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欺拍门扉开合巨响,枝头残雪随之刮入温暖的宫室,仿佛梨花纷纷而下。
墨黑大氅微扬,周琮一身落拓,紧抱阿厘,面如千年寒冰,张目决眦看向犹握着宝剑的李裕。
“你何以杀她!”
阿厘晕倒在他怀中,面容胀地青紫,无力地垂着胳膊,轻的像一片一吹就散的雪花,那雪白颈间狰狞恐怖的淤痕,仿若是烙在他心头,带着无尽的隐痛诉说她所经受之事。
周琮冰凉的指头停留在那淤痕上,感受着她单薄肌肤底下的脉搏鼓动,他不敢想,若非昼夜纵马狂奔归京,等他的会是何种情景。
这一瞬,无数疼惜、痛悔、愤怒……灼烧着灵魂,喉间涌上熟悉的铁锈味,被他生生压下,用力掐着阿厘人中,盯着她颤动的眼皮接连不断地唤她。
“周琮!谁给你的胆子,实情未清,便向孤发难!”李裕狠狠挣脱陆孝植的手,提着的剑冷锋泛寒,亦如她的语气。
休绩连忙到周琮身边解释:“殿下苦心孤诣,为大人筹谋试验她一番……”他将李裕的计划简单叙述,瞧着依旧不为所动的周琮,心知他大抵听不进去,到最后只能叹着气:“……此女愚弄欺骗在先,殿下乃是为大人考虑,您万万勿要误会殿下好意。”
李裕放任休绩说完,冷冷地等着周琮的反应。
周琮怒极反笑,连日奔波更为消瘦的面容上,一双眼血丝满布,赤红含嘲。
“口口声声为我好,便是用我未婚妻子的性命作筏试探她对我的感情?”
李裕见他冥顽不明,戾气横生:“那又如何?孤已有了结果,此女对你的情谊分毫不抵自己的性命。”
周琮感到窒息,看着她流露出得意之色的眉眼,忽觉无力至极:“那您可知,于琮看来,她的心意如何同她性命无忧、康健安宁比来万分不值一提!殿下此番舍本逐末,无异于在琮身上剜肉剔骨!”
李裕闻言近乎气急败坏:“不识好歹的东西!竟为了个奴婢忤逆孤,孤今日倒非杀她不可!”
她的话音刚落,周琮倏地呕出一口血来,染红了整个下颏,双腿难支,勉强抱着阿厘单膝跪于地,面如金纸咳嗽起来。
“不好啦!大人犯了旧疾!”休绩惊叫出声,李裕神情骤变,急道:“药呢?他的药呢!速速拿药来!”
未等药来,周琮却硬生生止住,抬眼直直看向面带忧色的李裕,心头五味杂陈:“……殿下若……若要伤她,不若先将我杀了……”
“放肆!”
“啪”的一声,周琮被她扇歪了脸,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通红的巴掌印。
休绩心惊肉跳,拦在李裕身前:“殿下当心大人身子啊!”
周琮这旧疾可是几乎要了他的命啊,当年从鬼门关救回来便精心养着,如今正犯,怎能再暴力加身!
李裕单手推开他:“孤当心什么!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休绩又是哀求地看着周琮:“大人,你快跟殿下认个错……”
周琮置若罔闻,形容已经狼狈不堪,却依旧牢牢将阿厘护在怀里,不躲不避直视已经勃然大怒的李裕:
“殿下既是为我打算,我死了当是一了百了,再也碍不到任何人!”
李裕失望至极,有心再给他个巴掌,却看着他当下的模样下不了手,她摇着头恨声道:“这等没出息的话都说出来了,此婢竟将你迷惑至此!”
周琮清冽的嗓音变得嘶哑:“非是迷惑,是情。”
“情之一字于殿下是筹码、是负累、是世间最无关紧要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于琮而言,对她生情,是生之希望,死之归宿。”
“殿下既不懂我,也不懂情!”
往事的烟尘席卷当下,似曾相识的愧心不遂,切骨而生,他愤然决绝,在众人的惊骇中沾泪诉陈。
“幼时您处死狸奴,琮无计可施!”
“少年时您处死老师,琮亦束手无策!”
“如今您要处死她,那便先在琮的尸身上踏过去罢!”
他话到最后,已然难支,剧烈的咳嗽令他若风中飘絮,身形晃荡,口中星星点点的血色溅落于玉砖之上。
“好好好!”李裕冷眼瞧着这对野鸳鸯抚掌大笑:“原来早就对孤心怀不满!”
周琮无力辩驳,终是溃晕于砖石之上,阿厘被他保护在身下,背后的大氅绒毛纠结,还沾着他千里奔驰带回的草屑。
陆孝植如遭雷击看着眼前一幕,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急忙命人寻太医来,却听李裕漠然开口:
“传令下去,户部侍郎周琮,蔑视尊上,诡辩诳言,不端不敬,礼教败类。罢其官职,贬为庶人,圈禁府中,听候发落。”
凄风哀哀,穷阴凝闭,便是连日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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