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看过去,果然是樊封。
年轻的男人静坐圆桌前,一袭绣了靛青云纹的白衣,同他曾经在她面前穿过的玄黯大相径庭。明明只是衣着变了颜色,可荆微骊横看侧看,倒是觉得他连气质都不同了。
墨发松松垮垮地用木簪挽起,矜贵之余依旧透着股懒散的慵态,因还隔着点距离,她瞧不真切簪上的雕形,但只凭轮廓,猜测那是只莺雀。
她进来时,樊封手里正端着杯茶水,再往旁边看,竟然还摆了只玉箫。
声名狼藉的异姓王不完锋刀反持乐器,当真的稀罕。
因着不算纯的动机,荆微骊小步走近,眸光一闪,乖乖地唤道:“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
放下瓷盏,樊封的嘴角噙着丝难以差距的弧度,但又被其飞快压住:“本王还以为,你会不敢来。”
“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自然不怕。”她笑吟吟地走得更近。
荆微骊仗着自己这张讨巧的面容,操持着心里不能见光的小算盘,明晃晃地在他身侧的圆凳前落座。
“再说了,不是您让我来的吗?若不然,我走也是可以的。”
她的娇纵此刻被肆无忌惮地展露,不再收敛分毫。
一是知道左右不会被外人瞧见,二是拿定主意要让面前男人对她的印象更进一步。
其实就在昨夜,她突然又做了一场诡谲的梦。
梦里,章兰尽与她解除婚约后,竟然又把矛头对准了先前与他相谈甚欢的温寿熹。
且因温寿熹背靠丞相府这棵大树,结局并没有太大的偏差,来自帝国的谍人还是将玉国的百姓推进了万丈深渊。
当今丞相权势滔天,除了羽翼未丰的天子,真正能与丞相制衡的,放眼整个荷京也只有北越王樊封一人。
理清楚这些弯弯绕绕,荆微信给自己喂下定心丸,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跟他走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威胁,她也不能任由章兰尽那种猪狗之辈反扑。
盯着她弯如月牙的眼,樊封不明所以地扯了下嘴角。
他怎么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看见他站在那里,险些就跑走。即便是后来他逼迫她不准动,这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眸也是满是惊恐。
她明明是怕极了他。
而现在居然都能扯出这种话了。
他不是傻子,明枪暗箭里走出来,怎么会品不出一闺阁少女的深意徐徐。
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不想点破,就是想被她设下的绳结圈套扯着走,就是想看看她想要的,究竟是何。
因坐得近了,荆微骊才发现,这人除了面颊尾部的小痣之外,竟然还有耳洞。
也是小小的一个,且因有些年岁,看着都快要重新长住了。
视线很快挪开,她轻声慢语道:“金簪一事,多谢王爷了。”
她语气柔,调调软,每个字都是抚着心肠谓出来的。
樊封垂眸,凝着她无暇如凝脂的肌肤上透出来的淡淡粉色,心底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且愈演愈烈。
她生得又白又娇,鬼使神差的,他忽的想到在丞相府那日。她被从水下救上来,一身素色的裙裳早就被浸透,紧紧贴住身体,还隐约能瞧见里头拢着雪峰的芙蓉色小衣。
玲珑的曲线像是悬在心口的弯刀,明明知道不该看,却还是想尝尝刀尖的血腥味是个何等滋味。
因幼年的一些经历,他极其反感这些养在深闺的娇滴滴,一想到她们伪善假面具下的冷漠残忍,就掌心发痒。
可独独面对她时,心肠顿时化为稀巴烂。
没有应答她的道谢,樊封只淡淡道:“你好像,很讨厌周家的人?”
一提起那个没脑子的,荆微骊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撒娇口吻说道:“是她每次都要跟我较劲,我可太无辜了。”
眼底删过一瞬的笑,樊封刚想配合地回上一句,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强迫他将还未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荆将军留步!王爷正在里面。”
“我当然知道他在里面,耿唐你给我让开!”
“恕不能从命……”
耿唐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硬闯进来了。
门扉因受到的力气太大,脆生生地撞到了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荆微骊吓一跳,不受控制地低低“啊”了声,回过神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绯红,想低下头逃避,可当看清楚闯进来的人是谁时,又躲无可躲。
“大姐。”她喃喃而唤。
荆秋袅面色铁青,一双与小妹如出一辙的桃花眸此刻凶狠非常,溢满了杀气:“尊贵的北越王殿下,您逾矩了。”
前面几个字被她冷冰冰地咬重,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阴阳怪气。
樊封冷笑,掀起眼睫与之对视:“本王倒是觉得荆将军近来在日子过得太舒坦,怎么,想挪个地方办差?”
