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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茜日

    新闻说,今日台北气温有望突破三十六度。早晨的云朵稀少如一块蓝画布,阳光浓烈,令人担心脸上的妆扮会随汗水流逝。
    沉豆芙站在一间咖啡厅前,对镜面照了又照,旋转看整身是否怪异。她难得穿了红格子长裙,头发在前一天特别去发廊整理和烫捲,昨天耗费很多时间跟台中帮讨论应该如何穿搭,听完女生们的想法,又听万红一点绿的许致海的想法。
    张小猪:刚开始见面要辣死他!穿裙子吧!看起来也比较正式一些:)
    大海兄:男生还是喜欢看脸跟腿,内涵什么都是认识很久才会发现,果断穿裙子吧(???w??)?
    张小猪:你这下半身思考的禽兽=_=
    大海兄:禽你妹!
    张小猪:还好我没有妹妹(抠鼻
    鱼星味:裙子不错啊!
    大海兄:@鱼星味有说跟没说一样==
    鱼星味:比你用==更跟得上潮流~
    沉豆腐:那我穿裙子囉!
    她滑手机看昨天对话,忍不住傻笑,这群台中帮的成员讲话还是很跳tone。记得会跟他们变熟,似乎是她、张书络和余星蔚三人当邻桌时,每天上下课、吃饭都待在一块儿,那时第四人不是许致海,而是白瑭,可他们后来毕业前吵架,虽然大学也有约见面,但感情不像台中帮那么好。
    余星蔚也跟白瑭不错,因为她常做无厘头的事情逗她开心,两人聊的话题也比较女生,所以当时她很难加入她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她们后来也吵架。原因她倒记得很清楚,班上总有几位同学不用特别认真读书,即可得到好成绩,没想到余星蔚也算其中一位,尤其是她的英文能力很好。
    高三那年,班导为了增进他们英文的字汇量,要他们天天背考试常用的七千单,每天会利用早自习考试。原本前几个礼拜,白瑭跟余星蔚考前会疯狂聊天,在她得知对方考比较高分,表情一夕间改变。白瑭对余星蔚很兇,要那傢伙早上别跟她说话,会干扰她的学习。
    后来白瑭交了男友,便更少跟他们聊天了。反而是沉豆芙跟张书络比较有往来,大学经常聊天,慢慢把她跟台中帮牵连一起,出去玩便有她的份。沉豆芙也比高中时跟余星蔚说更多话,不然当时他们对彼此之间有许多误会。
    余星蔚到大学才说,等她知道为何读书那么重要时,她已经走错了很多冤枉路。高中的她不明白许致海、张书络和沉豆芙怎能一天到晚都在读书,她总觉得会错过很多青春的生活。长大才明白,读书不是虚掷时光,其实也包含在青春一环。
    沉豆芙站在咖啡厅门口等了十分鐘,远远见到张书络奔向她,一边挥手一边喊:「抱歉,等很久了吧?我刚刚确认过,许致海正搭高铁,余星蔚搭自强号到桃园,他们慢慢来,我们先进去。」
    「不会,我早点出门比较不会紧张,话说那两人干嘛要搭不同的交通工具来台北?」
    「我想又在闹彆扭吧!他们两个很好强,不会轻易向对方低头,可是我觉得许致海会上演追妻火葬场的剧情。」
    「随他们去吧!若两人真的合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月老会将他们的红线绑紧。」
    「没错,现在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张书络很认真观察她的装扮,「你全身都很完美,但你缺少一个重要的物品。」
    「什么啊?」
    「香水!我今天刚好有带出门,想说搞不好你会用到。」
    「如果我再喷香水上去,会不会给人一种花枝招展的感觉?」她担心问道。
    张书络拍胸脯向她保证,「不会有这个问题啦!以前有人对我说,喜欢闻起来香香的女生,为了满足他的幻想,我从那时开始出去玩会喷一些香水。」
    「你的香水是什么味道啊?」
    「淡淡的玫瑰香。」
