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素喜说书,今日要根据钱先生的话本,自头说起前朝一件今古奇案。
话说从头,从前有位书生姓钟,学名子透,原是位贡生,口头禪「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未中举发家便遭逢失怙,家中只有一位独子,平时收入不足以赡养寡母,只好自学堂輟学,在街上配唱丧乐,一支戏班见他是可造之材,便拉拢他,子透签了身契,方知到底进的不是戏班,签的也是酒楼身契,他虽不要,无奈文书已成,龟公道若是不从,就得送官,子透只好入楼工作,起初以为作的是小二,没想这楼是栋男风馆,叫九花楼,如今只缺小官人,不缺小二了,子透改扮女装,便由龟公取花名「心儿」,作清官人陪酒。
子透起初大不愿意,不料来往间冠盖云集,即使是零散缠头,资财竟足以赡养寡母,比起外头工资不知好上多少,这份工也就姑且做下,未曾稟告母亲,只说加入戏班,每日搭戏,散戏了就领现银,多有看戏客人致赠薄礼,对家中支使多有助益,如此,母亲竟不深究,反倒乐意,鼓励子透继续营生,子透便不好脱手了。
却说市街上一名无赖,唤长生,虽没钱梳拢,却素有男癖。心儿作清官人,身价甚高,长生自知荷包困窘,便日日在花窗下倚着红灯,把那娇娥偷覷,对心儿日渐发馋。某日,愈发肥了胆铁了心,竟越过守门,埋伏在庭院里,趁那心儿离席解手之时,于四下无人之时把他劫去,楼中相帮未曾得知,待那心儿回席,神色大变,方知长生已然得手。
老龟得知此事,知楼中嘴杂,不好隐瞒,心儿已不能继续作清倌人,遂要长生付钱,摆酒梳拢。长生本是地方无赖,只知耍赖卖乖,楼中相帮便剁了长生一根小指,长生怕九花楼追杀,自此销声匿跡。
老龟欲寻个贵客,替心儿遮羞;客人们好的都是未得手之时,真被人得手了,如何愿意出钱戴这绿帽?有的清官,趁着尚未梳拢,就暗地里偷偷地嫁人作妾,将身契赎回来,也是一劳永逸。
最终,龟公替心儿安排一名好客,叫作钱若,用他的名义替心儿开席摆酒,出了梳拢的钱,而后心儿就成了浑官人,表面的相好是钱若,钱若也专作他一个,实际上却开始接皮肉活,收穫甚丰,钟母虽觉有异,不好过问,除此之外,钟家经济好转,老宅改建,两母子生活无虞,钟母久病得瘳,日子安稳舒适。
却说二载以后,心儿与龟公合约期满,两不相欠。龟公依旧为心儿挑选客人,不亦乐乎,心儿也做得风生水起,未图改行。
心儿虽熟文理,从前学的是八股、圣人,对风月场内吟诗作对,一概不知。龟公见他有望争气,作个花街状元,不辞花费重金,延请一流乐伎、家伎,精心致意教他弹琴、琵琶、吹笛、弹箏等,又请教习老师教导摺子戏、粤戏、南曲。
至于吟诗作对,写文章的工夫,他与楼中狎客长日磨练,用心专精,终于水到渠成,文武双全。
九花楼生意兴隆,心儿门前从未冷场,每日只作清客生意,只有真正爱护者,才允他採摘;如此不久,先前花费的教习之资,竟翻了几翻,令龟公与心儿甚惊甚喜。
心儿一作烟花场的花魁首,便有雅客自大江南北慕名而来,从前有些客人尚未忘情,仍耗费千金,自来关心;有的不堪花销,没续前缘,亦不强求。
