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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 第71节

    那么多人喜欢她,一定和现在站在这里的楚明姣有关系。在她眼里,楚滕荣是父亲,楚南浔是兄长,江承函是道侣,只要是他们,是不是家主,少家主,乃至神主都没有关系。
    只要亲人在,爱人在,朋友在,这片故土还在,她什么都不怕。
    她就是有那样孤注一掷,叫人羡慕的勇气。
    楚听晚眨了下眼,沉沉问:“你准备怎么办?”
    楚明姣将那日与苏韫玉和楚南浔说的计划重复了一遍,但事实证明,楚听晚不是另外两个,不会对她嘴下留情,揪问题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就算你能在祭司殿与神主殿的重重把控下找到剩下的界壁,但怎么让几十万人在一夜之间去往凡界?”
    “举家搬迁,归期不定,总得有个像样的说法吧。”
    “你我,哪怕你把父亲和另外四大家的家主都绑了,我们也不是能给出这个说法的人。”
    “祭司殿和神主殿不可能放任我们不管,到时候怎么应对他们?”
    “楚明姣,你想问题是不是太简单了?”
    楚明姣一条一条回答她:“是得有个说法,这个说法我们不给,神主殿来给,而且还不能突兀地给。”
    “什么意思?”
    “深潭指定要你们十个,但如果你们十个同时不见了,消失了,没人填潭。流息日到来,山崩地裂,江海逆流,谁知道深潭里的东西会不会发疯冲出封印,这个时候,为保证大家安全,神主殿颁布神主令,命大家连夜通过界壁逃离,有什么不对?”末了,她还自顾自补充一句:“顺理成章。”
    她说得慢悠悠,楚听晚却听得有点发怔。
    这路子,也太野了。
    她想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楚明姣。”她连名带姓地喊眼前的女子,冷声道:“我现在姑且自作多情地认为你被迟到了许多年的姐妹情冲击了脑子,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事,如果抗击深潭失败,你就算是死,也是千古罪人,谁都可以踩着你的脊梁骨唾骂几声。”
    “随便他们骂。”楚明姣也冷了声,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场面,道:“在失败之前,我会让尚有余力的人通过界壁离开,最后留在山海界的,也只会是我们这几个,相当于该填深潭的最后还是填了深潭。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损失。”
    以后,再发生什么,就是合二为一的凡界与山海界住民们一起要面对的了。
    楚听晚沉默了。
    她居然可耻的动摇了。
    她最后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行。”楚明姣爽快松口,她双手撑在桌面上,瞳仁被流光拉得偏深,“两天。两天后,我希望另外九个人也都秘密地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被你劝得愿意完全配合。”
    “楚南浔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说,我们有个十分聪明的妹妹,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楚听晚一下低了头,狠狠扯了一下傀儡线。
    妹妹什么的。
    前面那么多年没见她叫过一声,现在拿来当幌子,骗子!
    ===
    从楚听晚房里出来,楚明姣本想去找楚滕荣说说话,顺势提一提少家主的事,没想到一去,扑了空,一问底下的人,说家主闭关了。
    跟楚明姣一起被挡在门外的,还有面容憔悴,亲自前来的大夫人。
    两人互相点头问好,没见到正主,先后离开了。
    楚明姣怀疑,她父亲就是在躲这位夫人。
    这两天,楚明姣也没闲着,她白日出门,拿着纸笔,和楚南浔与苏韫玉逐一完善各种细节,在否定他们和被他们否定的循环中痛苦沉沦,夜深了才回神主殿。
    不论多晚,江承函都在等她。
    等她学该死的曲谱。
    念着这曲谱的重大意义,头两天她还哼哧哼哧地学,后面一天实在是学不进了,也太累了,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江承函俯身去看她的眼睛,凑得近了,能看见两片睫毛轻微地颤动,他伸出手掌贴住她脊骨,力道不轻不重,还是没能将本命剑剑主撑起来。
    他垂眼望了望她,问:“困了?”
    “抱你去榻上睡?”
    楚明姣很是自然地伸出胳膊,下一刻,被他拦腰抱起,绕过屏风与珠帘,到最里头的雕花榻上。她在床面上裹着被子滚了半圈,将自己娴熟地滚成一个只剩头还在外面的球,见他还一动不动的站着,于是懂了:“你还有事处理?”
    “还有一些凡间的奏本没看。”他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道:“你先睡。”
    楚明姣眨了眨眼睛。
    等到后半夜,他轻手轻脚上床时,她就很自发自动地贴过来,脸颊在被子里捂得泛红泛热,一贴进他颈窝,就像找到了归宿,安然嵌进去一样,不肯轻易挪位置。
    呼吸很轻,浅浅的,像一根挠人的羽毛。
    而为了这点磨人的念想,哪怕整整一夜,真正可以阖眼歇息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半时辰,江承函也还是日日都念着她能回来。
    他其实没剩什么情愫了。
    唯独监察之力最想让他遗忘舍弃的,无知无觉粘过来,窝在颈侧的那个,依旧牵动他的喜怒……还有不能见人的嫉妒。
    后面两天,楚明姣还是两边跑,白天出去晚上回来,冰雪殿里又热闹起来,原本清冷空旷的内殿,多了许多楚明姣的东西,摞得高高的,摆放得很是别致。
    第二日下午,她再三强调,终于在书房见到了楚滕荣。
    他苍老了不是一点两点,头发花白,得知楚明姣想要少家主位置时沉默了许久,只是问她,是深思熟虑过后决定的,还是一时心血来潮,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摆摆手,让她管上半年适应,若是能让诸位长老信服,再去登天门台。
    这在楚明姣的意料中。
    她准备去见楚听晚。
    她该给个答复给她了。
    谁知就在这时候,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空陡然暗下来,那种变幻的速度,就像他们即将要被什么巨兽攻打一样,很快,各种撼天震地的巨响传进耳朵里。
    楚家各座山头上,飞出了许多感受到惊扰异样的人。
    大地颤抖起来,青山裂开巨大的口子,闪电般往外蔓延,远处,瀑布倒流,江河奔腾,天边上,日月同现,阴阳颠倒。
    楚南浔和苏韫玉大步朝她这边跑过来。
    “怎么回事?”苏韫玉抓着她的胳膊,大声问:“不是你惹出来的吧?”