    「我也试试看好了。」她害羞地说:「跟网友来往真麻烦,不知道对方看见现实中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难免,不过他该担心的是,你会对他失望,因为你够好,不怕其他人说你什么。」张书络试图帮她建立百万分自信心。
    张书络第一次听到沉豆芙与她网友的故事,比台中帮的人更早瞭解,因为她把她当成好朋友,就像余星蔚有些心里话也只跟她说一样。
    沉豆芙与她的网友在dcard抽卡认识。台中帮其他人听到她这么认识一位男生,觉得很神奇,还有种命中注定要相见的缘分,若她没在午夜前抽卡、发送交友资讯,那他们说不定没机会认识彼此。
    对方的名字,她记得很多笔画,叫顏盻日。照片看起来是个非常清爽乾净的男子,留着利落的短发,兴趣是骑车和爬山,因为平常有很多时间坐在电脑桌前,他不想连假日也待在家,否则他会闷死。
    张书络和沉豆芙坐在咖啡厅的五人座,讨论要点哪个早午餐,她一面帮她朋友注意顏盻日到底来了没,不然感觉沉豆芙紧张到心脏快从那件漂亮的衣裳蹦出来。
    不久,张书络看到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子穿了白t和蓝牛仔裤,视线四处找人。她立即凑到沉豆芙面前,轻声说:「天哪,他该不会是你认识的网友?」
    沉豆芙用菜单遮住她的半张脸,握紧张书络的手,慌张说:「怎么办?怎么办?好像真的是他,我以为他在简介说自己有175公分是假的,现在看来整个很高。」
    「身材也不错,喔,等等,他在打电话了。」
    「对,我的手机响了。」
    「你快接起来啊!」
    「好、好……」沉豆芙小心翼翼滑开手机页面接他的电话,「喂……?我是豆腐。」
    「我到咖啡厅里面了,这间生意真好,到处是人,我一时没办法辨认你坐哪。」他声音略带抱歉地说。
    「没事的,假日本来人就比较多,我们坐在靠窗这边,我会挥手,有看到我吗?」接着她举起手机,在空中摆动几下,顏盻日辨别出她的身影,缓慢走向她。
    「那个……你好,我是盻日,请问你是dcard那位豆腐吗?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跟网友见面,不知道怎么问会比较好。」他紧张地低头看手,担心她会如何看待怕生的他。
    「你好,请坐吧!我们终于见面了!」沉豆芙似乎没那么慌乱,她说话速度平稳,恢復成以往的风格,「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先看菜单?」
    「哦、喔!好的。」他笨拙地回应,接下她递来的菜单,从阅读的缝隙端视她的脸,果然跟照片上的她一模一样有气质。
    张书络见他们之间太沉默,赶紧想话题热络现场气氛,「盻日,我是豆腐的朋友叫小猪。」
    「你好!我之前听她介绍过你们有个群组「台中帮」,所以大家都是台中人,在各地工作?」他顺势回答,幸好昨日有多问一些台中帮成员的事。
    「对呀,基本上只有我跟豆腐啦!一个在北部,另一个在花莲,其他两位完全是土生长台中人,他们等等也会过来。」
    「你们四个人感情真好耶!我高中朋友剩一个到现在还有联络,其他毕业后鸟兽散,你们仍能约出去玩很难得说。」
    话本来就不多的沉豆芙慢慢加入他们的话题,「我记得你是台北人吧?其他高中同学会前往北部之外的地方?」
    「对啊,有时觉得台北虽然生活方便,交通有捷运可省一大笔油钱,但花费较高,所以有的人在大学毕业后,蛮多跑去中南部工作,连房租也整个差很多。」
    「如果朋友分佈在台湾各地有好有坏,要揪一个定点很难,可是换另一个角度想,出去玩到处都有朋友相助,似乎也不错。」沉豆芙回覆。
    「是那样没错,不过比起跑那些热门观光地区,我比较喜欢步调放慢一点的乡镇和山区。」
    「你说你之前爬过哪些山啊?」
    「我可给你看照片。」
    他们两人距离缩短,还顺便研究菜单,以初次见面来说,感觉还不错。张书络在划单纸上写了想吃的餐点,中途打岔,「抱歉,我去外面打电话给迟到很久的朋友,等等再回来找你们。」