钱若是商人,资财耗尽,便携家带眷,赶往他地经商;心儿与别客重新摆席,结作夫妻,此话不提。
老龟嫌「心儿」名字太过俗气,子透又不愿家世曝光,自得另取新名,别置新宅留宿客人,又怕老客不知是心儿,就留一心字之意,表字子衷。
不出一年,民乱自南部蔓延而上,贼人们的首领姓杜,名天。却说乱贼们打进城里,把各娼馆的妓女尽数掳掠,九花楼竟不能免,娼人们皆知城里沦陷,国家朝不保夕,纷纷自尽。子衷却奉杜将军为首,并不抵抗,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又为他弹唱小曲,陪酒助兴,杜天很是尽兴。
一名小倌,名唤雅翠,与子衷为同楼姊妹,本来图个烈名,也想自尽,却不敢独自,怕死了没人知道,夜里就找子衷说贴己话道:「姐姐怎能对个贼头如斯服贴?何不与妹妹一同绞死了,免受贼人轻薄,又能图个节烈之名。」
子衷回道:「你要去死,我绝不阻止,只是都有脸卖屁股了,为何没脸苟活呢?当朝对我有何恩惠?家中人丁稀薄,仅我与老母耳,温饱都成问题,何以我要对这般无能朝廷殉死?」
雅翠听罢,竟觉有理,请为子衷僕童,子衷也不见外,当晚与他歃血,道:「我已跟了杜将军,是他入幕之宾。城里乱事虽未消停,我有这个靠山,他必保我一命;你跟着我,性命理当无碍。杜将军抢夺甚多,足以保你我两家吃喝不尽,从今以后,你为我与将军鞍前马后足矣,不必再作官人强顏欢笑。」雅翠当即泪下,发誓今生从此不作官人。
翌日,子衷即稟杜将军,将军欣然接纳,雅翠与二人同住一幕。
子衷又说:「稟将军,谢将军隆恩,僕本鄙陋之人,何等有幸受到将军的抬爱。只是老母独居在家,令在下甚恐不能尽孝,恳请将军开恩,让在下探望老母。」
杜天见子衷不愿独享富贵,甚是肯定,道:「足下虽出身九花楼,却真正是冰清玉洁之士,国家兴亡之际,我所见之人虽多,尽皆跪求饶命,惟足下一人有名士风采。今生得与足下相知,甚是我幸,足下之情亦合我意,岂止探望?我定派人,速速将足下母亲接来。」便使钟母同住。雅翠虽未将父母带来,但时常携财费回家孝亲。幕中偶有秽乱之事,或者两人,或者三人,姑且按下不论。钟母虽不能苟同,知道子透对她孝顺,故从未指责,只是走避。
却说子衷心意已决,与母坦白后,当眾改回本名,向九花楼里猪八戒与关公像烧香献花,发誓再不作官人,后折断往昔受赠之步摇、臂釧,焚烧耳璫、衣裙、鮫綃,便重整发髻,系好腰珮。
杜将军见状,问道:「足下所折臂釧,能市百金;所焚之裙,皆綾罗绸缎,你若不乐见,可以典作他用,或者赠人不妨。」
子透说:「娼女尚且愿为节烈之名而死,我的裙釵都来自九花楼,他人肯收吗?」杜将军竟觉有理。
子透道:「辱没大将军恩威,愿收在下作小,在下粉身难报。在下虽是个贱人,倒也清白过,没什么远大的目标,只愿与老母安生;可惜国朝倾颓,皇族败乱,兄妹宫中淫戏,民间贪官横行;眾人楚囚对坐,隐觅于楚楼朱门中,作这春秋大梦,遂致城中娼馆林立。」
「这年头多的是连自个儿生存,都尚无馀力之人,况是养儿活口?要是倚门卖笑能安生,世人又怎会图这节烈之名?却是这些年来,作皮肉生意,收入渐减;在下原是本城的花魁首,尚且如此,花榜中居于我之下的,又如何呢?」
