所措,干脆选择装死。
她在那里被打败,就在那里躺下。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石清莲跟石清叶还真是一母同胞,俩人怂一窝。
石清莲抱着被子睡觉的时候,还想,说不定沈蕴玉喜欢她只是一时的,被她拒绝过后又不喜欢了呢?过段
时间又去喜欢别人了呢?
总之,石清莲开始装死了。
可是她装死容易,锦衣校尉装不了啊!可怜的锦衣校尉在房顶上蹲到了晚上,确认石清莲没有挂灯的意思之后,便绷着一颗心回了北典府司做红牌汇报。
只不过,锦衣校尉进北典府司的时候,得知他们沈大人正在诏狱内亲自刑讯,三日内不听任何汇报。
把他拦回去的小旗两只手在半空中比比划划,道:“大人都多长时间没下过诏狱了,啧,你是没见到啊,那场面,咱们大人那手艺——”
锦衣校尉握紧了手里的阴阳谱,心道,诏狱里那帮走私犯运道不好。
他赶忙开溜,心想,三天以后,他大概就能把他们指挥使表露心迹失败的事情给忘记了——吧?
石清莲窝在院子里装了两日的死,沈蕴玉不来找她,她就不去找沈蕴玉,一连两日风平浪静,石清莲心里终于放松了些。
她以前听过很多女子与男子分开时,男子痴缠的事迹,比如等在别院外面,比如托丫鬟带话,她这边什么都没有,看样子,沈蕴玉对她的执念也没那么深。
等到她的木材高涨到一定价格的时候,她便偷偷联系了一些卖家,准备出手。
这两日,京中生了些震惊朝野大事,南方水患越发严重,圣上派人去赈灾,同时,朝堂中传出了一场风波,北典府司救出来一些官员收受走私犯的贿赂,圣上大怒,下令严查。
同时,京中还发生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坊间开始有一种假铜币流通,这种假铜币做的十分逼真,入手的重量、摸起来的质感也同真的差不多,唯一的问题是,假铜币用的是一种很劣质的铜所铸,一旦放置超过半个月,这假铜币便会有裂缝,稍微一捏就会碎裂开。
而此时,假铜币才刚刚流通,没超过半个月,也不会裂开,便无人知晓。
这假铜币从小贩的手中走过,从卖花的女郎手中走过,从卖药的老翁手中走过,转瞬间便遍布了整个京城的早市。
热闹喧嚣的清晨里,并没有人察觉到手中这小小的铜币,究竟是多大的一场阴谋。
石清莲一大早出了石家后,联系了好几个木材商,他们其中最高的价
格出到了十倍,石清莲便愉快的跟对方敲定了明日见面,他们两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生意谈的分外顺利,对方姓钱,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也是急需木材用,三两下便与石清莲达成了合作意向,怕石清莲把木材卖给别人,还给石清莲预付了一千两银子的定金,看这大手笔,应当是个富商,石清莲唤他“钱老板”,钱老板唤她“石姑娘”。
她把生意谈下来的时候,墨言激动的直掐自己的手,双喜激动的直掐墨言的手,墨言的手都被掐红了,她们三个姑娘一出了谈生意的茶楼,双喜便高兴的凑过来捧石清莲:“姑娘当真是当世第一的聪明人!一把木材转转手,便能翻出十几倍去!一万两变成了十万两,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能做生意的!”
石清莲也难免得意,她粉嫩的嘴角一咧,根本就下不去了,高高挂着,本想说两句谦虚的话,又实在说不出来,便只摆了摆手,道:“到时候给你们二人一人添置个小铺子,给你们俩留作嫁妆。”
一般做丫鬟的姑娘家都由主子赐婚添妆,等二人生下了孩子,再回来给主子做嬷嬷,或者给小主子当奶嬷嬷,或者当管家嬷嬷,一般的丫鬟若是想攒下个铺子,得做大半辈子,还得是主子大方,她们得的赏银多,才能攒下来,若是有个小铺子当家底,就算是日后不嫁人,只一个人过活,也能把自己养好。
墨言跟双喜都喜上眉梢,乐颠颠儿的跟在石清莲身后走,三个小姑娘去附近的首饰铺扫荡了一圈,石清莲待她们二人好,自己买的簪子,也给她们俩都配了镯子,然后才回了石家。
她回石家之后,一整晚都激动的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便点了家中的三个私兵,又将她在休沐的二哥给拉起来,一路奔向了交货场地。
石清叶在去交货路上的时候,才知道石清莲居然做成了这么大一笔生意,整整十万两银子啊,那得是多少钱啊!他们整个石家被卖了都没这么多钱!