    「好哦!顺便帮我跟许致海和余星蔚说,要是半没见到他们,要请我们吃一份薯条。」沉豆芙开玩笑地说。
    「哈哈,我会的,要让那两个迟到大王嚐点苦头。」张书络朝他们比讚后,往餐厅大门前进,没想到刚好在这个地方见到卓如光。
    他坐在离她稍远的位置,可是只要往沉豆芙的位置走,馀光铁定会扫到他与一位美女相谈甚欢的画面,他们还抓紧彼此的手,他在女方的掌背落下轻盈一吻。
    这太母汤了!张书络匆匆拍下照片,传讯息给他的正牌女友余星蔚,结果过了十分鐘对方仍未读讯息。她情急下打手机给她,那傢伙也没接电话,换联络许致海亦是如此。
    她望向对街的捷运站出口,一些人群探出头,始终未见他们的身影,令她十分担心。
    「你们到底干嘛去了?」她小声自语。
    完全置身事外的余星蔚和许致海斗嘴鼓,慢悠悠走进台北捷运站搭板南线。他们很久没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所以互懟彼此,可暂时缓和内心的紧张。
    「你不是最近过得很幸福快乐吗?你来凑什么热闹!」许致海走在她身边,一见到她,很难不耍嘴皮子。
    余星蔚已经很习惯回呛,「谁规定幸福美满的人不能凑热闹!我也不是非嫁卓如光不可。」
    「说的好像自己很有行情耶,明明是阿姨了。」
    「你这个大叔有事吗?哪天如果交女朋友能让你的火力变小,拜託你快点交。」
    「你说要介绍你大学的姐妹给我认识啊!」
    「我介绍了,你又不要!再说,你也没让公司男同事认识我们。」
    「你真可怕,有了光光,还想跟其他男生交往。」
    「这叫分散风险,不然我们年纪大不小,对方如果没打算结婚,那最多玩个半年、一年就可收场。」
    「请容我喊你为『情场高手』阿姨。」
    「话说……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你想要是我有的话,女朋友会允许我跟一群女生出来玩吗?」
    「我要看是谁,老实说,跟卓如光交往久了,并没想像中那么快乐。」
    「怎么说?」
    「觉得很累,我想他也是。」余星蔚继续说道:「你以前跟小猪交往时,会经常配合对方吗?」
    「也还好,不过小猪应该配合我比较多。」他定睛于前方,「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所以我一直用自以为的方式跟她交往。」
    「女生的感受的确很需要被关注。」
    「卓如光应该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吧?」
    「就是太擅长才觉得奇怪。」
    「不是他的错,是你太难搞!」
    「果然我还是适合单身。」鱼儿自由贯了,无法像养殖鱼被圈养在固定场所。
    他们一同搭上捷运,那间咖啡厅位在精品地带,要在忠孝復兴站下车。假日的板南线则一如往常很多人,余星蔚被挤到快没地方站,手没法抓横桿,无奈之馀改握许致海的手臂。
    「这高度恰恰好。」她满意地说道。
    他故意晃他的蝴蝶袖,「以前高中时还欺负矮你几公分的我。」
    「有吗?我以前那么纯良。」
    「是恶霸。」
    「我真的觉得很神奇。」
    「什么很神奇?」
    「你到底吃了什么比我高一颗头?」
    「男生本来就比女生发育慢啊!」
    「我看连情感发展的速度也是。」
    「哼,说的我好像木头人。」
    「你是啊!」她没发现自己已经被週遭的乘客挤到他身前,如果没用双手保持距离,她恐怕要挨到他的胸膛,感受两人危险的心跳速率。
    他故作镇定,不俯视她的脸,呼吸倒还正常,「怎么还没到?那间咖啡厅不是离北车很近?」
    「你是地理达人耶!这边到那边至少要十五分鐘。」
    「哦,原来是那样。」
    「我永远记得你是地理老师的最爱,不论是骑重机的男老师,还是会破口大骂的那位妈妈,全爱你爱得死心蹋地。」
