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还是没有理解,他却当先出了门,好在孟湘家是村东边第一家,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他在村子里小心行走又有武艺傍身身形很快,便无人察觉地办完了要办的事情。
至于他为何能找回来,孟湘好奇地抓耳挠腮,直到她站在院子里往房顶看了一眼——
屋顶的稻草被人重新翻过,新草明黄,旧草灰黑,互相交错,屋顶上斑斑驳驳的,一看上去就知道修房顶的并不是个熟手的,而且那新插入的稻草中还夹着一块红布,风一吹来,便招摇地飘荡着。
桃源村的春天别有一番风情,就像是白银盘中盛着青螺、琥珀和胭脂,河水愈白,树林愈青,春花橙黄,桃花灼灼,饶是见识不凡的嬴景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也正是这般艳丽的景色才能养出那样标致妩媚的人儿来。
想着想着,嬴景便不自禁地合上了手中的书,眼眸半阖,靠着墙似乎沉睡了过去。
“你想要做什么?”嬴景突然出声,将正蹑手蹑脚偷溜过来的孟子期吓了一跳。
“啊,我看先生你脸上落了花瓣,想帮你拂拂呢。”孟子期呲着牙朝他笑。
“你那心思如何能瞒得住我?如今你做的可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回去,今天的马步再加一个时辰。”他肃着脸道。
孟子期顿时腿肚子发抖,哀嚎道:“我可冤枉啊。”然而,在嬴景的逼视下,他还是一边嘟嘟囔囔的,一边到院子中央去蹲马步了。
“吱呦”一声大门被推开了,孟湘拎着一个篮子当先一步走了进来,孟扶苏也拎着一个篮子跟在她的身后,走一步,便扭头看看她。
嬴景皱了一下眉,“这是怎么了?”
见孟湘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孟扶苏便低声道:“村子里一些人又在嚼舌根。”
正站在院子里屈着腿蹲马步的孟子期“嗤”了一声,不屑道:“那帮婆娘就只长了根舌头,天天东家长李家短的搬弄是非。”
嬴景的视线落在孟湘的身上,一路跟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们又说了什么?”嬴景语气沉稳,眼睛却沉了下来。
孟扶苏苍白的脸上露出阴沉神色,压低声音道:“他们说娘亲跟那文狗子……”他难以启齿,紧紧咬着牙,黝黑的眼睛里似有阴火在烧。
“这话是谁先传的?”嬴景盯着孟扶苏问。
孟扶苏盯着门扉,语气又轻又缓,身体里就像是有一根弦绷紧了,“听说,是文狗子自己说的。”
嬴景的嘴角往上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翻开了手中的书,伸展了一下,悠闲地靠在了墙壁上,“哦,那就没事儿了。”
孟扶苏眼睛瞬间锋利,孟子期鄙视的目光投向了嬴景,即便被他揍怕了,可桀骜的性子又让他忍不住骂道:“你看他就是个怂蛋。”
可无论孟子期说了什么,嬴景直接充耳不闻,视线落在书面上,就好像沉迷在那些“之乎者也”里面了。
孟子期的眼睛瞪得溜圆,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他身边的孟扶苏照着小腿踹了一脚,孟子期身子一歪,好在他瞬间就调整好了,却狠狠地瞪了他哥一眼,牙齿咬着唇,却没有再说话。
孟扶苏这才转过头,朝嬴景露出了一个虚假的微笑,“先生这么说恐怕是有原因的吧?”