他大哥当初在户部,都没经手过这么大一笔钱吧?
“这么一大笔钱,这么一大笔钱,要不再请些人来?”在马车上,石清叶的手掌直自己的膝盖,将他白棉浮光锦的料子都给搓皱了,一脸的紧张:“不若,将大嫂也叫上?”
石清莲道:“大嫂嫂出去吃茶了
,她近些时日一直琢磨着给你找续弦呢,哪有空搭理咱们两个?二哥,你且放心,我们当场交钱当场验货,你是朝廷官员,他还敢骗你不成?”
石清叶便又放下了心,说的也是,这群人还敢骗他不成?
说话间,马车便已到了石清莲存放木料的仓库——当日她购买完木材后,没地方放,便在外城临时租赁了一片仓库来摆放木材,又专门雇佣了人来看护,现如今木材贵得很,她怕被人偷了她的宝贝木头。
她赶到的时候,钱老板早就已经到了,她以为她带了二哥和家中的私兵来,阵仗已经够大了,没成想这钱老板比她阵仗还大,十几辆用来拉货的马车一排排排列开,上面摆满了各种木头箱子,马车拉来时还带着沉重的地痕,一看就很重。
石清莲与钱老板见面后,石清莲带着钱老板进去看木头,她的木头都存放的极好,随时都可以直接拉走,而钱老板在与她交货款的时候,反倒带着笑脸赔罪道:“石姑娘,按理来说,十万两应当给您去钱庄兑一张银票的,方便您行走,但十万两太多,钱庄那边一时抽不出来,我这边又一直与人置换产地现银,便只剩下一堆铜钱,您瞧着能收吗?”
石清莲疑惑道:“十万两,全都是铜钱吗?”
“全都是铜钱,现下水祸横生,其余现钱都被押进货里了,银庄里没那么多钱,也不给兑换大量的银子,只有库存的铜钱够您的数量。”
“这水祸一起,我们做木材的赶得就是个时间,别的银钱都周转不出来,只剩下这些铜钱库存,你且当照顾我生意,下一回,我还给您高价。”钱老板愧疚道:“还得劳烦您拉回去。”
说话间,钱老板让人开了那些马车上的箱子,里面摆满了一贯贯沉甸甸的铜币,一眼望去,分量十足。
石清叶在一旁跟着瞧了两眼,捏起来一贯来掂量了一下,从重量数量来查了查,并未起疑。
做生意一时酬不出银子,用老旧的铜钱来结算是常事,他只担心这个钱老板在数量上做手脚,比如上面是铜币,下面塞了石头压秤,他便要求钱老板让人将这些钱都拿到仓库去,一箱箱的倒下来,只要全是铜币,他们就收。
说话间,石清叶还没忘亮出他的官员身份来唬人,将那钱老板唬的连连摆手,
直说:“官爷放心,我们正经生意人,绝对不会骗您,一个字都不会少您的,我在木材行都挂名的,若是有什么问题,您来找我就是。”
石二哥就放心了。
左右都是银子,铜币与银票又有什么区别呢?
石清莲对生意上的事并不太懂,石清叶点头了,她便也点头。
钱老板便差使人,一箱箱的搬运铜币下来,再一根根的搬运木材上去,期间石清莲、石清叶、双喜墨言和几个石家的私兵、石清莲租赁的看管货物的人都过来瞧过那些铜币,没有一个瞧出来有什么问题,石清叶和石清莲商量着,慢慢将铜币运回到內京,送进钱庄换轻便的银子花,墨言也跟双喜商量着她们俩买那条街的铺子,最好挨着,她们俩老了,一起回去看铺子。
待到所有木材都装完了,一旁的钱老板便笑眯眯的道:“石姑娘,此次您这批木材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若是下次还有,请一定要先联络我。”
他给石清莲留了一个京中颇为知名的木材行的地址。
石清莲虽然没有木材要卖了,但也应下,能多个朋友自然是好的,然后目送着钱老板离开。
待到所有木材都被运走了之后,这院儿里又一次被铜币填满了,石清叶在铜钱堆里坐了一下午,感受到了什么叫金钱的腐蚀。
这腐蚀的也太快了,他都想辞官回家躺平了。
他那破官一个月才十几两银子啊!