    余星蔚记得高一时地理科那位男老师走进教室很拉风,身穿皮衣和黑紧身裤,讲话有一种伍佰风格,请全班同学站起来,用一个问题让大家罚站整堂课。
    「ok,第一堂课很简单,大家来跟我解释『什么是地理』。」老师这么问,班上没有人能回答。
    罚站十分鐘后许致海举手答覆他,「研究地球表层各种自然与人文现象。」
    「对,终于有人可回答,请你坐下,其他同学继续站。」
    许致海喜孜孜坐在谷底看各位高山煎熬佇立。而余星蔚至今还是回答不了那个问题,仅对他印象深刻,比起张书络带头让他们认识彼此,这大概是她与他的初次相遇。
    许致海听她回忆当时高中往事,咧嘴笑得很假掰,「没那么夸张,就比较有空间和距离的概念。」
    「你明明就很骄傲这件事。」
    「我只是个小傲娇。」他的表情一下苦瓜脸,一下又是放荡大笑,让人摸不着头绪。
    余星蔚以手肘攻击他的腰部,「你是更年期的大叔!」
    「没关係,阿姨都喜欢欺负小鲜肉。」他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嘴巴如对立的磁石相互排斥,一咬住对方的弱点,齿锋会拚命鑽他人话语的漏洞,非得斗到两拜俱伤,方可罢休。
    他们因为说太多话,爬楼梯时变得默然,仅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余星蔚站在顶端出口,「不是很爱呛我吗?现在好了,你体力那么差,肯定是因为年纪大,要不就是太久没运动。」
    「欺负老人家,无耻。」
    「管你的。」她做一个鬼脸,跑在前方,他拉住她的手臂,「等、等等,姐姐,带我飞,这些阶梯真要人命。」
    「你好重,自己飞。」
    「小气。」
    「你才小气。」
    他们对话的智商大概下降到三岁以下,没什么水准和内容可言,但两人总觉得很像回到关係变得复杂之前,几乎想说什么话就说啥,没顾忌,好比孩童意识到异性前,能跟周遭的孩子玩得很快乐。到了国小,大家会分男生、女生各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常有大人说,男女生的手若碰到彼此,会怀孕。孩子们自然吓得不敢触碰异性。
    余星蔚和许致海打打闹闹到那间咖啡厅前,远远见到张书络面色有难地看向他们。
    她慎重说:「星蔚,你等下先不要进去。」
    「里面怎么了?」余星蔚满脸疑惑,在她身旁的许致海亦是相同表情,问道:「还是你要我们几个别进去当电灯泡?」
    「不是,你没读我的讯息吗?」
    「没有,都是这个人害我没时间滑手机。」
    「我在帮你减少科技冷漠的时间,避免你眼睛提早老花。」
    张书络慌张地发出咂舌声,「别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到底怎了?有屁快放。」他不耐烦地问。
    「星蔚,你听了不要吓到哦。」她小心翼翼说:「卓如光他也在这里。」
    「然后呢?」余星蔚语气冷淡地问,她已直觉猜测到对方想告状的事。
    「他跟其他女生在这里约会的样子,我还拍了照片。」张书络掏出手机给他们看那张宛如捉姦在床的画面。
    照片中的卓如光深情款款牵女方的手,这眼神令余星蔚想起来,他曾接近她做过一系列相同的事——照三餐私讯、带她去餐厅、牵手和接吻。
    她没回话,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会面其他女生,跟她们四处云游、夜宿饭店,不过实际看见那张照片,还是带给她不少衝击。
    她以为她不是那种偶像剧里面出现的正宫角色,在发现小三、小四、小五等存在之后,她不会落下挫败的梨花泪;她以为她能坚强面对卓如光的出轨,并冷静走向他,泼他一杯冷水。结果,她连走进去餐厅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站在原处,捂面哭泣。