「在下虽不学无术,却深明将军乃龙虎之才,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今国中局势,龙蛇混杂,赖将军平定。在下愿随将军左右,直至登基,许将军重现有宋一代之盛世!」
杜天本安逸于扎营至此,子透焚璫时,一番慷慨激言,竟让他大澈大悟,当下召集门客将士们,将此城作为后勤,使子透出任军师,出谋划策。
一切准备停当,杜将军留老弱残兵在城,其馀兵马皆携粮草与武器,偕他发兵,攻向京城,子透随行。
雅翠父母健在,不宜远游,杜将军便给他一笔钱,让他在城中娶妻生子,作小本生意。子透也请雅翠照顾钟母,子透应允。
一月,天寒地冻,军卒们过江,马摔入河中,不知所踪,兵多淹死,刀剑被冲。总督趁隙发兵,交攻不过三月馀,杜将军见死伤惨重,士气低迷,遂率全军投降,子透也入狱中,等候发配。杜将军一支虽伏,东、西、北仍有三路军在全国作乱,民乱未息。
子透想:「雅翠真正是聪明之人,留在故乡赡养父母。我本以为自己有经世之才,奈何把杜将军害得好惨。我虽不肖,只盼雅翠多顾念我老母亲,令她冬日里不至寒冷,飢饿时仍有米饭吃。」
狱中泥淖不堪,湿气恶寒,子透战中受伤,入狱后病情恶化,痛中辗转反侧,恍惚进入噩梦,以为还在学堂读书,不料此身仍在狱中载浮载沉。
为了给母亲积些福德,他求狱卒让他吃斋唸佛,卒子应允,他便在狱中抄经、持珠。一载荏苒,子透战时所受之伤,已渐瘳,病体稍安。
一名住持来探监,曰:「老衲听闻,狱中有一名虔信大德,已持斋茹素逾一年,原来便是施主。老衲请施主到敝寺修行。」
子透甚感欢喜,狱方也同意,他便收拾行李,与住持同行。到了当地,子透方知,原来那寺院正是钱若出钱修建,接他来修行是钱若的主意。
见子透虽消瘦,冰肌玉骨却未曾褪减一吋,钱若告诉住持:「师父,子透不久就要剃度,弟子怕他凡心未泯,未如使他到弟子家中暂住几日,弟子尽力为他完竟世俗心愿,如此方是真正剃度,而非表面落发尔尔。」住持允准,子透即随钱若回家。
回到钱家,钱若道:「我在外地经商有成,生意不便断绝,因此没有归乡,即使如此,心中兜转,莫不是你之形影。我早听闻你在京城被关押,为救你出来,疏通不少钱钞与人脉,能再见到你,恰是如梦似幻一般;就算改扮男装,你之气质,亦与往年同,定是因你本非尘世之人,许再十年,君之形貌变矣,神态亦不改。」
子透听罢,扑通一声跪下,稽首道:「谢钱老爷恩德,在下本误堕烟花之地,不幸被无耻流氓染指,险些无法翻身,多亏钱老爷,我钟某人一生,便就此不同了,这辈子两次大劫,皆为钱老爷所救,是在下祖上积德,三生有幸,我钟子透此生此世对钱老爷您,真是万死不辞!」
晚间叙旧,子透告知钱若已发誓不作官人,忆起往日生涯,亦多作贬低之语。子透焚烧裙璫一事,钱若亦有所风闻,虽心头甚是喜欢,惜不便强求。子透心下知道,甚是抱愧。
钟子透在钱宅居住一旬,钱若与钱夫人皆奉为上宾,更令钟子透愧疚,愈生离去之意。
一晚,惟子透、钱若二人对饮,钱若叫家伎上来弹唱,子透献唱《绣襦记.莲花》,钱若找出一件丝绸的红披风,披在子透肩上,教他演李亚仙,钱若自个儿而今贵为大户,却要趴在厢房地上,演困苦的滎阳公子。
子透唱一曲〈香柳娘〉道:「看他似饥鳶叫号,饥鳶叫号,恁般苦恼,我闻言不觉心惊跳,看肌肉尽消,肌肉尽消。」
