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作为一个?依山傍水的?县城,不管被怎么围,都暂时不会缺水。
坏消息就是,县衙粮仓里没有一粒粮食了。
八山一水一分田,贵州的?粮食本就少,全靠四川、湖广支援,县衙能有什么余粮呢。当然,地窖里县令自家的?粮食不算。
但靠山的?地方,饿死?人也?不至于。天空飞过的?鸟雀,河里的?鱼虾,从?山上?流窜下来的?动物,都能成?为腹内口粮。
可清平知县还是很愁。
他没跑,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掉。
四面环山的?地方,一头钻进山林,结果无外乎是被熊吃掉,或是被老虎吃掉。
那还是死?守吧,就算死?了,朝廷也?能算他殉城,不牵连八十岁老母和八岁的?小儿子。
“大人,不要再迟疑了。”身着直裰的?书生慷慨激昂,“我们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送信的?人迟迟未归,恐怕已经被叛苗发现,信送不出去,朝廷的?援军永远不会到。”另一人附和,“我们应该召集县内的?乡勇,与叛苗死?战,只要他们无法?继续围合,我们便能破此困局。”
知县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
这群书生是清平书院的?学?生,说起来,也?是贵州大户人家的?弟子。知县平时挺喜欢与他们来往,毕竟,他一个?二甲进士来了科举洼地的?省份,想找几个?有共同语言的?人都难。
“唉,各位有所不知。”知县解释,“蛮苗骁勇,擅长林间作战,我们又无强兵利器,毫无胜算可言啊。”
“蛮苗用的?都是自制的?土弓土箭,能射多远?”又一书生上?前半步,抱拳道,“在下略通武艺,只要大人给我一副良弓,必取贼首人头。”
知县的?脸更垮了:“良弓……这县衙随你翻,能找出一副好弓算你厉害。”他忍不住摇头,“你们这些后生啊,还太年轻。”
弓箭、刀枪、铠甲盾牌,全都是需要精心保管的?金贵物。可贵州潮湿,再好的?弓也?会受潮,再好的?剑也?要生锈,仓库里的?武器,早就腐朽得和烂木头一样了。
或许,百姓家里还有一两副精心保管的?弓箭,可谁家也?没有藤甲啊。
这些东西?,唯独卫所里有。
但清平卫离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且朝廷调兵,多半已经将卫所的?兵力调去了贵州城。
“就算求援,也?不一定会有兵。”知县摆摆手,唉声叹气,“回去吧,你们都是读书人,苗人不一定会杀了你们。”
“那大人呢?”愣头愣脑的?书生问。
当然是回去数数,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几天。知县腹诽着,口中却道:“我去写奏疏,唉,但愿朝廷看在本官尽忠职守的?份上?,莫要降罪家眷。”
众书生忙安抚:“大人切莫如此”“朝廷必然知晓大人的?忠心”“正是正是,假使大人身死?,朝廷一定会嘉奖大人”“……”
总之,县衙内外,愁云惨淡。
谢玄英到达清平卫时,此地留存的?兵力寥寥无几,非老既幼。
寻人一问,才知道半月前,韦将军下了调令,集结各地军力前往贵州,预备往安顺平叛。
清平卫作为驿道周边的?卫所,自然也?收到了命令。花费两三天集结队伍,便由两位千户带队离开了。
兵力空虚至此,不动手都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这给谢玄英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他带的?护卫加上?留守的?军士,最多只能凑出八百人,而苗民据说有三千。这点人数是完全不够的?。
“绕路去边墙。”谢玄英只好延缓救援的?计划,先绕路到苗疆边墙,看看是否能收拢寨堡的?残兵。
李伯武迟疑:“公子,边墙在生苗边界处,寨堡更深入苗区,恐怕不易行。”
谢玄英道:“不必深入腹地,就去边墙处的?这三个?寨堡。”他在地图上?点了几处标记,“若为苗人占据,正好让大家见见血,我们得熟悉林间作战,方能一举夺回清平。”
他现在的?思路,和当年在山东平叛时一样:以?打代?练。
寨堡的?苗民肯定不多,他们占有兵器与人数之优,哪怕略有疏漏,也?能从?容弥补过失。
等到三处寨堡都打下来了,行军的?经验有了,对?苗人的?了解也?多了,再去清平平叛,把?握自然更大。
“先断臂膀,再取要害。”谢玄英没有过多犹豫,决定了便发号施令,“两天时间,一定要把?人收够,第三天,必取清平。”
夫妻分离的?第一天,程丹若在上?课。
昌顺号派了个?熟悉西?南的?管事,陪同他们上?任,打点琐事。他会说一些贵州本地的?方言,在湖南时,谢玄英也?命人寻找熟谙苗语的?向导,为他们带路。
她就让这两个?人教方言。
托赖于现代?的?人口流通速度,以?及强大的?信息传播能力,程丹若对?各地方言多少有些耳熟。
而贵州话以?西?南官话为主?,与普通话的?语法?很像,她能听懂一半。
比如,“皮皮翻翻”就不知道是什么,但“悄悄眯眯”就很好理解,甚至还能无师自通来一句“啷个?整”。
她学?得很快,不久便能用方言和向导对?话。
苗语就比较棘手了。苗族因为四处迁徙,没有保存下统一的?文字,苗语也?有一些分支。
没有文字,单纯学?一门?语言,难度很大。
程丹若只能中英文自己写注音,死?记硬背下一些常用语。
傍晚,趁着天边余光,她检查了护卫们的?防御工事:路上?撒有铁蒺藜,驿站门?口是一道道的?拒马和鹿砦,再往里,马车的?车厢被拆了几个?下来,窗口钉好木板防御,只留小孔。
驿站的?屋顶后头,也?趴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既能远眺观察,又能放箭狙击敌人。
田北请示:“主?帐显眼,可否请夫人到副帐暂且居住?”