    脑中出现的不是那天见到他手机显示的讯息,而是他们从高中至今相处的画面。她不会原谅这个人,不过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责怪他,甚至设想过好几个答案帮彼此脱罪。
    两人都有一种极度烂好人的感觉。他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陪伴很多任女友,在他面前,每一任皆被甜言蜜语拐骗。
    到底被他骗的是过于不甘寂寞的心,还是满足她与他人交往了事的随便心态?她本来心意肯定的不得了,然事情发展至此,她的思考回路像是断了线,那些美好的回忆转成泛黄的黑白照,慢慢坠落在她的心底,週遭燃起青焰,低温烧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即使她哭得断肠,卓如光也不过是她生命中短暂出现的一道曙光。
    没什么大不了。
    吃饭、出去或逛街,她可以一个人达成这些事,也有朋友、同事在她身边,其实很难完全独自生活。
    没问题的,在他之前,她习惯自立自强。就算现在跟他分手,她也有自信活得比他好。
    余星蔚试图擦去眼角泪水,下一秒双眼又继续像打开水龙头那般淌泪,哽咽地说:「怎、怎办?我没那么心痛,可是我停不了哭泣……」
    「你这爱哭包。」许致海面无表情一手掌住她的头,「笨蛋、混帐、傻瓜!谁遇到这种事情能冷静?」
    余星蔚听到他说这句话,内心压抑很久的情绪再次爆发,涌现更多汩汩泪川。
    「对呀,我很想衝过去赏他一拳,都叫他要好好对待你了。」张书络愤恨不平道。
    「马的,越想越气。」
    「我们也无法做什么,对吧?」
    「我受不了,别拦我。」
    许致海在两人前落下这句话,丢了他背上的包,直衝餐厅找卓如光理论。
    她们没跟上去,因为张书络光是安慰余星蔚便分身乏术,还忘记告诉他,沉豆芙与网友初次见面很重要,不能被他们几个搞砸,坏了她的幸福。
    餐厅门口传来几声椅子被推开的巨响,盘子、餐具和玻璃杯跌至地面,吓跑一些客人,服务人员赶紧衝出来送他们餐券,他们挨了不少怒骂。
    「海兄,干嘛去了?」余星蔚从张书络的肩窝探头,妆花掉,眼皮哭肿,要是许致海在这里应该会笑她的程度。
    张书络拍了拍她的背,「他去帮你报仇,我们挡不了,他一旦说要去做某事,绝对会达成。」
    「报仇?」余星蔚还没意识到事情多严重,立即见许致海和卓如光扭打到地板。
    鼻青脸肿的两人仍不愿收手。许致海出拳不留情面,把对方那张俊俏的脸庞多了几道伤,吼道:「你凭什么让星蔚伤心难过?」
    「我没错,错的是她,是她先出轨,这样你满意了?」卓如光的脖子涨红,刻薄笑出声,「孬种。」
    「你说什么?」许致海想衝去狠狠揍他一拳,被挡在他面前的余星蔚阻止所有暴力。
    「小蔚,你跟我在一起时,能保证没想关于许致海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即使跟我交往,也是掛名义的,像我其他女朋友,只想每天快乐,因为无法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很痛苦。」
    余星蔚听见他说出那些禁止外洩事项,她放开张书络的手,衝到他们两人之间,推走卓如光,声音嘶哑地说:「不对,是你先出轨,在遇到我之前,你同时跟很多女生交往和发展关係。」
    「那又怎样?我有对你不好,让你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吗?」
    「没有,你没对我不好。」
    「所以我哪里不对了?」
    面对卓如光的质问,她无话可说。晃眼间,视线快被怒涛的海平面淹没,她试着用嘴巴呼吸,偏偏无用,胸口被水压迫,难以吸到氧气。
    她就那样眼睁睁望着卓如光和不知道排第几的女友,两人使眼色迅速离开现场,留下一群深感错愕的台中帮成员、餐厅员工和客人,连沉豆芙也焦急站在门口,忘记今天是她重要的日子。
