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回家,看不见妈在厨房,直觉告诉我家里又发生事情了。一衝到半楼上,就看见妈妈独自一个人坐在桌旁擦眼泪。
「妈,又发生什么事?」
「阿淑,你大哥说,阿平会走得那么快,都是我害的。说我一天到晚只知道做女红,没有好好照顾他;每天早上又不陪他去河滨公园散步,才会害他得重感冒,一病就走了。」
我陪着妈哭,劝她说:「你很辛苦我们大家都知道,大哥一定是心情不好才会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我说,你三天两头就打大的骂小的,是不是看我住在这里不顺眼,他竟然回答说『对』!」
「妈,我们以后在楼上煮,在楼上吃,少到楼下去不就好了。」
「我要你大嫂帮我叫桶瓦斯送到楼上来,她说:『半楼全是木板隔间的,万一不小心着火了怎么办?』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好,我怎么这么命苦。你爸在就好了,他一走,没有人膲得起我们,我们连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妈越说哭得越伤心。
「不会啦!还有我呢。晚上别煮了,我去买麵。小姊会不会回来吃饭?」
「她打电话回来,说要和胡宗和出去。」
「那我买两碗麵就好。你别再哭了,大哥骂大嫂和孩子时,也是这么兇,他天生就是这样,气消了,就没事。」
妈不像爸,我一不小心说错话,她也要唸上好几天。这次和大哥闹脾气,我除了小心应付外,不敢多说话。幸好在她心里,我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所以知道对我耍脾气,是不会得到想要的回应;加上爸走了,她真的没有可依靠的人,更觉得势单力薄,因此强忍下一肚子的怨气。
大哥暴躁的脾气和大嫂率直的个性,两人的衝突一触即发。失去老伴的妈,很快就学会明哲保身,不敢轻易介入他们之间的衝突。
至于大哥的女儿文倩,高中毕业后在一家私人公司当会计,大儿子江国华也是读到高中毕业,就到印刷厂上班。他们的年纪都比我大,对家中吵闹不休的事很厌烦,经常避不出面,装聋作哑。老二国荣就读高三,功业好,又有个性,上大学是他的唯一愿望。只有他的小儿子国辉,初中毕业就留在文具店帮忙,他跟我最谈得来,因为我们的功课都不好。所以,在我上班的时候,他是唯一可以陪阿嬤聊天的人。
大哥认识一位密医,跟着他学习失传的汉方,但他们对把脉、医理都一窍不通。爸上回吃的黑药丸,就是这位密医给的药。
大哥对爸的死,从不认为是密医害的,反而认为是爸自作主张一次吃太多药才会导致二度中风,否则,药一定有效。这种歪理,家里没有人敢指正他,而他又有密医朋友一再强化他的认知,使得他对这贴失传的汉方深信不已。
爸的死对他来说是个遗憾,遗憾他失去一个救人的实验对象。为了能当上密医,他勇敢地拿自己当实验,他要学神农亲自採草炼药,还亲自嚐百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救高血压中风的病人。
爸死后一年,大哥忽然瘦了。他以为是感冒,自己乱投药后,见没起色,就请密医朋友为他把脉开药;不但没有好转,体力还逐渐消失,连坐在爸的旧藤椅上,背部都压出藤编印子。看在妈的眼里,又心疼又焦急;大嫂除了担心外,也是一筹莫展。而他自己,开始动摇了当密医的决心,更害怕从此一病不起。
大姊来家里找妈聊天时,看到大哥的情况,她除了关心不敢多说话。她碍于大哥的脾气,只敢私下告诉妈妈在大桥头有一位很灵的卜卦人。
我陪妈到台北大桥旁那家私人庙宇请师父帮大哥的病卜吉凶。
卦象说,大哥运数不好,有灾劫,如果孝顺还可以长寿,但必须多管齐下,一方面祈求菩萨保佑,还要祭拜过路游魂,再烧平安符水喝下,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妈请师父帮忙祭过路游魂,师父答应了,只收取很少的代办会,还给了妈一张平安符。
回家后,妈交待嫂子烧了平安符和着阴阳水给大哥喝,大哥居然乖乖喝下,这让妈宽心不少。接着,妈每天一大早就到龙山寺向观世音菩萨虔诚謨拜。不久之后,大哥真的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一天一天好转起来。
大哥感激地对妈说:「我以后一定会改掉坏脾气,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不会再动不动就大吵大闹,乱发脾气。」
接下来的一年,他远离密医,生意也稍微好转。
然而没落的住宅区,再也无力唤回昔日的繁华,就像中兴桥下淡水河中小沙洲上歌台舞榭的「龙河」,因歌厅、夜总会林立而永久打烊。
初识社会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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