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响,小船摇晃了两下,水花溅进了船舱。
李祯看出去时 ,只见一只落水的小白狐飘在湖上,翘着一根尾巴,四只爪子奋力扒拉,要钻进一片茂密的荷叶里。
他竟不知她何时已能幻化全身,以至于此刻的心绪不是用单单震惊二字可以形容。
狐狸小小的一只,身长大约也只有他的一臂,但格外灵巧,两三下就躲进那半人高的荷叶里,又不见了踪影。
“岁岁!”李祯心中莫名生起了慌乱,好像她要就此离去。
只愣神了两秒,他就随她一同跳进了湖里。
庆幸的是,狐狸身子虽然灵活,但狐狸毛大概是不防水的,打湿后变得沉重,拖着她的小身躯,游不快。
岁岁本想干脆利落地跑掉,但她忘了这是四处不着地的湖上,很快便要体力不支。
她咬住一支荷花喘气,眼看后面的男人破开水面就要追上来,一时心急扑腾了两下,小腿竟然抽了筋。
瞬间疼得瞬身僵硬,她沉沉地往下坠去,眼前水波凌乱,天空变得扭曲,她喘不上气,吸进肺里的全是冰冷的湖水。
“唔唔……”
她才知道害怕,可在水里根本施展不开法术。
眼前恍惚闪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她好像曾经也这样绝望地溺在水里,满池的鲜红血色……
“把这些狐狸全都洗剥干净了,留下皮毛,挖出狐心!”
“听说只要挖出九九八十一只玉山灵狐的心肝,给贵妃娘娘做药引,娘娘就能起死回生了?”
“不可大声张扬!这都是那道长留下的海外秘方,你只要按规矩剥狐心就是了。”
“只是可怜了这些狐狸……”
“有什么可怜的,畜生而已……”
岁岁心口钝痛难忍,浮浮沉沉,眼前又换了场景。
富丽堂皇的宫宇,金樽琉璃耀目,殿内燃烧着无数盏长命灯,声声丧哭不断。
榻上躺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但神态安然宁静,若非她此刻面色死白如灰,几乎要叫人以为只是睡着了而已。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内监模样的人端着一碗褐色汤药,着急忙慌地进来。
“皇上!九九八十一颗狐狸的心肝熬制的汤药成了!”
那塌边坐着身穿玄色龙袍的男子,岁岁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见他说:“速端来给贵妃服下!”
死人如何还能饮得下汤药?
那人蛮横地捏开女子的嘴巴,汤药撒了半碗,每一滴都是狐狸的血肉,就这样却也硬生生地灌下了半碗。
终于,她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一点一点变得红润、光亮,似是新生。
“活了!贵妃娘娘活了!”
在殿中众人惊惧的目光中,那个早已死去数十日,尸身都开始有些发腐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眸。
“阿碧!”
男子声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将那唤作阿碧的女子拥在怀里,哭诉:“阿碧,你活过来了!你知道朕有多想你……”
他不断诉说着多日来的思念,却渐渐发现怀中人哪里不对劲——
阿碧对他的任何言语、动作都没有半点反应。
“阿碧?”他不可置信,双目欲裂,用力摇晃阿碧的身躯,可她的眼睛里依旧没有聚焦,空洞得吓人。
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是活了,可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怎么会这样!那道士呢?快叫他来!”皇帝声嘶力竭,揪起跪在一旁的内监,双眼赤红逼问。
内监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慎就要给贵妃陪葬:“皇上,道长昨夜就已去了……他说过的,这是上古而来的禁术,不能擅用,一旦用了,必会遭来祸患啊!”
贵妃起死回生却生了活死人,道士泄露禁术也遭天谴身死,这便是报应啊……
一室悲嚎,岁岁看着这一幕幕,似乎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她的前身。
她的心肝同无数的狐狸姐妹们一起做了别人的药引,可依旧不能让那个女子复生。
是悲是憾?
岁岁想不明白,只觉得原本心脏的位置痛到令她浑身颤抖,她怔怔地低头去瞧,心口处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洞……
“啊——”
一声恐惧地尖叫,她挣扎着醒来,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散去,只有清幽的藕香,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岁岁!”
是二爷,他浑身都湿透了,发梢上还滴着水珠 满眼焦急担忧,似乎还有后悔和懊恼,他在拍她的脸颊,一声声呼唤:“岁岁——”
她确实没见过他这般失态。
“咳咳……”她剧烈的咳嗽,吐出不少呛进去的湖水,二爷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后背,又吻她,温柔至极,给她渡气。
“对不起、对不起……别走,小狐狸……”
他在道歉,声音沙哑,手臂又再搂紧一些,大约这辈子也没给人说过这句话,所以难免艰涩。
当他真切地意识到她是一只狐妖,她能变幻狐身来去自如,再不受他约束,他就已经慌了。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他后悔不已。
为的什么呢?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明白他的心意而已,何苦逼得她这样?
“对不起,别走好吗……”
岁岁看见他双目红红的,眼角有点湿润,是泪是水她分得清。
二爷哭了,因为怕她离去,所以哭了吗?
岁岁说不动容是假的。
可既然这么舍不下她,那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呢?
她把手心贴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过快的心跳,茫茫地问:“二爷心里有我吗?”
他用吻来回答,吻得深刻缠绵,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岁岁喘息着靠在他肩上,摸他滚动的喉结:“那不娶郑小姐行吗?二爷知不知道,在狐狸的世界里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
郑小姐的名字是郑碧成,梦里吃她心肝的贵妃叫阿碧,虽说两者不一定有关系,但岁岁还是很膈应。
可是二爷沉默了,他给不了承诺,他位高权重,但同样身不由己,他需要一个出身名门的妻子给他助力。
李祯痛恨这样的无力,他仍紧紧抓住岁岁的手不肯松开,陷入了某种固执,但他不能明说,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抚她:“给我点时间好吗?岁岁,给我点时间……”
给他点时间做什么?岁岁听不懂,她只知道要不了多久,郑小姐就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她,永远都是卑微的侍妾。
岁岁忽然又轻松了,她露出浅浅的笑,望着他说:“好啊,给你时间。”
李祯看着她美丽的笑脸,却并不觉得轻快,心里甚至空荡荡的难受,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一刻他失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