    丢脸丢到台北。余星蔚无法拋下一切走人,鼓起勇气戴牢面具,学习大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餐厅店长算出一笔惊人的和解费用,她不断抱歉,还留在现场协助餐厅人员復原场地,其他人过来帮忙收拾残局,弄倒的桌子摆正,椅子拉回桌边,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抚平这事件。
    一个美好的早午餐时光受八点档剧情那般衝击,毁于旦夕,他们精心策划的约会没任何浪漫气氛,余星蔚面色铁青走向沉豆芙和顏盻日面前,鞠躬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们要不要晚上改吃牛排之类?我请客。」
    「你快起来,今天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渣男。」沉豆芙搂住她,害得怀里的人儿再次放声大哭。
    顏盻日拍着她的肩膀,「没事,台北那么大,等下我带她去别的景点就好,不过这时间人应该会越来越多人。」
    「你们都会跟我来吧!我希望你们在场。」沉豆芙担心余星蔚一个人会胡思乱想,在心中责备自己的不好之处。
    她将沉豆芙抱得更紧,「嗯,我知道,会跟在你们后头。」
    「耶!我们要去当大电灯泡了。」张书络手舞足蹈。
    沉豆芙帮他们用app叫了一辆七人座车,前往一处能够看海的景点。沿路能见淡水河、渔人码头,余星蔚趴在窗边,见蓝绿外观的淡海轻轨行经道路,再盯远方出海口的美景,几艘渔艇、轮船停靠平静的海面。撒了金粉末银河折射璀璨光芒,令人误以为白日也能仰望天上繁星。
    明明早上是一阵狂风暴雨袭来的感受,余星蔚眺望大海,内心逐渐如没有波浪的海面那样沉静。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毕竟她连「分手」二字,当下没说出口,面对卓如光的提问,她也回答不了。
    ——「所以我哪里不对了?」
    她回想卓如光说过的话。
    的确,他待她不薄。在他们约会、吃饭和相处时,她拥有他的每一个时刻,不过就像使用游乐设施那样,需要跟其他女人抢他可以的时间。
    她要的是在彼此心中唯一特别的对象。她不是寄居蟹能轻易换家,而她是鱼,习惯待在舒适的水域过活,喜欢有家的感觉。她的家跟大海相关,离不开风中的咸味。
    人常受到周遭环境影响,认为自己年纪大不小,着急寻找一个对象,例如她这几年的作为,有些她爱上了,却没能走到最后,或她对关係疲累,选择分手。不论是她提的,或是对方提的,他们都太着急将自己作为商品半卖半赔送出去。
    如许致海问的话,她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她的耳边传来浪打上岸的声响,放眼遥望他们来到水管公园,车放他们踏地,便缓缓驶离现场。
    迎面来的是大片的绿坡和湛海,天空的顏色逐渐被即将下班的暖阳染成枫红,走在那些盘根错节的设施间,拉长的影子仍见交织复杂的图纹。
    她慢步跟在后头,思考了很多事——她想换工作,想寻找自己还能做的事情,不想再被感情一事绑架她有限的时间。
    然后,大家有默契地从沉豆芙和顏盻日的背后退开,在群组留下「我们待在附近,有事随时call」、「加油啊,我们的妹纸!」等鼓励的话,集气希望能让今天的网友相见变得更圆满。
    张书络和余星蔚到绿坡上,眺望大海,而许致海则待在对面墙的阴影处,坐在那边看着他的朋友们。脸上的伤隐隐作痛,嘴角瘀青,颧骨略肿,还有被卓如光指甲刮破的爪痕。
    他平时不会出面处理事情的,哪知道今天到底哪里忍不下去。当时他走到餐厅内,亲眼看见卓如光与他其他女友接吻的画面,一肚子火忽然冒出来,任何理智与常规拋在脑后,只想着:原来他是这种人!余星蔚怎会跟这种人交往?