程丹若立时同意了,并问:“张夫人那边呢?”
“冯家的?护卫已经去请示了。”
张佩娘回应得很快,也?同意了调换营帐的?请求,并且表示,为节约人力,是否可以?和程丹若住在一起。
程丹若同意了。
两家的?丫鬟忙忙碌碌,将行李都搬到一处。
张佩娘十分客气,专门?和她致歉:“打扰嫂嫂了。”
“同路便是缘,你我本该互相照应,弟妹不要客气。”谢玄英不在,程丹若不耐烦“嫂嫂”来“弟妹”去的?,建议道,“倘若不介意,你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互相交换闺名?是亲近的?体现,张佩娘自然愿意和她搞好关系,道:“叫我佩娘就是了,姐姐长我两岁,若不嫌冒昧,便以?姊妹相称如何?”
程丹若既比她大,又比她诰命高,自无不可:“妹妹客气,愧受了。”
两人换了称呼,倒是比之前更随意些。
程丹若请她自便,自己则招呼丫头们点灯,安排人裁纱布、卷绷带、捣药粉。
这些活计,丫头们都做熟了,搬了轻薄的?夏布过来,拿剪刀裁成?合适的?大小。
张佩娘虽不知她这么做的?用意,却也?指了两个?丫头帮忙。
“这两个?丫头虽说粗笨,勉强也?能用。”她道,“姐姐尽管使唤。”
程丹若道:“这会儿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多谢。”又叫玛瑙带着张家的?丫鬟帮忙。
忙忙碌碌中,成?叠的?纱布和绷带被清洗干净,烘烤干燥,放入装有石灰的?箱子中保存。药粉被手巧的?丫头用油纸包成?三角,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帐中很安静,丫鬟的?轻语、烛火的?爆裂、布料的?摩挲,组成?底噪的?背景音。
张佩娘倚在案几旁,想睡,又睡不着,心总是不安分地乱跳,令人惊惧。
她捂住胸口,欲言又止:“姐姐?”
“嗯?”程丹若拿着戥子抬头。
张佩娘问:“你……不害怕吗?”
第303章 有分歧
面对张佩娘的问?题, 程丹若没有敷衍,思考半晌, 方回答:“我以?前是怕的, 但经历得多?了,也还?是怕,只是怕在心里,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张佩娘不大信, 只当她是安慰,自嘲道:“姐姐在边关和胡人都打过交道, 不像我, 常年长于父母膝下, 从来没想到, 出了门子就事?事?都难。”
程丹若轻轻叹气。
古代女子出嫁, 就好比毕业离开象牙塔,然而,事?业和爱情掺杂一处, 再简单的事?情也变得复杂。
“人活着便?是事?事?都难。”程丹若道, “妹妹早些睡吧,这里有我。”
张佩娘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歇, 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意外。”程丹若招呼丫鬟,示意她们把张佩娘扶上床榻。
张佩娘不忍拂她好意,上床歇了。
程丹若到外头吩咐了两句, 跟着睡下。
身?边没枕头,多?少有些不习惯,她忍着不翻身?, 双手交握在腹部,脑海中回忆今天学的苗语单词。
这个的催眠效果和英语单词一样好, 睡意迅速上涌。
后半夜,外头传来响动。
程丹若立即惊醒,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去:“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苗人在附近窥探,被我们的人抓住了。”田北汇报,“夫人,怎么处置他们?”
程丹若道:“审,问?清楚怎么回事?。”
田北请示:“蛮人嘴硬,得动刑。”
“男人还?是女人?”
“两个都是男的。”
“好。”她道,“动刑可以?,勿要折辱。如果不开口,你再来找我。”
田北:“是。”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惨叫声穿过帐篷,清晰地传到程丹若的耳中。她拿起?谢玄英送给她的短剑,轻柔地拔出剑刃,拿沾有的布团擦拭两面。
铁器泛出冰冷的月光,照亮她的脸孔。
我妻薄情 第3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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