钱若拿着脚本,随家班奏乐,唱道:「病骨冷难熬,遮身无破袄。」
子透雅兴大发,唱道:「解绣襦裹包,绣襦裹包,且扶入西厢煖阁,免敎冻倒。」作势将钱若扶入牀中,钱若与他对眼,已有醉意,两人搂抱,闭起鳶帐,钱若扯子透披风,对着雪白颈项,作势要亲,子透为偿恩公赏识,亦不拒绝,二人对戏,缠绵至斯,彷彿真个李亚仙、滎阳公子在世。青眼相对,子透动情,钱若有意,遂合欢如旧。
翌日,留守在门外倒夜香的奴婢已知二人同房,只是不敢过问,便在二人出门后,揩拭脏水,将留有印记的床单示予钱夫人。
钱夫人与钱若争吵,「钟先生是您的上宾,也是妾的上宾,可惜他原不是个书生,却不知是打哪来的贼妇,公然入妾家中淫乱,迷惑恩公,图与妾共事一君。已生之祸端,妾不敢争辩,只是容不得姓钟的这等无耻之徒,继续待在大堂之中,与妾共处一簷,还请恩公遣人即刻送走便是。」
钱若既然得手,解去相思之苦,并无理由再留子透,子透亦知趣,便主动向钱夫人请辞:「这段时间为老爷、夫人增添不少麻烦,在下对钱夫人尤是愧疚,谢两位恩人盛情款待,在下没齿难忘,剃度时间将近,还请老爷赐我车马,送我回寺。」钱若便拉他手,絮絮叨叨交代他,好生照顾自己,手虽捏得紧,奈何妻子在旁,不敢造次,便站在钱宅大门口,目送钟子透的车马离开。
钟子透回山后,寺中上下已知消息,都认为子透淫乱,没资格剃度与他们共修。也有人怕子透入寺后秽乱宝殿,令眾师兄弟们走火入魔。
住持为息风波,只得将子透关进柴房中,殷切叮嘱道:「施主在此清修几日,老衲会吩咐小和尚按时过来送餐。待施主凡心清净,即可入寺为僧,这段期间,还需施主屈就。」
子透也应承道:「师父是为我着想,欲平息眾怒,在下怎可能不心服呢?」
住持见子透很是乖巧,便承诺为他加多餐食,不令他劳乏身子,钟子透遂谢过师父。
入夜,一名僧人来送茶饭。子透一见此人,颇觉面熟。
那僧人一见他,表情乍变,悄悄喊了声「心儿」,子透见此人只有九指,方知是长生。
子透道:「在下确实是心儿,原来长生哥竟到此处,可否请问详细?」
长生说道:「我被你大爷剁了手指以后,没脸留在村里,兀自逃出,一路上怨愤难平,姦污良家妇女,在附近被衙门抓了起来,县太爷罚我作苦工,为僧人煮饭、洗衣、烧水、种田、挑粪,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没有以前舒坦了。」
子透一听,心说此人罪孽深重,倒也不失报应。
长生又道:「一路姦污民妇,实非我本来作为,只为小指被剁,我尊严有亏;每见这小指缺处,便想起你;虽身在佛门清净之地,罪业依旧深重,这念想数年间总未曾消停。」见子透恢復男装,模样依旧清丽,又要动火。
子透说:「此乃清修之地,不可行骯脏之事,否则徒增业障。」
长生道:「我放你出去,你便答应我。」子透说好,长生便悄悄放他出去,两人约在山下碰面,子透念在旧情,并无爽约,长生便遂了心愿。
子透扣整衣物,道:「当年若你没污了我,我还是个清官人,也不能沦落至斯,如今就算你放我走,仍对不住我;剁了你一根小指,亦不足以赎偿此罪。只有替我做一件事,我可以原谅你。」长生被说得满心愧意,便请问详细。