    楚明姣脑子嗡嗡的有点懵,摇头。
    “比前两次流息日的阵仗都要大,但这还没到要填人的时候,什么情况?”
    “是深潭出状况了。”楚明姣反应过来,她蓦的抽身,圣蝶之力在跟前构建出一道空间旋涡,她一步踏进去,心一路往下坠到底,声音冷得不行:“我要回潮澜河看看。”
    第54章
    第54章
    在楚家通往潮澜河的空间漩涡里, 楚明姣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但方才的情形却像个漏斗般在眼前倒流。花木尽数摧折,地动山摇, 山体或深陷下去, 或被颤得又拔高一段, 像根颤巍巍的线, 凭着一股劲吊在空中……这种异样,她此生只见过两回,梦魇中却经历了成千上百次。
    次次不得善终。
    她活到这样大,想得一出是一出, 从来不曾尝过惧怕到心悸的滋味,唯独深潭与流息日, 这东西就是悬在颈侧的寒洌匕首,出则要人性命。
    她没法不怕。
    从闯界壁去凡界,再到招魂楚南浔, 回楚家,与楚听晚谈, 从楚滕荣手里接过代少家主的责任,她的决定,已经下得够快够果断了。她都没敢让自己停下来去想以后将面对的质疑,指责,谩骂,怕耽误时间,怕一想就犹豫动摇了。
    即便是这样,还是来不及吗?
    流息日是填潭的最后时限, 而一般来说,从深潭动荡给出人选到流息日的到来, 会有四个月的时间,除去已经过去的两个月,他们明明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但若是时间提前呢。
    怎么办。
    楚明姣也没有办法。她可以在其他人性命有保障的前提下悄悄行动,却不能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出手,那样,很有可能到最后谁都保不住。
    空间漩涡停在神灵禁区前,汀白和春分正一边努力稳着身形,一边四处张望,他们跟在她身边久了,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这个时候她肯定会回来问个清楚,于是都在这里等着。
    楚明姣一步跨出漩涡,逮着两人问:“这边什么情况?流息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又是一阵地裂,汀白左脚换右脚蹦了几下,急急地回:“不知道啊殿下,我们方才按照您的吩咐在准备上门拜访各家少家主们的礼物,谁知地突然就裂了……”
    楚明姣没耐心听他说这些,直接问:“神主呢?”
    汀白摇头:“您走之后,殿下就走了。”
    这会兵荒马乱的,神主殿和祭司殿的管事们都在找他,谁知道他在哪。
    就在这时候,山崩地裂的趋势被一股浩大的力量生生遏制住,寸寸开裂的地面不再往外扩张,摇晃的山体没有平衡,轰然倒塌,江流湖泊止住了逆流奔腾之势,连狂卷的乌云也逐渐敛去颜色,开始撤走。
    楚明姣扫过一片断壁残垣的潮澜河。
    这是,江承函出手了。
    “联系汀墨。”楚明姣当机立断往神主殿的方向走:“问他,神主在哪。”
    汀白忙不迭拿出联络玉简,灵光闪了好一阵子那头才传来汀墨的话音,气喘吁吁的,像才经历一场生死恶战:“你什么事?”
    “你和神主殿下在一起没?你们现在在哪呢。”汀白低声提醒:“殿下回来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无声询问某个人的意思,而后回答:“在神主殿大殿。”
    楚明姣以指掐诀,幻化为剑,御剑而行,直奔神主殿。
    她以为这次又是深潭闹出的动静,可等到了神主殿,却发现那扇厚重高大,仿佛更古长存的青铜门外,弓着背站着一群人,最前头,又面色灰败地跪着一群人。随意一瞥都能发现两三张熟悉面孔,那都是神主殿与祭司殿的高级执事,平时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现在一个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一样等。
    见有人衣袖带风地闯进来,这些人掀掀眼皮,对着楚明姣拱手作揖,无声行礼。
    楚明姣的脚步在最前头的二祭司身侧顿了顿。
    似乎才刚接受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他佝偻着背,再也寻不到往日那种一丝不苟,板直肃正着同她叫嚣的劲。
    此情此景。
    楚明姣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这个时候,她就隐隐意识到,不对,这不对,这个事或许没有想象中那样直白简单。
    她一字不发,跨步进入大殿,门在背后被内侍无声合上,汀墨跟在他身后,恭谨地站着。
    江承函并没有坐在神主正座上,他站在那条长长的黄花梨木桌边,因为才动用过大量神力,周身十米内,半垂落的帘子,桌凳一角,包括墙面上的挂画上,都凝结了厚厚一层霜花,远远看去,像铺开了一层晶莹的薄冰。
    连眼睫与眉毛上都凝着冰晶。
    德高望重的大祭司摘了发冠,放在一侧,满面平静地跪着,未置一词,像是无可辩解,满目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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