    不管怎说,当初鼓励她跟他交往的许致海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他脑中剩余星蔚哭得稀巴烂的表情,平常她傻里傻气,搞出一些蠢事,也常被人甩,或跟谁分手,要不就是单恋未果。每次她都笑着带过那些往事,说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些人。
    这次呢?这次她真的喜欢卓如光吗?他不晓得她真实的想法,他们也好一阵子没好好交流。与其说是工作忙,不如说他很逃避跟朋友发生感情问题。有一次尷尬的经验就够了,但他的心还是没办法控制日久生情。
    张小猪:喂、我让星蔚带你去厕所疗伤,顶着一脸跟谁打架过的痕跡,很丢脸欸!
    他看了一眼张书络,低头敲字,写道:「叫她不要过来,我没事,事情结束后,她收拾很多事情,我比较亏欠她。」
    张小猪:你要好好表现,好不容易她要恢復单身状态,你不把握她,要把握谁?你的女同事?
    大海兄:我是一介孤单老人:(
    张小猪:不管啦!你自己看着办!
    大海兄:_(|:3」∠)_
    许致海关掉手机萤幕,抬头马上与余星蔚对到眼,她的眉毛呈很虽的八字,脸上写满「让你这样,我很抱歉」几个大字,可这不是她的错啊!是他出手打了卓如光,该道歉的是那个混帐,永远轮不到他们来说那三字,还负担什么赔偿费……
    儘管脑中有那么多话想说,他实际挤出来的话,剩下两字,「干嘛?」
    「抱歉,连累你了,我们都不晓得原来卓如光那么渣。」她难为情地说:「谢谢你替我出气。」
    「谢屁。」他坐在草地故作瀟洒,话比平常少了很多,心脏不知怎地啟动了加速装置,他使劲力气调整呼吸,仍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量大得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他很紧张的原因。
    她从包包拿出ok绷、棉花棒和药膏,「你别动哦!我帮你擦药,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我去厕所擦就好。」
    「这里厕所在哪?」
    「找一下肯定有。」
    「那我跟你去。」
    「男厕也进去吗?」
    「对,看你有没有好好擦药。」
    在这种时刻继续跟她僵持下去,似乎有违男性尊严。他抿了抿唇瓣,闭起一隻眼,「你擦吧!我怕你跟到男厕,会被当变态。」
    「拜託,是让你们大饱眼福吧!」
    「就你这姿色,等个几百万年再说。」他的嘴角上扬,可是感受到她接近的气息,嘴巴抿紧成一直线,连呼吸都不敢任意汲取氧气,不然会闻到她身上的花香,肯定是张书络教她奇怪的知识,出来喷什么香水!
    这香气如葡萄酒那般香醇可口。他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放纵自己去偷闻芳香。他还感受到她的指尖有多柔软,的确眼前的是一个女孩,不是他的兄弟,全身上下的神经接受到这讯息,忽然变得紧绷,更放大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和触感,尤其他现在是闭眼的状态,感觉会无限夸大。
    啊,不行,越来越母汤了。他情急下张开眼,又和她对到眼,她迅速移开视线,继续帮他的唇瓣抹药,如此近到不行的距离,使他產生很多疑问:为什么她的眼睫毛那么长?何时眼睛那么大?嘴唇是擦了唇蜜、口红那类吗?么寿喔!干嘛靠那么近?
