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在霍恩西巷干什么?”
“我不知道。很抱歉,让你白跑了一趟。我也可以在电话里告诉你这些,我真的没见过他。”
没有白跑一趟。我等不及要告诉霍桑俳句的事了。
霍桑拿起风衣,站起来。“谢谢你的配合。”他说。然后,他想了想又说:“理查森夫人,很抱歉要问这个问题,但请你如实回答:你和阿德里安·洛克伍德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脸红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样,但这次是愤怒而不是尴尬。“霍桑先生,我真的不明白这和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阿德里安是我的客户,后来成了我的朋友,只是一个好朋友而已。我努力支持他,因为他觉得离婚诉讼压力很大,因此他对理查德非常生气,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放松一下。仅此而已,真的。他觉得可以信任我。”
“他为什么生理查德·普莱斯的气?”
“我说过吗?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对整件事都很生气……漫长的诉讼期,还有阿基拉。他知道和她结婚是个错误——你真的应该去问他,而不是我。我不能背着他谈这些。”
会面就这样结束了。她把我们送到门口,很快我们又回到街上,朝海格特地铁站走去。我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霍桑。在我看来,写在尸体旁边的数字182与这首诗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我背诵了一遍,强调了第三行。
“判决是死亡。意思就是她必须杀了他,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和他一起生活。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她的确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霍桑看上去很疑惑:“这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版的?”
“我不知道,今年上半年吧。”
“所以她可能很久以前就写了那首诗。”
“但她已经嫁给了洛克伍德,而且恨他。”
“她没有杀洛克伍德,而是杀了理查德·普莱斯。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你的猜测。”
“她写了一首关于死亡的诗,看看第二行!‘审判’指的可能是离婚。”
“好吧,我告诉你一件事。”雨越来越大了,霍桑拉紧外衣。“案发当晚,阿基拉不在林德赫斯特,也不在附近的其他地方,她对我们撒谎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舰队街服务区的监控,她从来没有去过那儿。并且anpr记录了m27和a31公路上的车牌号。”
“什么是anpr?”
“车牌自动识别系统,安诺女士开一辆捷豹f型敞篷车。两条路上都有摄像头,除非她为了去那里开车绕英国一周,否则不可能没有踪迹。”
“格伦肖探长告诉你的?”
“没错。”
我很惊讶,格伦肖很讨厌霍桑,只允许他参与几场调查——可能她是被迫的——她真的会和他分享车牌自动识别系统的数据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但另一方面,他还能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这个信息?
“不管怎样,格伦肖和瑜伽老师谈过了。”霍桑接着说,“那个小别墅的主人,一开始他说把车借给了阿基拉,但在格伦肖的逼问下他崩溃了,又说他不知道她去没去。”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突然间,这个案子似乎和约克郡的长路洞毫无关系。我们又回到了离婚的话题上,一对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还有那个夹在他们中间的律师。
“俳句呢?”我问。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举起一只手,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就让我闭嘴。“帮我个忙,托尼。请描述一下你拜访理查森夫人时发生了些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就当成是在写那一章小说,也许我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不喜欢乱序写作。”
“别担心,剩下的那些我也不会读的。”
我们已经到达自动扶梯。有一些人上来,但下降时只有我们两人,电梯仿佛要直达地心。
“别忘了读书俱乐部。”霍桑说。
“什么时候?”
“星期一晚上。”
“对不起,那天我要去剧院。”
“但你说过会来的,你原本打算看什么?”在他的心中,我原本的安排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群鬼》。”这是一出热门剧,是亨利克·易卜生的作品,由理查德·艾尔在阿尔梅达剧院执导。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吧,我已经答应了他们,看来你只能错过这部剧了。”
我站在那里,就在他身后几步远。虽一步未动,却被带到越来越深的阴影里,我记得当时就在想,我应该把这些写进霍桑传记的最后一章。
这正是我的感受。
注释:
[1]原文: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
[2]判决是死亡(the sentence is death),正是本书的书名,sentence一词在英文中既有“句子”也有“审判”的含义。书名为与上一册《关键词是谋杀》相呼应,故译为“关键句是死亡”。
第十三章 柏力街
迈克·卡莱尔是谁?