石清莲美滋滋的留下府中的私兵、二哥与双喜,让他们先拾掇出几箱铜币去换钱,然后自己带着墨言回了石府。
她都开始盘算起给自己再买个小宅子了!待到大哥二哥子孙满堂,她也老了,她便自己出去养老。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石清莲把沈蕴玉都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倒是她回到石家的时候,又瞧见了顾时明。
她现在还不知顾时明喜欢她的事呢,她只以为顾时明今日也是来拜访石清叶的,本想提醒他石清叶不在,但是转念间又想到昨日沈蕴玉与她说,让她在顾时明与沈蕴玉之前选一个的话,顿时面颊有些发烫,特意绕开了顾时明,从后门回了石府。
石清莲回石府的时候,沈蕴玉才从诏狱中出来。
他出来时暮色四合,天空映衬着暖色,夕阳遥遥挂于云下,即将西坠于山后,诏狱门口的小厮立刻奉上一方棉质白帕。
沈蕴玉接过白帕,随意在指尖擦过,一张如玉般的脸被夕阳镀上了几分艳色,他向旁边的小旗一垂眸,小旗便去备了马车。
他们指挥使要进宫面圣述职了。
指挥使自从昨日入诏狱,在下面待了一晚加半个白日,亲手审了十四个官员,替他们一人庖了一条腿,又将周伯良折磨晕厥了几次,顺带给周伯良送了个大夫进去——北典府司的大夫个个都是好手,一帖虎狼之药下去,阎王手里也能抢人回来,周伯良想死都死不了,死去活来这么长时间,终于把所有事情都给吐露了一遍。
周伯良在大奉做走私生意已有十三年,他来大奉做生意,是东倭默许的,他手下的势力在东津最多,堪称老巢,京城反而较少,若锦衣卫是在东津逮捕周伯良,还真不一定能抓得到。
除了走私以外,周伯良手上还有很多脏活,追捕他的大奉官兵不知道被他杀了几凡,像是之前小岗村屠村的事件也不少,光是从周伯良口中挖出来的案子便有十几件,受害人高达数百人,官职最高的,是东津知府,在发现周伯良贿赂勾结朝臣的行径后,想要向上检举,但是被周伯良暗杀,后又被周伯良在朝中的同党压下来,由同党将此事掩盖,自此,周伯良在东津堪称势大。
他还从周伯良的嘴里挖出了“康安帝姬”这四个字,但是很可惜,康安帝姬只收过他的银子,却没给他办过事,沾染了一些脏东西,却沾的不够多,再加上皇室女的身份,到时候只需要些话术绕过去,或者去太后那边求求情,顺德帝便会轻轻放过,不可能直接将康安帝姬拉下水。
兹事体大,沈蕴玉不敢耽搁,便骑马入宫面圣。
他的马经过麒麟街的时候,又一次瞧见了那个卖桂花糕的小贩。
小贩远远瞧见他骑马而来,大概是认出了他是上次那个买了桂花糕,还给了好多银钱的大人,所以远远地露出了一个笑脸来,还向沈蕴玉鞠躬。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沈蕴玉的眼。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走过石清莲离开江府的路,揣着石清莲想要的桂花糕,在石清莲院中坐了半晚的事,想的他牙关都咬的“咔咔”响,重重的抽了一记马鞭后,一路疾驰进皇宫。
他自麒麟街官道入宫,麒麟街的一些人家都瞧见了,不少人都猜测沈蕴玉应当是去汇报走私案有关的事情了——不少朝中大臣都掺杂进了此事中,他们暗地里也曾聚于一处讨论此事,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掺杂了此事的人都得死,顺德帝已经握住了刀锋,他们这群老臣必须低头,任凭顺德帝将朝堂由着他的心意清洗安置,这一场君臣博弈,顺德帝赢得彻底。
沈蕴玉打马入皇宫时,江逾白正在府中与他的幕僚推算时间。
夫君的心上人回来后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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