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失温让艾尼亚一被抱上车就精神难以支撑得晕了过去,小女孩冻得浑身发紫,不停地往身边的热源靠近,昏迷中车上发生的所有交谈都没有听到。
“长老,我们现在是回祖宅还是?”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到长者小心地把女孩抱起,冻得冰凉的手脚都捂在怀里,自己都冷得打了个哆嗦,一副万分珍视的模样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老人虽然是有一些不可明说的喜好,但这么重视却是第一见,要不然自己也不用隔一段时间就要送一具尸体去喂豢养的咒灵了。
“回南禅寺那边吧,比较方便。”
南禅寺这边有什么呢?除了有从江户时代就传承下来的禅宗寺庙,写意的庭院风光,还有一些彼此相距甚远又占地开阔的住宅,其中就有加茂贺吉aka羂索的秘密基地。任是谁也想不到离宝相庄严的宗教场所相距不远的地方就豢养着漆黑污浊的咒灵,是羂索进行人体实验的场所。
可不能让难得一见,以为已经泡汤了却又从天而降的实验体,因为失温这么愚蠢的原因而死在路上,在加茂的催促下,黑色的轿车一路疾驰,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自己位于南禅寺附近的宅邸。
长着老人斑,皮肤已经粗糙起皱的手掌下,鲜活的肉体就是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却依旧饱含生命力,只是短短的路上时间艾尼亚就已经快速恢复过来,就连心跳也从一开始的微弱变得强劲有力。
“真是,奇迹啊……”
庞大的咒力从老人的身体涌出,向艾尼亚蜷缩的身体包裹而去,阴冷粘稠的感觉让艾尼亚十分不适,几次挣扎着想要摆脱却被伸出触手的咒力牢牢按在后座上,最终只能任由咒力流淌过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小家伙力气还挺大。”
依着咒力可以把人绞成两截的力量才勉强制住艾尼亚,这样的成长潜力让加茂有些犯嘀咕,等这个小丫头长大到可以诞下受肉载体时,自己还能控制得了她吗?又不敢随意给艾尼亚用咒纹,怕会损坏这具身体的潜力,加茂陷入沉思……
当艾尼亚终于苏醒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小姑娘窝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看着有些陌生的屋顶花纹一阵恍惚。
“你终于醒了,再醒不过来我就要急坏了。”
一个老迈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艾尼亚看了慈眉善目的加茂贺吉好几眼,才想起来自己的遭遇,最后是这位老爷爷把自己从冰天雪地中救了回来。
“谢谢爷爷……”艾尼亚的嗓子干哑难听,像锈了的刀子在钢板上划过一样,小姑娘自己都受不了地皱起了眉毛。
“渴了吧?你都昏过去快一周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艾尼亚乖顺地半撑起身子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才感觉好像身体得到了滋润般活了过来。
“都这么久了吗?那直哉……”
直哉有没有找我?甚尔有没有着急?
虽然心里发誓赌咒再也不要和直哉做朋友了,但小姑娘对那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小男孩还是有几分眷恋,即使自己差点丢了性命也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他。
“禅院家吗?这几天风平浪静,没什么寻人的举措,想来是对你的失踪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爷爷叹了口气,有些怜爱地替艾尼亚拂开粘在脸颊上的发丝,艾尼亚握着杯子的手指逐渐捏紧发白,但很快又松开,抬起头露出一个笑。
“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他们非要拉我回去的话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眼角带着泪意的话,这个灿烂的笑容可能会多几分真实性。但小女孩已经学会了逞强,在一个人雪夜里踽踽独行时悟到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多么不可靠的道理。
他们给予的,都是要收取回报的。
就连这个加茂爷爷家,艾尼亚也不想多待。被赶出禅院家后,艾尼亚再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否则骄傲的心就会要被人踩在地上,为了头顶的一片瓦,身上的一件衣而低头。
可是,才一个七岁多一点的孩子,又如何能够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呢?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艰难,艾尼亚有些难过地低下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好想家,好想回家……
“这么可爱的孩子居然不懂得珍惜,小姑娘,你不如留在爷爷这里吧。我这里清净,人少,没有禅院家那么多纷扰,就当是我一个老头子晚年孤独,留下来陪陪我?”
加茂贺吉把自己干瘦的手放在艾尼亚睡得毛茸茸的头顶上轻拍了拍,满是疼爱,松弛的眼皮褶皱耷拉下来,盖住了眼睛里的锋芒。
无处可去的幼鸟哟,只能留在巢穴里才能等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她会留下来的,就和其他那些在污泥中挣扎的鸟雀一样。
艾尼亚心中空荡荡的,捂在被子里也依旧冷得厉害。
意气之争?趁机的解脱?都回忆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就这么冲动地离开直哉,只觉得那时留在禅院家里就连呼吸都是憋闷的,不顾一切地就想要逃离。可即便是凭着浅薄的生活阅历,艾尼亚也知道还是个孩子的自己是无法在离开大人的看管,在这个世界上体面地生活下去的。
如果再继续任性下去,连这个幸运收留自己的巢穴也要离开的话,那自己就会变成以前陪四叔做任务时在巷子深处窥见过的流浪儿那样,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毕竟又有谁会雇佣一个孩子,去杀人呢?