    他对她有越来越多重新认识,双颊滚烫到像夏日晒柏油路的炽热,心脏还有种被千万台车碾过的痛感。他低头抓住她的手,抢走她手上的工具,「我去厕所自己用,你在外面等我。」
    「我快帮你擦完药了说,伤口很痛?」
    「不痛,自己擦比较习惯。」
    「就说我会帮你处理好。」她握住他手中抢走的器具,「拿来。」
    「鼻要。」他故意学她酒醉时说话的语调。
    「正经点,我真的很认真在帮你擦药膏。」
    「喔,给你啦!动作快一点,不懂你为什么要擦那么久。」他敌不过余星蔚的命令,只好再次闭上倒数计时,闭气最多一分鐘,超过会窒息。他从六十开始倒数,她的动作似乎有照他说的加快,但他的心脏在打鼓,缩短他憋气的时间。
    撑不到三十秒,他便自然呼吸,内心也不像方才那么混乱,终于能好好躲藏在他的脑中世界。想到刚见到余星蔚的时候,她的造型很像男生,不像现在留长发。
    她会做很多搞笑的蠢事,上课不认真听,要不就惹很多老师生气,罚站少不了她,甚至会跟男生打架。
    她唯二安静得像不存在于教室,大概是上美术课和国文课的时候吧?他印象有点薄弱,那时间点是高一或二,她头发及肩略翘,低头看桌面的画纸,发丝会垂掛两边,从侧面观察她,会认为这和平常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画画的时候很专注,不会跟其他人聊天,默默勾勒她心中所想的模样。
    她上国文课则是一副快睡着的嘴脸,当老师要求我们练习写作文或造句,她会卯起来写个三、四张让老师看到头疼。
    她在他心中仍是一个麻烦人物。他很想对她说内心的感觉,又怕时机不好,毕竟她还没跟卓如光彻底分手。要是他真做了那些事,肯定对他们都不好,因为大家很忌讳「无缝接轨」的事,更可能传他们不知道从何时起,其实就在一起。若有这些事实,卓如光绝对会把握这事,言语反驳他们的话。
    「好了,你快点张开眼睛吧!」她坐到他旁边的空位,远眺逐渐沉落海面的落日,沉豆芙、顏盻日他们与张书络会合,一同坐在更前方观看黑夜降临前的美景。
    他睁眼,立即捕捉几朵粉红云经过他的头顶。他将手机切换成相机功能,将眼前的景象记录下来,感叹道:「这地方真适合看夕阳。」
    「沉豆芙的网友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她闭起双眼,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哼歌伸懒腰。她的膝盖微弯,向后仰看天空。
    她忽然听见几声照相的声音,转头看他时,他的手机正对她,「再笑一个。」
    「不要,你侵犯我的肖像权。」
    「我偏不遵从什么规定。」他现在就是想拍她的照片,谁也拿他没辙。
    「奇怪的人。」她笑着移开对他的视线,看向前方思虑良久,「不知道过了几年后的我们会有何改变?」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不然夕阳再美都要变丑了。」
    「也是。」
    他叹了一息,往她的方向挪一大步,她则往右边又挪一大步,对方不甘示弱,继续移动他的身躯,将她逼到最边边的位置,紧紧靠在一起,两人的手也不知不觉在背后玩弄对方的指间,贴合彼此的掌心。
    他们在那之后没多说一句话,仅仅依偎对方传来逐渐上升的温度,坐到其他人准备回程,他们才不捨地松开,跟着走到淡海轻轨乘车处。
    路走了很久很久,直至将身后的星空拋下,他们搭上轻轨,回到红树林站转乘红线离开曾经交流彼此温暖的地方。
    他们各自选择了喜欢站或坐的位置聊天、沉思,不管是说服自己喜欢他人或交往的理由,还是他们如何解释彼此之间关係,总之他们没太多交谈,倒是沉豆芙和顏盻日很有话聊。
    聊到张书络很想谈恋爱,跟坐在身边的余星蔚说:「我们快去拐一个男友,放闪回去。」
    「哪那么容易……」她越观察许致海,他越故意不让他看见脸上戴了哪个表情。
    然而从远离喧嚣的大海返回热闹非凡的都市,他们的日常似乎没什么变化,在台北待了两天一夜,晚上返回台中,隔天早上八点准时上班,宛如六日是风平浪静的两天。
    她不禁想,她的日常真的会一如往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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