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怔忪着,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丹娘,你?我皆非完人,但?你?我都知好歹。”谢玄英诚恳地说,“修行是一生之事,你?我互为明鉴,诚意?正?心,定不会沦落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空气一片寂静。
她许久没有说话,可谢玄英听着枕畔缓慢的?呼吸,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她一定在思考他的?话。
他安静地等待着。
果不其然,她开口了:“你?说得对,你?……照出了我的?傲慢。”
之前,她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对这个世界低头——不要因为这里的?女?性都依赖父兄,就?丢掉独立的?人格,也不要因为自己遍体鳞伤,就?去伤害别人。
但?傲慢是什么呢?
是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可能理解她的?。
五百年的?鸿沟,他一个封建时代的?贵公子,怎么可能理解她一个现代人的?所思所想呢?
然而,真是如此吗?
人的?善念,自古有之,人的?恶念,今人一样。
他们是平等的?。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傲慢。”她涩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懂我的?。”
是的?,也许他不懂马列,不知道婚姻代表的?压迫,可他理解她的?顾虑,体谅她的?警惕。
哪怕他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她,百分之五十也是了不起的?。
再说了,纵然是两个现代人,接受过同样的?教育,拥有同样的?文化,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理解对方?。
五百年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其实是可以努力缩短的?。
可她一直没有这么做过。
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
程丹若想着,却又非常清楚,此前不可能开这个口。
是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是这段时间试探出了信任和安全,是她决定重新去接纳别人,今夜才能慢慢说到这里。
谢玄英亦是道:“从前你?我不过相见数面,你?不知我,我其实也并不懂你?——你?只是谨慎惯了,哪里便是傲慢了呢。”
顿了一顿,又道,“非要说的?话,是我才对。我以为……”他清清嗓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以为成了亲,你?就?会和我如胶似漆了。”
程丹若有些惊讶,却不奇怪:“这是人之常情。”
侯门世家的?王孙公子,文武兼备,容貌绝世,爱慕的?人不分男女?不限性别,会觉得所有人都会爱上他,实在太正?常了。
他是有资格傲气的?,连皇帝都这么说过。
“你?不会嫌弃我吧?”他问?。
程丹若:……她的?审美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吗?
“没有过。”
“那就?好。”他顿时松快,给她掖好被?角,“今天你?也累了,睡吧。”
是啊,今天已经聊得够多了。
她轻轻呼口气,合眼睡觉。
谢玄英枕着手臂,静静注视着她的?脸孔。
和丹娘比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幸运:不情愿的?婚事最?终破灭,遇见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又成功将她娶进门。
他无?比确信,自己娶到了最?好的?妻子。
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让她觉得,平生最?幸之事,就?是嫁他为妻。
丹娘……丹娘。
一夜无?话。
次日。
程丹若把白瓷鱼缸放在了窗台上,里面两尾小金鱼游来游去。
她看着鱼儿?欢快地绕圈,心想:以鱼为鉴,多多读书?。
不能输给他啊。
今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过了十六,年就?算过了大半。
程丹若一直在等的?消息,也有了后续。
安民堂辗转托人,递话进来,想问?问?她能不能卖大蒜胶丸的?方?子。
三家只有一家,当然让人失望,但?仔细想想,济世堂名医多,更倚仗大夫凭病情开方?,不在意?新药也正?常,至于仁爱堂,恐怕是打算直接从惠元寺下手,偷学仿制的?算盘,没有动静也不意?外。
一家也好。
安民堂药方?多,传播起来也方?便。
程丹若同意?见人,就?在谢玄英的?外书?房。
下午一点多,靖海侯府的?三管家引着一个锦衣的?中年人自后门进来了。
“姚管事,这回可真要多谢你?了。”安民堂的?大掌柜穿着银鼠皮袄,头戴黑色方?巾,一张圆脸十分和气,“没有你?,我哪能进得了靖海侯府的?门?”