如果自己过得太辛苦的话,妈妈知道了会很心疼吧。
大不了长大以后尽自己所能地帮这个爷爷做些事情吧,杀人放火的那种。
孩童的身体在执行任务时是保护色,但此时也限制了艾尼亚的生存方式。权衡再三后,骄傲的雏鸟不得不向现实的物质生活低头,用被滋润过的嗓子说出妥协的话。
“那可真是太好了。”
……
但实际上,这个安静偏远的宅邸里的生活远比艾尼亚想得要轻松。
除了要按照老年人早睡早起的生活步调外,每天早起陪着老人诵念佛经之余,就全部都是艾尼亚的自由活动时间。除了不能随意外出,不能与外界沟通,艾尼亚就是这个院子里除了加茂贺吉外的第二号人物。
老人的饮食很清淡,但也不会限制艾尼亚吃她想吃的东西,宅邸里的厨子全部听她使唤,满足她的各种异想天开的要求。生活用品上就更加不计成本,极力满足艾尼亚的所有需求,就连日常穿的衣裙都有人上门来量身定制,过得比在直哉的院子里还要奢侈。
失去了来自直哉和甚尔的管束,艾尼亚并没有如脱了僵的野马一样放纵,反而更加勤学苦练体术并加大了对念力的冥想,只想早日回到熟悉的世界。
而加茂贺吉则在默默观察着艾尼亚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被禅院家捡回去的孩子,只有从小就被人精心照料着长大的孩子才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富贵而慌了手脚。看着艾尼亚对西阵织的精致华美的外衫也波澜不惊的样子,加茂贺吉对小姑娘的身世有了探寻的好奇。
但谁也不知道艾尼亚是怎么来到禅院家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再要问及她的父母就闭口不谈,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加茂贺吉尝试过几次后就把艾尼亚的身世查清楚的念头先放在了一边,更关注起他实验的结果。
这是第一个容纳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后,还没有立刻死去的女孩儿,但似乎又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宿傩并没有在艾尼亚的身体里醒过来,女孩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每天过着十分规律的生活。
早课,冥想,体术,冥想,睡觉。
除了对吃十分挑剔外,别无所求,自己练习时磕了碰了弄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不会哭泣,甚至那些印记过一个晚上就会恢复原状。
让加茂贺吉都怀疑,是不是如果不用咒术将宿傩手指埋入艾尼亚小腹,而是用普通手术的方法,女孩苏醒过来时也只会看到一片光洁的皮肤。
真是天生的好材料,加茂贺吉端着茶,看着训练场中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艾尼亚不停地挥洒汗水,在心中默默赞叹。
但艾尼亚其实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异。
肚脐下方总是隐隐传来寒意,如同整个腹部都贴在冰面上,怎么捂也捂不热。但这股阴冷之意又会缓慢地化作念力流淌进身体的每一处,让艾尼亚一直干涸的念力终于得到了滋补。
但这股念力又和自己与生俱来的念力有些格格不入,它阴冷又粘稠,流动十分滞涩,艾尼亚需要十分努力地冥想才能将这股新生的力量转化成自己熟悉的温暖。
大量的冥想让艾尼亚感到精神消耗得特别快,变得十分容易困顿,有时和加茂爷爷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打个哈欠,双眼困得都睁不开。这时加茂爷爷就会很体贴地让自己去睡觉,但睡觉醒来又会发现双腿之间会流淌出些许透明的黏腻。
若不是知道自己从小就进行了大量的抗毒训练,艾尼亚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尝试给她下药,把她迷晕过去。
而艾尼亚正睡得香甜,双腿夹着被子不住磨蹭时,任务归来的禅院甚尔差点没把直哉的院子掀翻。
“这么冷的天,你竟然就让她一个人穿成那样跑出去?”
“然后还不及时派人出去找?”
“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会直接冻死在外面?”
“我就只是出去了短短一个星期,回来以后天都变了,所以人呢?到底有没有消息?”
惨白着脸,手中紧紧捏着一个被泥水弄脏后,显得有些脏的粉蓝色蝴蝶结,直哉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男孩心中的懊悔已经在等待的这几天里将他彻底吞没,尤其是当他知道艾尼亚一直记挂着他,就算堆雪人也给他堆了一个时,酝酿已久的怨恨化作锋利的尖刀将直哉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没想会变成这样的……
“找不到了……”直哉低垂着头,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派出去的人只能追踪到艾尼亚一个人离开的痕迹,然后在大路边就消失了。”
不知道是谁把艾尼亚带走了,又为什么没有还回来,直哉现在都不想追究这些,只能庆幸派出去搜寻的人没有带回来一具冻僵的尸体。
抱着双臂才能勉强控制自己不会伸出手把这个现在知道后悔的小崽子的脖颈扭断,甚尔靠在窗边,紧绷的肌肉说明他的一直在蓄势待发,巨大的压迫感让直哉更加喘不过气。
“有人把她带走了?”
冷绿的眸子看着带有哭腔的直哉满是漠然,本来就是为了看顾黏人的小家伙才顺带过来教导这个没轻没重的小崽子,现在倒好,直接把人给弄丢了。甚尔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全部理智蒸干,仅剩的一丝理智还是因为如果要找人的话,还需要依赖禅院家的人手。
可若把艾尼亚带走的人是个像禅院家这样庞大又闭塞的家族呢?被藏到庭院里的花朵又叫人如何分辨?
“你先把这个欺上瞒下的东西收拾了。”
甚尔指着瘫在地上软成一团的美都,若不是她包藏私心,让艾尼亚堆完雪人后来找直哉时直接通报给了管家,又如何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紧绷到一言不合就要直接散伙。
“然后再派人继续找,找到为止!”
除了在猎人世界里无望搜寻的艾尼亚父母外,又多了一组寻人的绝望者。
第十七章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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