子透道:「我有一名恩公,名叫杜天,是名将军,有鸿鵠之志。在你离开后,我们城里原是被这杜大将军攻陷了,将军却不轻视我,反而赏识我,让我作他军师,为他出谋划策,封我为国师,答允在建国后,让我典定制度。」
「你和钱若都不把我当男人看,只视我为妾妇,相较之下,杜将军真是我的知音,只可惜我无法担当如此重任,竟害他……若非他听从我言,贸然攻向京师,如今肯定还在城里,即使外敌攻入,佔了地利也未必会输。」
长生道:「听你一说,这廝也是条好汉。他若因你入狱,你把他救出来,与他便互不相欠,届时,你可以与我安心去过日子。」
两人商量好要劫狱,子透道:「此事必成,否则在下将终生抱愧。」长生也道:「洒家本为罪身,无牵无掛,为了心儿犯险,何尝不可?」心意相同,于是结伴回京。
长生先与当地流氓打好关係,子透则入戏班,艺名改为「柳儿」,后整班被买入某官差的宅内作家班,子透与那官差得以结识。两年后,子透见时机已成,便与长生约定行事。
长生伙同地痞到天牢外作乱,吸引看守注意。子透再透过那官差,疏通内部狱卒,用其他死囚,偷龙转凤,将杜天换了出来。
事成后,三人在客栈稍作休息。杜天此生还能看到子透,很是欣慰,忍不住抱头哭泣;子透以为能与杜天相携远走,又破涕而笑。
原有许多话,待从头倾诉,才出城,就在关口被拦下,一名卫士指认出来:「这不是前阵子逃离劳役的长生吗?」没想事情败走,竟为长生。
三人皆入衙门重新问审,定了罪名。
兆尹问长生为何放走子透,长生说:「他答应与我相好,我心里实在按捺不过,很喜欢,就放他出来了。」
又问杜天,为何钟子透想尽办法,将他自牢中放出来。
杜天说:「俺们是契兄弟,彼此有过许诺,今生拆不开,若是一起入狱,还得关在同一间;若一齐出来,还得在同一处廝混,哪有独活之理?」子透听说,甚是感念。
到了问审钟子透之时,全场嘈杂不断,有人晓得钟子透出家一事,间话道:「要不是他做了丑事,老住持也不会将他关在柴房里。住持是要他静心,没想却和野男人私奔。」闻言,满场大笑。
兆尹大人敲响惊堂木,宣判道:「国朝禁止狎妓,何况男娼?钟子透本是乾净人家,还是贡生,竟与钱若、长生、杜天三人通姦淫乱,辱没圣朝威严;谎称出家,逃避刑期;煽动杜天,颠覆国朝,尤其叛逆之罪,无可赦免!来人!出狗头铡。」
左右禁卒便一起推出狗头铡,两名禁子将钟子透强扯到铡前,推他跪下。
钟子透硬了颈子,抬头望着兆尹大人道:「钱若是我的丈夫,长生是为我梳拢之人,杜天是我的恩公,我接纳他们有什么不对?女为悦己者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现场观眾虽多,却无人听信。有人望他脸上啐了口唾沫,说:「住口!你是个男人!」
兆尹大人敲了惊堂木,冷声喝道:「旁人肃静!罪人还有什么遗言,儘管交代,说完就行刑了。」
钟子透说:「如果我做的事,有哪件是罪,不符合人情义理的,我死后,头就滚得远远的,身体立刻瘫软;若我所做之事,皆合圣人情理,不过知恩图报耳,我死了,头就待在原地不动,身体端正趺坐,当即入般若之境。」
子透说完,兆尹大人一声令下,禁子将他靠上狗头铡,头放入木板中,钟子透闭目不语。
禁子拉绳,狗头铡刀落,头「咚」一声,掉在地上定住,地虽平滑,头却不滚动。