姚管事被?马屁拍得很舒服,摆摆手:“这话可就?外道了,咱们也不是第一回 打交道,这府里的?药材,还不都是从你?那儿?来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大掌柜笑笑:“您古道热肠,咱也不能理所当然。”他自袖中递出一物,道,“今年去东北,没收到什么好东西,这二两红参片,您拿去泡茶。”
参片不比全参珍贵,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且没有靠得住的?药材商人,买到假的?也未可知。
“太客气了,递句话的?事。”姚管事口中仍旧推辞。
大掌柜硬塞过去:“大冷天的?烦您跑一趟,应该的?,还要请您提点一二呢。”他半真半假地问?,“这三奶奶的?脾性……”
姚管事意?思意?思推了两下,没推走,便塞入袖中,沉吟道:“三奶奶才进门,说实话,咱也没见过。但?我那干女?儿?在她跟前伺候,提起来没有坏话。”
大掌柜点点头,故作?信服:“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外书?房。
柏木在旁边候着,见着人,引着去了西厢。
姚管事送佛送到西,陪同进去,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见到了程丹若。
“请三奶奶安。”他笑着拱了拱手,引荐道,“这是安民堂的?贺大掌柜。”
贺大掌柜隐蔽地扫过周围的?陈设,桌椅挂画都是家常旧物,但?桌椅案几都是紫檀木的?,看色泽是一整套,瓶里供奉着二三枯梅,却隐约有香气。
他眼睛毒辣,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宋代的?香瓷,在瓷胎时就?混入香料烧制,做出来的?瓷器幽香隐隐,遍寻无?踪,相当珍贵。
看来,这位三奶奶虽才进门不久,却很受夫家重视啊。
贺大掌柜心里想着,深深一揖:“在下安民堂贺铭,见过谢三奶奶。”
“不必多礼了。”屏风后的?女?声简单利落,“我知道您的?来意?,想买惠元寺的?胶丸方?子,是不是?”
贺大掌柜不意?她如此直接,顿了顿才道:“是,鄙店诚心求购,价格好商量。”
程丹若问?:“你?清楚这药的?效用吗?”
“在下打听过了,治肠胃失调,肺气有伤最?佳。”贺大掌柜当然做过功课,甚至自己求药给病人试过,确认效果颇佳,才决意?收购。
“好。”程丹若道,“玛瑙,把契书?给他。”
又对贺大掌柜说,“您看看条款。”
屏风后便转出来一个穿红缎背心的?丫头,递上一张契书?。
贺大掌柜双手接过,目光迅速扫遍,却是一愣。
一两银子。
每颗价钱不能高于一钱。
且通篇不提买断。
“这……三奶奶,鄙店是想买断此方?,价格好商量。”贺大掌柜赔笑。
程丹若问?:“安民堂有多少家分号?”
他回答:“开封、济南、苏州、南京四家。”
“这四地之外,难道没有其他病人了吗?”她说,“我不缺钱,我要百姓有药可吃。”
贺大掌柜沉默了一刹,心里快速盘算,无?论如何,一两银子买个新药方?,肯定是划算的?,即便不能独占其利润,能够和靖海侯府搭上关系,也是稳赚不赔。
“三奶奶高义?。”贺大掌柜改换策略,一口应下,“在下无?异议。”
“签字吧。”
契书?照例一式两份,贺大掌柜落笔画押,程丹若那边,却是只敲了个印章。
贺大掌柜没意?见,女?子闺名不可外露,有私印也是一样的?。
他很快签完,丫鬟便送来一份详细的?方?子。
贺大掌柜没有马上看,反而递上一个精致的?礼盒:“头一次拜会三奶奶,没什么好东西,望奶奶不要嫌弃。”
程丹若:“不必了,你?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姚管事立刻帮腔:“你?瞧瞧你?,当我们奶奶是什么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懂不懂规矩?给少了!
大掌柜显然听懂了涵义?,立刻打开礼盒:“在下绝无?不敬之心,这是福建的?金丝燕窝,最?是滋补。”
程丹若:“……不必,好好用药,多救些人。玛瑙,送客。”
丫鬟脆生生应了,朝姚管事使了个眼色,带他们出去。
走到院门外,她才道:“干爹,咱们夫人能差好东西吗?宫里什么没有?”
又对贺大掌柜说,“您别整这些虚的?,药方?拿去,早日做出来,多救济百姓,比什么都强。可若敢打着我家奶奶的?招牌,坏了她的?名声,你?且小心了,看有谁救得了你?!”
我妻薄情 第2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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