“王爷不必威胁我。”荆秋袅面不改色地走近,一把拉拽起小妹的手腕,将她从圆凳上带离,让她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
一副母鸡护犊子的英勇姿态:“北越王殿下身份尊贵,舍妹平庸,比不得当年的采薇公主半点风华,可不敢与您同席而食。”
手背青筋暴起,樊封眸光凶狠:“荆秋袅,你别得寸进尺。”
没有回答她,荆秋袅带着荆微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留下因为没拦住人一脸苦哈哈的耿唐胸口憋闷。
“王爷,属下……”
请罪的话没说完,就望见自家主子五指划掌,比了个简单的手势,只能无奈地闭嘴。
没有出言阻拦,樊封眼睁睁地看着小女郎的背影消失无踪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像个没有吃到糖的垂鬓小儿,慢吞吞坐回了桌案前,一转头,就恰好看见那只已经空落落的小圆凳子。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源于已经快燃尽的熏炉,还是少女发丝间、衣襟处残留下来的。很抚慰心神。
好像还有一块地方,也变得空落落。
重新抬起头,樊封气势逼人:“去把照缨喊来,让她去跟荆秋袅打一架。”
结实的食指指骨撞敲在桌上,原本硬邦邦的梨花木头也开始微微发颤,他又强调:“不准留手。”
耿唐暗叫一声不妙。
看来王爷是真的动怒了,荆将军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回太师府的路上,荆微骊虽然顶着大姐的数落,但脑袋里的思绪却越飘越远。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段曾偶然听人提过一嘴的俏风月。
故事的主人公是北越王樊封,和那位不久前才被姐姐挂在嘴边上的采薇公主。
那段深宫旧闻当年在荷京还被传得沸沸扬扬,不少茶楼馆子添油加醋地修饰一番,直接拿来当话本子说书,还招来了不少尤其喜欢指指点点的看客。
还听闻,采薇公主香消玉殒时,北越王在寂寥的冷宫里,坐了一天一夜。
水米未进。
作者有话说:
骊骊(一边跺脚一边哭唧唧):呜呜呜越想越气,他居然还有过别的女人!
老樊(平静又满脸懵逼):???我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14章 双雁儿
◎堂妹◎
日子紧赶慢赶,挨到了月底。
太师府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从亲戚上来数,是荆微骊的堂妹。
青天无边,厚重的云层零零碎碎地散开,头顶的日头不算大,眼下正好遮住半数。虽然已达春末,但风袭到面颊上,还算清凉舒适。
梨花香弥了满堂,树脚一圈皆是堆积成小毯的残花。
内敛安静的少女一袭鹅黄色萝裙,怯生生地站在长辈身后,瞳仁忽闪,却迟迟不敢与他们对视。不知道的,还以为站了一院子的洪水猛兽呢。
“瞧我这女儿,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一见到哥哥姐姐们,更怕了。”
旁边的嗓子笑吟吟地介绍,手上用力,直接把小姑娘拽到了跟前:“大表兄啊,我家芳菲打小就是个胆子小的,你可多多担待。”
被她说的没了脾气,荆太师“嗐”了声,客套道:“我家这几个也都是不着调的猢狲,我还怕他们带坏了芳菲这孩子呢。”
说完,他扭头喊来个侍女,让她招呼人把郑芳菲母女带来的行李都送到老早备好的厢房里去,将这一切安排好,他又捋捋山羊胡须,望向一直偷偷打量小堂妹的荆微骊。
“阿骊,你来。”他忽得出声,将小女儿的魂拉回来。
荆微骊乖巧地应了句,两步上前,笑颜端庄,步履挪动时珠钗不摇,裙摆不晃,盎然浑身大家闺秀的做派。养眼极了。
郑母趁着这档子机会,把眼睛使劲挂在她身上瞧了会儿,心底连着啧嘴,感叹这就是京城富贵香里长大的千金小姐啊,跟她家女儿着实不一样。
要是芳菲也能习得这一身面子功夫就好了,到时候回沂川老家定是好说婆家了。
刚这样想着,她又美滋滋地笑了下。都学会这身气派劲儿了,干嘛还要回沂川呢,这荷京遍地权贵勋爵,随便找个好人家入门,就算当个妾也是不愁吃穿的啊。
因朝堂还有不少事,荆太师没有逗留太久,同荆微骊这个做堂姐的多交代了两句,就急匆匆离开了。
大姐荆秋袅和二哥荆云泉都不在,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李琼薇这个做二嫂的。
因操持着府中中馈,大事小事都要过眼,李琼薇道了声也早早离去了,便只留下荆微骊来带这个容易害羞的小堂妹。
这时,郑母又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阿骊啊,你那个四弟弟呢?还没从庄子里接回来?”
荆微骊心头一紧,下意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纠结地又开始指尖绞袖子,眼尖的小堂妹郑芳菲就扯扯母亲的臂弯,低低道:“母亲,你别问了,这是堂姐的家事。”
郑母有些不爽,回道:“你还管上你娘我了,为娘这不是关心吗,你说说那孩子还没西瓜大的时候就被送走了,现在都七八年了,总得有点结果了罢。”
她言辞凿凿,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不将那个可怜娃接回太师府,他们一家人就是犯了滔天的罪过。
听至此处,荆微骊的心不上不下,极其不是滋味。
怎么,所有人都在同情她那个四弟弟,又有谁来同情她呢?所有人都在用血浓于水裹挟她和大姐,她们又凭什么要吃这个哑巴亏,明明当年错的就是他们,明明是他们当年间接害死了母亲,现在倒好,就因为受了几年的苦头,反倒是成了苦主,反倒是将一切恶行都抹平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眼睛猛一酸,她赶忙将哭意止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抬头:“表姑,荷京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不如我带芳菲妹妹去逛逛?”
贪娇靥 第13节
同类推荐:
快穿攻略,病娇男主,宠翻天!、
回到七零养崽崽、
苟在诊所练医术、
道无止尽、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万世飞仙、
学园异战录、
万人迷穿为炮灰后他们火葬场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