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丹若并未放松警惕。
药不是针对个人情况特别熬制的, 极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她不敢擅专,遇到拿不准的, 就请李御医斟酌。
他?用药更精准, 在不改变解毒活血汤的用量下, 其?他?药越量身定制, 效果必然越好。
一?上午过去, 程丹若连口水都没喝,眼前发黑方惊觉血糖低,忙给自己?灌一?碗盐糖水, 又含一?颗麦芽糖。
这是早晨跟药材一?块儿送到的, 麦芽糖剪成小块,凝固后就是白色的糖块, 用米纸一?颗颗包好,放在荷包里?就随时?能补充糖分。
可即便有?糖分摄入,她还是感觉到十分疲惫。
中午, 得?胜堡送来午膳。
她吃小灶,辣炒兔丁,红豆糯米圆子, 甚至还有?一?壶奶茶。
程丹若毫无胃口,但全部塞下, 不是饥饿,她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就想全部吞进肚子。
梅韵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劝说:“以夫人的身份,着?实不必亲力亲为,以保重身子为要。”
程丹若笑?了,说:“但‘夫人’救不了性命,‘大夫’才可以啊。”
梅韵抿抿唇角,看向不远处的棚屋。
一?个头?脸赤红,大腿长了三个脓包的妇人,正抱着?婴儿喂奶,动作轻柔,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唤起了梅韵的一?些旧时?印象。
茅草屋,稻草席,女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双手干瘦却温暖。她朦胧地?睡去,第二天睁开眼,却发现母亲的身体冰凉而僵硬。
她推着?母亲,想叫醒她,她却再?也没有?睁眼。
这一?瞬间,梅韵很想自己?的娘亲,然而,令她难过的是,她竟然记不清娘的样?子了。
片刻的沉默后,梅韵回神,还想问什么事,却发现程丹若已经走远。
有?病人服药三天后,依旧热渴不退。程丹若在和李御医商量,是否要再?加藏红花和桃仁。
梅韵只好把话吞回腹中。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程丹若下一?次休息,日头?已经偏西,怀表坏了,不知道?时?辰,可北边日落晚,估摸着?已经六、七点钟。
这时?,守卫的蒙古兵忽而喧哗。
她神经绷紧,唯恐是哈尔巴拉卷土重来,谁想远远就见着?了仪仗队伍。
旌旗飘扬,是大夏的人。
程丹若深吸口气,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队伍缓缓靠近,为首的是一?个穿绿袍的人,看补子是七品官。这明显是行人司的人,专门负责出差到全国各地?,进行抚慰、赏赐、赈济、祭祀等事。
换言之,多半是好事。
如果是问罪,不会是他?们。
高悬的心微微回落,程丹若迎上前,等待旨意。
“程夫人。”行人司的司正朝她行礼,态度颇为恭敬。
程丹若十分客气:“一?路风尘,辛苦了。”
司正笑?笑?,展开手中的诰敕,宣读朝廷对她的嘉奖。不得?不说,中书舍人的文采还是那么好,给了她不少褒奖之词。
什么“秉性忠贞”“善体下情”“巾帼之勇”,反正都是好词,关?键是最?末尾的两句“赐金一?百,加二品服”。
宣读完封诰,司正贺喜道?:“恭喜程夫人。”
二品诰命的称谓,就是“夫人”,民间所谓的“夫人”,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一?品夫人和夫人这样?的高品诰命中借来的。
所以,程丹若原先被称为“夫人”,是恭维,如今再?称“夫人”,是职称,更是荣誉与地?位。
但这不是白给的。
“陛下厚恩,臣唯死报。”程丹若很识趣,表示自己?一?定会坚守岗位。
“程夫人高义,”司正主动透露消息,“微臣还要去见顺义王妃,此次朝廷派了太医前来,不知王妃的情形如何了?”
程丹若道?:“王妃的疫病已痊愈,请太医多加调养即可。”
她善意地?提醒,“不过,鞑靼营寨多病患,疫气自口鼻而入,最?好蒙面而行,以防不测。”
司正从袖中掏出口罩,“用此物?”