待头与身体切作两截,尸身跟着落地,好比佛祖结跏趺坐般,仵作去摸,尸体已经冰冷、僵硬,宛若坐化。
仵作纳闷:「一般死者,最快要三到四个时辰,尸体才僵硬,此事当真非比寻常。」
还有馀的二三事:长生虽非主使者,仍被收进牢中关押。杜天虽望同死,兆尹却道:「绝不可遂罪人之愿,你必须为朝廷尽心尽力,偿还你所犯之大过,怎可容许你下九泉去见那钟子透?」于是收监,后流放边疆,服役终生。
钱若为告子透之灵,回乡接钟母进京收尸停灵,并在京中为子透整修坟墓。
子透死后,钱若很是悲痛,告知妻子:「我欲着手作传,叙述子透身世,夫人觉得如何?」
钱夫人道:「钟先生行刑之日,妾虽碍于体面无法到场,钟先生豪侠之语,倒也听说一二,当真了得,往日是妾误会钟先生品行,还请老爷务必笔录,为后世所永传。」钱若大为振奋,向子透坟墓掷茭,亦得首肯,方才落笔。
内容大抵如此:孝顺钟子透,为奉养寡母,遭奸人蒙骗,沦落为娼。凭一己之才,成花国魁首,得眾人供养,却拋弃名伎身分,只愿作杜天将军的军师,反抗暴政;惜杜天一伙遭朝廷剿灭。钟子透本可独自偷生,却义薄云天,不惧艰险,伙同长生来到京中营救杜天,当真国朝第一奇男子。
传成,钱若命书商抄写流布。
此事本离奇,主角是一名男娼,竟同时与三名男子有恩怨纠葛,惟钱若担心自身捲入此事,便隐去自个儿姓名,以他人作梳拢及收留钟子透一事。
眾人读传,有的觉败坏风俗,世人却多以钟子透定然受了冤屈,否则怎会受铡坐化?
自传始布于世,京中顿时洛阳纸贵,雕版再製,竟不及销售之速。圣上觉察传中对圣朝有所詆毁,便下令烬燬,犹不能断绝。
为避查钞,这〈欢喜佛传〉被恨不得与钟子透交接之士子编成南曲,更名为《欢喜法传奇》,四处传唱,却被查禁。
一日良辰,眾目睽睽下,钱若请师傅将子透断头接回颈项,为其贴上金箔,塑为佛像,安上莲座,供奉于新庙。
知情者都说钟子透是情僧,佛种,以欢喜心面试炼,以双身法证佛法,以情入道,如今必已得道矣。
相传此庙甚灵,戏子、男娼、乐伎,至于失意不中的士子们,皆驱车参拜,信徒络绎不绝。钱若用信徒供奉的香油钱整修庙宇,照顾钟母,还多有馀裕。
钱若死后,继任的京兆尹知道钟子透之事,认为此庙有碍风气,便下令拆除。
一晚,京兆尹梦见一姝丽男子,身材清癯,样态妍媚,身着罗衣,飘然前来,为他弹唱琵琶,满斟玉斝,耳鬓廝磨之际,当真十分畅美。
霎那间,男子忽变作一尊修罗,怒目瞋他:「参见兆尹大人,草民贱姓为钟,今晚有幸拜见,始知大人对在下青眼有加,既如此,何以狠心拆去在下安生之所?还请大人为在下留存体面,切勿赶尽杀绝。」
京兆尹梦醒,冷汗涔涔,于是下令重修佛寺,寻回金身。
迄今,欢喜佛寺重整新修,愈发灵验。
据传虔诚信徒曾与钟子透梦魂相见,只是精洩而死的亦有人在。此寺之香火也愈发繁盛,祭祀世代传承,未曾断绝。
以上便是某向在座各位所讲述之奇案结末,感激各位耐心聆赏。祝愿诸君皆得钟子之庇荫,人人行大运,添福添寿添平安!
欢喜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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