嬴景没有说话,手下又翻了一页,正在两人对峙的时候,孟湘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短褐,头发盘在脑袋上,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了,按照她的话来说,这种服饰练舞时会方便很多,而那时,伴随着她这句话,便是三个男人一同尴尬地扭过头去的样子。
“娘。”孟扶苏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得到了孟湘疑惑的一瞥。
孟子期嫌弃他哥太腻腻乎乎了,便大大咧咧道:“娘你没事儿吧?啊——”结果,又被孟扶苏踹了一脚。
“我会有什么事情?”孟湘笑眯眯地走到墙角放得一个架子前,这个架子是她拜托孟子期给她造的,她的二儿子在自己闯荡的时候居然还学了一段时间木工,这让孟湘觉得惊喜,自觉了解了孟子期更多了些,原来他并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一直莽莽撞撞,他居然会喜欢并肯下功夫去学习这么精细的手艺活。
“娘,你真的没事?有什么可以说出来的。”孟扶苏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缕炊烟,袅袅,温情。
“或者,娘你不想跟我说……也可以找别人的,我不在意,真的。”说罢,他便失落地垂下了头,却用眼角小心翼翼偷瞄着孟湘。
嬴景此时才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就不曾移开了。
孟湘见这三人都盯着自己,却只有一脸的无奈,她用一种颇为赞赏的目光看着孟扶苏,知道这孩子学聪明了,竟会用这种方式来让她心疼,这方法究竟跟谁学的?她怀疑的视线落在了嬴景的身上,他觉察到她的视线便暗暗挺直了背脊,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书脊。
“你们想多了,我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也没有功夫去在意,我现在可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呢。”孟湘笑吟吟地拍了拍孟扶苏的肩膀,孟扶苏抬头,与她视线一相交便明白了自己的小花招已经被他娘给看穿了。
“说起来那个文狗子已经好久没见到了。”孟子期蹲着马步又被他哥踹了两脚,现在整个腿肚子都在抽搐,可他又不想在这三人面前认怂,便咬着牙硬挺着,顺便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听了他的话,孟扶苏立刻就将视线投向屋檐下坐着的男人,嬴景毫不在意他的打量的视线,还悠然的将手指微微曲起,轻轻弹了弹落到肩膀上的花瓣。
“装模作样。”孟扶苏心里暗道,却半点不相信这文狗子失踪的事情与会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跟在他身边学习的这些时日,他已经发现,这个人可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无害。若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上天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公正的话,那么,这个男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便明显说明了这天可并不是公平的,有人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即便混迹于俗人间,也只是把这些人当棋子而已。
孟扶苏厌恶死嬴景遮遮掩掩的这种态度,心里却明白若是他想要往上走,就非得顺着嬴景垂下来的这根绳子往上爬不可,毕竟士族门第在那里摆着,即便有州试、省试和殿试也不过是笼络寒门学子的一种手段,然而,寒门学子真正通过殿试能得到一官半职的少之又少。
孟湘不知道她儿子是如何对嬴景表面逢迎,暗里提防的,她如今的重点可都放在了祭舞上面,世界、观众、舞者与舞蹈这四者本来就不可或缺,她跳舞不仅仅是为了自我的满足,她是要展现自己的情感和世界给观众看的,站在越闪亮的舞台上,有越多的人看,才越能传播她要给这个时代看的东西。
“唉。”孟湘倒呆在杆上轻声叹了口气,她现在只担心自己并未亲眼见过这里的人跳的祭舞是什么模样,只听他们叙述到底还是不足的。
“你是在担心吗?”嬴景靠在她身边的墙上,低头望着她,眼睛里的色彩被墙下的阴影所淹没,却隐隐有什么夺了她的视线。
“若是你担忧,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他抿唇一笑,正巧这时风送来了一瓣桃花黏在了他的唇上。
第四十六章 丑事
风从林子里钻出,从树尖滑过,最终,将浅淡的沉沉浮浮的香气带到她的鼻端,她倒着看他,嬴景则走出山墙下的阴影,眼底的阴影也仿佛流岚一般,打着卷儿消散了。
“什么?”
嬴景浅浅一笑,“这个村子里的桃花神母祭先拿来试手,你觉得如何?”