我花了一个小时在网上搜寻,但是毫无收获。这个突然闯入里布尔德车站旅馆的男人,他和霍桑差不多年纪,也许比他年轻几岁。除非他是来度假的(但在十月末度假太奇怪了),他肯定住在约克郡谷地。他从事什么职业?农民?旅游业?当然,他的全名也可能是卡莱尔斯,我试过了。迈克尔·卡莱尔,或者迈克·卡莱尔斯。我把目标转向领英、脸书和推特,查到了曼彻斯特的办公文具供应公司、澳大利亚维多利亚浸信会的主管等,看了几十张照片,但没有一个人和我遇到的那个人相像。
我无法将这次偶遇从脑海中抹去。它似乎与霍桑的奇怪情绪有很大关系,我们离开伦敦时他显得很紧张。卡莱尔管霍桑叫“比利”,很确定自己认识这个长得和霍桑一样的人。他们也许在里斯相识。那是斯瓦尔代尔附近的一个村庄,维基百科上说,这里以手工编织业和铅工业闻名。霍桑不仅对他怀有戒心,甚至有些粗鲁无礼。虽然我不能确定,但很有可能是“比利”欺骗了“迈克”。他们曾经认识。
想到这里,电话铃响了。霍桑约我在梅费尔柏力街画廊见面,这里正好是斯蒂芬·斯宾塞工作的地方。
“我们之后可能要去马里波恩。”他说道。
“去那里做什么?”
“阿基拉·安诺要在那边的书店做一个演讲。”我听到他翻页时的沙沙声,“《女性大规模毁灭:现代战争中的性别物化与性别编码》。”
“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说。
“我们可以跟她聊聊,如果幸运的话,你还能得到她签名的俳句书。”
他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工作。中间我出去散了会儿步,然后把霍桑想要的那章写出一个简单初稿。这听起来有点无聊,但作家的生活就是如此。一天中我至少有一半时间是独自安静度过的。从一项工作写到另一项,开始是用笔,后来是用电脑,不停地输出文字。这就是我喜欢写《少年间谍》的原因。虽然我不能真的去冒险,但至少可以想象冒险。
写霍桑时我一直不太满意,我困囿于现实环境。例如,我本想开篇写得劲爆一点:比如戴维娜·理查森和阿德里安·洛克伍德睡在一起,或者苏珊·泰勒身穿黑衣,去约克郡谷地参加丈夫的葬礼,送葬队伍沿着蜿蜒的乡村小路缓缓前行。最有挑战性的是想象自己就在长路洞里,描述查尔斯·理查森溺亡时的最后情景,或者把自己变成墙上的一只苍蝇,目击理查德·普莱斯被凶手袭击时的场景。可悲的是,这些都不能写。我的工作是跟随霍桑的调查,记录他的问题,偶尔试着弄清楚答案,却几乎没有成功过。这真的非常令人沮丧。与其说这是写作,还不如说是录音。
不过能走出家门,我还是很高兴的。我乘地铁到格林公园,然后走到梅费尔。这次霍桑比我先到,他在画廊外等着。画廊开在一座小巧雅致的建筑里,充满了“穷人勿进”的气息。画廊的名字用精致的字体拼写而成,橱窗里只有三件艺术品,而且没有标价。
我认出了沃兹沃思和保罗·纳什的作品——是幅漂亮的鹅卵石海滩水彩画。玻璃门已上锁,但是门内有一个助手,他把我们领了进去。
“请问需要帮助吗?”他问。他皮肤黝黑,胡子又黑又亮,来自中东地区。他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价格不菲、量身定制的西装,相比之下显得霍桑的衣服很廉价。他没系领带,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左手中指戴着金戒指。
不用说,霍桑立马就对他产生了厌恶。“你是谁?”他问道。
“什么?”助理也不高兴了。
“我想跟斯蒂芬·斯宾塞先生谈谈。”
“斯宾塞先生很忙。”
“法拉兹,没事。我认识他们。”
斯宾塞从后面办公室出来,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他也穿着西装,看起来比我上次见到他时好多了。他的头发经过精心梳理,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透着一层粉色,像是刚沐浴后的样子。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他问道,“我猜你们不是来买艺术品的。”他在我们面前显得很拘谨,但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上次见他时,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时常流泪,但霍桑并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即使到现在,他俩之间也有一种潜在的敌意。霍桑厌恶同性恋,这是他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点。我敢肯定,斯宾塞已经意识到了。
“我想知道你上周末在哪儿。”霍桑毫不留情地问道。
斯宾塞转向他的助理:“你先回办公室吧,法拉兹。”
“斯蒂芬——”
“没事的。”斯宾塞一直等到他离开才对我们说,“我早就说过了。”
“你骗了我们。我去弗林顿的圣奥斯疗养院问过你母亲,她不记得你去看过她。”
斯宾塞有些生硬地说道:“我母亲是老年痴呆症晚期,有时她甚至都不记得我是谁。”
“那里所有的护士都老年痴呆吗?她们没有一个人记得见过你。”
我以为斯宾塞会否认,但他比我想的要聪明。斟酌了一会儿,他耸耸肩说道:“好吧,我撒谎了。”
“你跟你男朋友法拉兹在一起。顺便问一下,他是哪里人?伊朗人?”