程丹若笑?了,看来,因为沙尘的影响,她离京后,口罩依旧广为流传。
“正是。”
“多谢夫人提醒。”司正也知道?这里?疫病严重,不敢拿命玩笑?,立马戴上了。
程丹若目送他?们离去。
梅韵和柏木上前,双双跪下磕头?,大声道?:“恭喜夫人。”
程丹若忍住了不适,他?们这番表态是做给外人看的,意在维护她的威信,遂颔首道?:“回去给你们发赏钱,起来吧。”
李御医也要对她行礼,被程丹若搀住:“您老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咱们还是做事吧。”
病区的工作注定繁忙且琐碎。
转眼又是日落时?分。
残阳落入草原,约莫快晚上十点钟了。
宫布亲自来了趟,问了守卫的蒙古兵半天,然后手一?挥,只留下五十人,其?他?全部撤走。
然后,对程丹若说:“明天我要再?送三百人过来。”
程丹若道?:“不可进入此地?,你们在外头?再?搭几?个毡包,混在一?起,这边已经转好的人容易复发。”
宫布皱起眉毛。
“不同意就别送来。”她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次日。
一?队士兵在互市朝北的地?方,搭了简易的毡包,约莫十来个,随后,一?群牧民像是被驱赶的牛羊,被关?进了栅栏的彼端。
他?们神色麻木,仿佛羊群挤在一?个个毡包里?,浑身散发着?恶臭。
程丹若:“……”
要疯了。
她揉揉额角,和程必赢说道?:“不能这么挤在一?起,你跟我去一?趟,病症稍微轻点的,挪到北边的棚里?。”
南病区属于轻症,治愈的概率较高,北病区就归重症,其?他?至危的病人,单独留在毡包中,以免过人。
她下定决心,找到李御医:“此处就拜托给您老人家了,我去北边。”
李御医沉吟道?:“老夫这边倒是无碍,可你一?个人去那头?,怕是忙不过来。”
程丹若苦笑?。
她不去,谁去?
二品夫人的诰命,一?百两黄金,不就是买她的命么。
“之前都熬过来了。”她说,“就这样?吧。”
第五天,重复和第一?天一?样?的工作:诊断病人,划分病房,计算药量。
考虑到重症区的危险性更高,程丹若留下了梅韵和柏木帮李御医,只带走程必赢和四个蒙古侍女。
这意味着?,她不得?不承担超额工作。
不通的语言,牧民防备的眼神,可怖的病症,不配合的病人……一?切的一?切,总让她有?一?种?冲动,想蹲下身,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
但她不能这么做。
再?坚持一?下,只要能解决危机,两国就能真正破冰,达成和平。
这可以少死多少人?也许,她在现代做一?辈子的医生,都未必能救这么多人。
坚持住。
程丹若反复给自己?打气,强撑着?不倒。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晌午左右,李必生带着?两个大夫,以及数个学徒过来了。
程丹若大吃一?惊:“你们怎么过来了?三圣庙怎么办?”
李必生道?:“程夫人放心,三圣庙的病人已愈一?半,朝廷派来的医士和医生也到了。”
太医院除了有?太医、御医这样?有?官职的大夫,还有?大量医官、医生、医士,他?们虽然没有?官职,但都习医多年,且需要年年考核,医术并不差。
有?时?候外出赈灾,有?时?候王府请医,都是他?们干的活。
“他?们对鼠疫颇为陌生,谢知府留了乔老先生为他?们讲解情形。”李必生介绍得?胜堡的情况,“其?余人轮流休整,我们三人先来帮衬。”
乔老先生是支援的大夫中,岁数最?大的一?个,脾气也最?暴躁,但医术高明,在大同府小有?名气。
程丹若怔了怔,犹豫道?:“外子……怎么样?了?”
“谢知府受了些轻伤,然并无大碍。”李必生安慰道?,“今天张御医为王妃诊治回来,也为谢知府瞧过,夫人尽管放心。”
张御医算是熟人了。曾经惠元寺的痢疾,他?为王孙治疗,对瘟疫的看法?也较为客观,并不迷信。
程丹若暗松口气,立即吩咐他?们做事。
新劳动力到岗,又是治疗过病人的熟手,完全不必再?嘱咐什么,开干就是。
下午,三百多个病人全部划分完毕,每人都喝上了药。
程丹若刚坐下歇息,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一?个是行人司的司正,一?个是得?胜堡布政署的小吏,他?会蒙语,互市时?,经常作为翻译使用。
“你们二位是……”她疑惑。
司正严严实实地?戴着?白色口罩,神色肃然:“陛下有?旨,须教化胡蛮,彰显天朝恩德。”
我妻薄情 第3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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