孟湘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就像是灵巧的猫儿一样从架子上翻了下来,正与他面对面,距离近的,呼吸相闻。
“我知道了。”她眼睛弯起,声音略带涩,“可是,我现在的名声,真的可以吗?”她俏生生的仰望着他,就像仰望着星空,而细碎的星光就在她的眼中。
嬴景看着她,却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当然。”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不用担心,我可以……”
结果,他话都没说出口,孟湘就笑眯眯地背着手走掉了,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莫名其妙的,孟湘觉察到他好像生了一上午的闷气,却不知道他即使能在为什么生闷气,也不想过多去探究人家的私密。于是,晌午吃过饭便往族长家里去了,一路上村人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也不知在搬弄什么样的是非,孟湘却权当风声过耳,充耳不闻。
正走到族长家院前的路口处,后面传来脚步声,孟湘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见文抱璧挑着拎着六桶水走了来,很是英勇。
原先她还在纳闷,不知他提着六个水桶去河渠边是怎么挑水回来的,这次见着了,心中却佩服这黑脸汉子的孔武有力,只见他一肩一个扁担,扁担下挂着两桶水,两根扁担颇为平衡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水沉,甚至弯成了弓状,文抱璧肩上挂了四桶水,又伸直胳膊,一手拎着一个桶,行进间水桶不摇不晃,他脸不红气不喘,一脸平淡,只是那鼓鼓囊囊的肌肉几乎撑破了衣衫。
“二郎君果真孔武不凡。”孟湘退到一边,笑眯眯道。
文抱璧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便从她身前走了过去,谁料刚从这路口走过去,他竟然又退了回来,也不把桶放下,也不跟孟湘说话,只是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孟湘好奇地探出头去,文抱璧的脚动了动,似乎想要拦她,最终还是停了动作。
她仔细一瞧,好嘛,就在那路口拐角,文族长家的山墙外,桃花树后,文抱珏正和那宋寡妇拉拉扯扯。文族长威严甚重,平常村人无事也不敢从他家门前过,又值晌午最热的时候,这条路口竟空空荡荡的没个人,于是这两人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抱与一处,就着口吐丁香,偏来舌融甜唾,胡闹鬼混了一番。
这般伤风败俗的景象,文抱璧只看了一眼便立即退避三舍,而孟湘却偏生看的是津津有味,趴在墙边,探头张望,见文抱珏与宋寡妇渐入佳境,而那宋寡妇竟拉扯着他的手往她怀里探去,又摸到他的腰带处,此情此景难道两人就要立刻……
她眼前瞬间一黑,像是一座山突然移到了眼前似的,孟湘抬头一望,就见那文抱璧黑着一张脸堵在她身前,直瞪她,孟湘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往后退了几步,文抱璧却如临大敌一般挡在她身前,纹丝不动。
孟湘撩了撩眼皮,颇觉好笑地看着他,文抱璧撇过了头,桶里的水洒出了些。
“二弟?”文抱珏低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些厌弃,“你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文抱璧看了孟湘一眼,转过身来,叫了声“大哥。”
文抱珏“哼”了一声,训斥道:“天天就会使那个把力气,把自己当小厮使唤,都不嫌丢人。”
文抱璧垂了眼,闷不吭声,一副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模样,却让刚才明明箭在弦上却不得发的他气得够呛,心里一股火也越燎越旺。
“亏得爹还想让你去书院学点东西,就你这么一副闷葫芦、傻大个的死样子,哪里会有书院收你!”
孟湘被他藏在身后,死死地盯着他的背脊,然而面对着文抱珏的连番训斥羞辱,他依然背脊挺直,身体放松舒展,显然他哥的言语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半点的伤害。
然而,他的退让、他的无动于衷越发让文抱珏心火燎旺了。
“哑巴了?该你回话你的舌头丢了?”
