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瞧瞧黑老太,又抻着脖子看看兰朔,最后定格在谢萦身上,很坚决地摇头。
它不一定知道对面两个人在想什么,却知道只要自己不肯配合,就能一口咬定出马弟子的约定已经达成。黄大仙毛茸茸的脑袋晃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团黄影,一边拼命摇头,一边高声叫道:“不行!不行!我老仙已经赢了!”
谢萦气势汹汹地一拍罗汉椅,喝道:“没跟你说话!”
少女一转头,对坐在正中的黑熊道:“黑老太,我们今天亲自赶到你的衙门里,要告他一状,黄大仙却不肯和我光明正大划下道来。你坐镇山衙门,难道不主持公道吗?”
罗汉椅上,黑熊的头动了动。
熊的上半身非常魁梧,整个腹部都是肌肉和脂肪层,体型粗壮得像个直筒型的水桶,都看不出哪里是腰。这让它没法像人一样挺起上身,只能向后往椅背上靠,两条腿向前耷拉着,看起来还真像个窝在炕上取暖的农村老太太。
黑熊的脖子向前伸了伸,它的脖子远比人要长,可是对于它的体型来说,这双眼睛似乎显得过于小了。
黑熊视力很差,得了道的黑老太也一样。它努力瞪着眼睛看了片刻,喉咙里滚着一阵很沉闷的吼声,听起来像极了猛兽捕食之前的嚎叫。
作为人类,对这样的声音有写进基因里的恐惧。两人手背上的汗毛顿时都不由得根根直立,谢萦微微吸了口气,却听得那些沉闷的吼叫中,似乎依稀能分辨得出内容。
可还没等他们听清,黄大仙已经一蹦三丈高,尖叫道:“不行!不行!我老仙可不来做这碰码摔条子的事!”
黑熊摆了摆长着尖利指甲的前爪,黄皮子往回一缩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黑老太看着谢萦,它的头颅边生着一圈很浓密的鬃毛,显得脸更加宽大了些,平白更添几分凶恶。
“你是…众水…之主,黄皮子心里…害怕……不敢……”
它的喉咙里混着呜噜呜噜的杂音,两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分辨得也很是费力,不过“害怕”“不敢”几个字却是听懂了。
“害怕什么?我说了公平比试,就是公平比试。”谢萦转头看向黄大仙,“这样吧,既然黑老太只做裁判、不管别的,那盘道要比什么就都由你来定好了。要是这样你都不敢,那你这个家仙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当,还收什么弟马,你趁早夹着尾巴回洞里再练几年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黑熊闻言转过头,挺着鼻子嗅了嗅,确定黄大仙的位置,缓缓道:“那你…就和他们…盘个明白。”
黑老太的话还是极有分量的,黄皮子很焦躁地在椅子上抓了抓,心中畏惧谢怀月,又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出马弟子。
踌躇了半晌,它跳下椅子,一只前爪按在石头地面上。
“那我可要提一个条件!”黄皮子尖声道,“要盘道,就是现在,就在这衙门里,就是我老仙和你们两个!可不能把妖怪爷爷拉过来起跳子!”
谢萦微抬下巴,冷笑一声:“那是当然。”
黄鼠狼瞪了她一眼,举起爪子重新站直。同一时刻,黑熊已经“嗯”了一声,举起长着厚茧的前爪,在椅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它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升堂!”
*
衙门升堂,两边各执一词分开对峙,要辩个分明。
黑老太高居正中,谢萦和黄大仙相对坐在左右的罗汉椅上,各自绷着脸瞪视对方。
此刻如果交头接耳,未免显得像是在商量什么诡计,不够光明正大。谢萦抬着下巴,悄悄在身后的男人手心里画了个问号,兰朔手指在她脖颈上缓慢移动着,轻轻划了个“OK”的形状。
接下来就发生什么,他们两人其实都心里没数,到现在也还没找到机会通气,却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表情。
对谢萦来说,区区一个黄仙她还不至于放在眼里。至于兰朔,他听了几句就已经知道地仙的脑子并不十分灵光,以他筛子一样的心眼,把狐黄白柳灰一起全忽悠瘸了也不是难事。
石室里没有灯,只有岩壁四周的发光矿石亮着幽幽的光。
从黑老太宣布升堂开始,双方端立不动,没人做出什么动作,周围却突然开始有鼓声回响起来。
谢萦循声望去,只见石室门口,有两列矮小的东西正飞快地从地道里冲进来。
那竟然是两列排着队的刺猬!
看起来起码有几十只,每只都是棕灰色的一小团,不过挨得很紧,一齐冲进来的时候,像连成了一条长绳。
前面的刺猬冲到黑老太座前,像衙役一样左右排得整整齐齐,队尾的十几只们则齐心协力地拖着一面皮鼓。那鼓上也趴着一只刺猬,通体雪白,正举起两只鼓槌,在上面咚咚地敲。
……原来鼓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狐黄白柳灰里,刺猬叫白仙,在五仙里排行第三。这大概是黑老太要升堂断案,白仙带着它的徒子徒孙来给山衙门助威。
所有小刺猬都站好了位置,大鼓也平放在石室中央。鼓上的白刺猬把鼓槌一丢,忽然开腔唱道: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
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
脚采地,头顶天,摆上香案请神仙。”
刺猬这种动物,看起来到底是要比熊和黄鼠狼要可爱得多,可白仙一边不紧不慢地爬着,一遍口吐人言,发出的居然是慢悠悠的苍老女声,像个颤巍巍的老太太。
谢萦睁大眼睛,只见白刺猬停了下来,先朝向正中的黑老太道:“鼓要打,各位听,首先请请黑家兵。黑老太,快发令,把五家仙调齐整。”
黑熊啪地一拍椅背,吼道:“带人!”
白刺猬咕噜噜往左一转,唱道:“黄老太爷左边坐,黄天霸,黄天青,黄天黑黑黄天红。”
黄鼠狼应声挺直上身,白刺猬又转向谢萦:“要告状,右边坐,老老实实把话说。要吃肥的牛羊肉,要吃瘦的宰鸡鹅,好吃好喝好唠嗑。”
黄仙的声音尖锐刺耳,白仙说起话来却与常人一般无二。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任谁都会觉得唱歌的应该是个老太太,谁能想到那居然是一只雪白的刺猬?!
谢萦正啼笑皆非,只听得黑熊举起两只前爪拍了拍,白仙便颤巍巍道:“阁下要状告黄仙,黑老太就令你们在此盘道。公平比试,愿赌服输,一口唾沫一个钉,不许秃噜反帐。你们发誓吧。”
黄鼠狼率先直起身体,尖声道:“我老仙和人盘道,愿赌服输。如有违逆,不得好死!”
它的脖颈微微向后弓着,像捕食之前迫不及待的姿态,显然正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下。
和黄仙相比,谢萦的态度就要平静许多,少女起身,淡淡道:“我和黄仙比试,愿赌服输。如有违逆,不得好死。”
她声音落下,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咚咚声,两旁的小刺猬们突然开始齐齐用爪子拍着地面,就像军阵里助威时一齐用枪杆砸地。
白刺猬高声道:“你们已经约定,盘道的方式由黄大仙决定。黄老太爷,你说吧!”
只见一团黄影跃下椅子,飞也似的冲入石壁角落,很快又蹿了起来回来,身后好像拖着什么东西。呛啷啷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黄大仙掼在地上,居然一条生了锈的铁链。
黄皮子摸着铁链,尖笑道:“便是比吃红枣!”
瑞雪兆丰年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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