“是的。你凭什么认为——”
“请不要把我当傻子,斯宾塞先生。我们在调查一桩谋杀案,你可能会因妨碍警务而受到起诉。”
“你根本不是警察。”
“但你骗了格伦肖探长,你应该不想站在她的对立面吧?”确实如此,我深受其害。“你那个伊朗朋友用的须后水味道很特别,你的车上也有这种味道。”霍桑闻了闻,“我现在还能闻到你身上那股难闻的味儿。你丈夫去世后,你没等多久,不是吗?他搬到你在汉普斯特德的住处了吗?”
“没有!”
“但理查德·普莱斯发现了你们的关系,对吧?在他看来,婚姻、民事契约——随便你怎么称呼,都已经结束了。他只想让你搬出去。”
“不是这样的!是谁告诉你的?”斯宾塞的眼睛微微眯起,“是奥利弗·梅斯菲尔德吗?”
“确实是他。”霍桑没让斯宾塞打断他,继续说道,“你已故丈夫的律师合伙人也是他遗嘱的执行人,他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但他确实说过,他们几周前讨论过遗嘱内容。在这种时候,谈遗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要修改它。考虑到你和戴维娜·理查森是遗嘱的主要受益人,戴维娜没做任何让他生厌的事,而你却在周末和那个阿里·巴巴一起在外面闲逛。”他伸手指着办公室。我闭上眼睛,悄悄在指控霍桑的清单上加上了种族歧视。“这很公平,他已经看穿了你的伎俩,他要付诸行动。
“周日晚上八点,你从奇斯威克给理查德打电话,很巧的是,那里正是你的伴侣法拉兹·德里亚尼的住所。这一点格伦肖探长已经知道了,她还没冲过来,真是太奇怪了。所以在她来之前,你最好告诉我,你当时到底在做什么——不介意的话,也可以额外告诉我具体的细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说服我相信你没有偷偷溜回家去杀人。”
“我没有杀人!”架子上有一瓶矿泉水,斯宾塞走过去打开。我听到了瓶内气体释放的声音。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和理查德一直有矛盾。没错,我们的确讨论过分开一段时间。我也确实和法拉兹在他奇斯威克的公寓里过了周末。很多人都看到我们了。我们在上里士满路,一个叫劳伯格的餐厅吃了晚饭。”他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霍桑,“这是票据,当然你也可以去问餐厅的人。我们是靠窗那桌。”
“我会问的。”霍桑收起票据。
“霍桑先生,这可能会让你吃惊,但我非常爱理查德,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除了背着他和别人睡觉。”
“我们是开放式婚姻,可以容忍彼此的轻率言行。如果理查德要修改遗嘱,他也很有可能是想修改针对戴维娜的遗嘱。”
“为什么?”
“算了吧,当我没说。”显然,斯宾塞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非常后悔。
“你最好实话实说,斯宾塞先生。”
“好吧。”他皱起了眉头,“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为了满足戴维娜的各种要求,理查德已经筋疲力尽了。他帮她招揽生意,让她儿子接受私立教育。他一直在她身边,帮她解决各种问题。但这远远不够。为了得到更多客户,她不停地压榨他。实际上,他也不喜欢她的审美观,她的设计全是红色、黄色,还有那刺目的暗绿色,他称之为‘坏死绿’!他很绝望,想让她离开他的生活,但是约克郡发生的事情束缚了他。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做法,那根本不是他的错。我曾告诉他让她滚蛋——也许他确实是这么做的,也许他最后也算成功摆脱了她。”
“你认为是她杀了他吗?”霍桑轻声问道。
斯宾塞摇了摇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是阿基拉。当时她在饭店威胁他时,我恰好在场,全都听到了,她还说了些别的……”
为了营造效果,他停顿了片刻,我也第一次扫视了一下画廊,挂在墙上的油画和水彩画,每一幅都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各自不同的光池里。这会是个完美的电影布景。
“理查德盯上她了,”斯宾塞继续说道,“他说已经调查过她了。你应该去和法维翰公司的格雷厄姆·海恩谈谈。他是一名法务会计,和理查德一起工作。他发现阿基拉名下有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和一条隐秘的收入来源。显然阿拉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些。理查德认为她可能在做些违法的事情。”
“是什么?”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奥利弗·梅斯菲尔德跟我们说过,但他说得没有这么详细。
关键句是死亡(出书版)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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