文抱璧不紧不慢,低声道:“兄长,方才……”
“方才什么方才,什么人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文抱珏逼近一步,孟湘却一看要槽,她却已然没有时间避开了,刚刚退开两步,便让文抱珏越过文抱璧的肩膀瞧见了她。
“九娘!”文抱珏瞪大了眼睛,一把就要将文抱璧扒拉到旁边去,结果他用了大力气,那文抱璧却纹丝不动。
他那张原本笑时还带着些温雅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对着他的二弟怒目。
“少族长。”觉察到文抱珏是觉得在孟湘面前失了面子,所以要迁怒他弟,孟湘便抢先唤了一声,手捏着衣角,身子微微前倾,怯生生地望着他。
大太阳下,文抱珏忍不住打了个颤,沐浴在她的目光下身上竟无一处不舒坦。
文抱珏从袖子里掏出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儿,给了文抱璧一个眼色,让他快走。等视线转到孟湘的身上,他的脸上就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柔声道:“九娘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孟湘眨了眨眼睛,觉得今日的文抱珏好像格外的热切,似乎就等着她上门似的,于是,她便将原本央他帮忙的话咽了下去,侧身而立,那双在阳光下越发纯粹的眼眸定定地瞧着他,暗里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脉无辜。
“啧,那些长舌的婆娘居然这么诋毁九娘你的名声。”他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似与她站在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孟湘低下头,文抱珏嘴角一挑,嘴中依旧忿忿道:“她们都是在嫉妒你年轻貌美,你放心,她们说的我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说着,他便又朝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九娘,你该知道的,我的心意……”
孟湘的头垂得更低了,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这伪君子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这般娇滴滴水做的人儿又有谁能舍得让你吃苦呢?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穿的是绫罗绸缎……”他边说着,手里的扇儿却在她的衣袖上慢慢滑动,没有触及她的肌肤,却蹭着衣衫滑动,一寸寸向上,最终将那把扇子伸到她的下巴处,准备挑起她的下巴,然而,刚刚有所动作那扇子尖却被她用手捏住了。
“少族长……你、你不要戏弄我这个寡妇了。”她捏着他扇尖儿的手指白皙诱人,望着他的双眸又水光微颤,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尤物。
文抱珏喉结一动,笑道:“怎么会是戏弄呢?我对你的心可昭日月,你捏着这把扇子是喜欢吗?喜欢便送你了,我也会帮助你的,要知道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可并不容易。”
孟湘重新垂下头,身体发颤。
觉得她这是在动摇的文抱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手掌便不老实地要往她袖子里探。
“不!”她猛地摇头,急速后退了几步,手指拢着袖口侧身道:“我都看见了。”
文抱珏心里一颤,可等他问她都看到了什么,孟湘却又闷不吭声了,哄了几次,他的耐心也告罄了,这准备开口威胁她的时候,孟湘的态度却又突然软了,好像又给了他希望。
两人言谈的一推一拉间,原本在文抱珏手中的主动权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移到了孟湘的手中,在文抱珏自己还没有觉察到的时候,他便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我今日还有事,少族长不如给我行个方便。”
“九娘这样说,可是让我的心都疼了。”文抱珏原本挂在脸上的温雅面具也渐渐被摘下,语气油滑地调戏着孟湘。
可他这种调戏在孟湘看来简直不痛不痒,她在现代见识的*手段可比他用过的都多,两者一相比,何止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学着大人的模样。
孟湘忍耐着笑意,绕开文抱珏就往院子里走。
“哎,九娘!”文抱珏却有些急了,目光带这些怀疑,“你这么急做什么,找我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能跟我说吗?”
“该不会……你想要跟我爹提我和你说的那些吧?九娘,你要知道,你可什么都没答应我呢,即便想要从我爹这里得到什么允诺也是不可能的。”他伸手就去拉孟湘,却被孟湘躲开了,他的神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了。
第四十七章 三更合一
“我是你隔壁的文婆子,还有你娘,你快开门。”文寡妇大声喊道。
门里的人似乎动作格外的缓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吱呦”一声,门扉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手握着门边轻轻拉开了门,水银月光下搭在门扉上的细长手指显得格外苍白。
职业病发作的孟湘一向看人先看身体,那双手虽然苍白消瘦若是捻起兰花指来定是很美的。
门扉被拉开半扇,门后的人也显露出来,最先映入孟湘眼中的是一截细腰,他身上的布衣似乎是小了些,穿在身上行走间腰肢都能露出来,但是那窄小的衣服穿在身上却也似乎太大了些,夜风鼓起衣衫却越发显得他身形消瘦了。
这是营养不良吧?孟湘皱了皱眉。
“娘,你回来了。”平淡的话语却比井水还要冷。
“文婆,麻烦您了。”虽然说是道谢,态度却依旧冷冰冰的。
夫人画风有毒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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