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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 第16节

    “您别紧张。”程丹若取出一条雪白的棉布带子,松松系在伤口上方,又掏出两张干净的棉布片,沾湿竹筒里的水,用镊子夹住湿润的纱布,轻柔地擦去伤口处的脏污。
    又问:“疼吗?”
    晏鸿之:“尚可、尚可。”
    “伤处还有断牙,我现在要取出来,会有一些疼。”被蛇咬伤的最好办法是马上送医院,及时注射血清。但现在么,土方子加急救,看运气吧。
    程丹若拿起铜镊子,在烛火上烧了会儿消毒,这才叫白芷掌灯照明,伏身仔细挑拣断掉的毒牙。
    晏鸿之强忍着痛楚,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怪老友,说半年前月下悟禅,忽见五彩月晕,心有所得,害得他半夜好奇,忍不住外出访月。
    然后,就被蛇咬了……
    谢玄英气恼又无奈。
    他知道自家老师最是怕疼,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有一回上山跌跤,在家接骨时,一个劲的叫师母。
    “阿菁,痛煞我也!”他是这么朝师母痛呼的。
    师母心有不忍,亲自下厨,煮了一碗极美味的鸡汤面条。
    “老师,且忍一忍。”他终归心软,消了气,认真问,“我叫小师傅去厨房,下一碗素面来可好?”
    晏鸿之以白眼相对,抚慰的是面条吗?
    是老妻,老妻!
    第15章 读眼术
    “老先生不要动。”程丹若夹出断牙,又拿出棉布,撕成一指宽的布条,拔下头上的银簪,缠于顶端,“我要用火烧一下伤口,兴许有些疼,你忍一忍。”
    晏鸿之大惊失色:“用火烧?”
    “这能分解部分毒素。”她道,“准备好了吗?”
    晏鸿之满头大汗:“姑娘不用草药吗?”
    “有半边莲,一会儿煎了冲洗伤处。”程丹若瞧他头发已白,不由缓下口气,“这样吧,若老先生忍得住,我便让您见识一下仙法。”
    晏鸿之果然起了兴趣:“仙法?”
    她道:“想看吗?”
    晏鸿之沉吟片刻,强打起精神:“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未见识过真的仙法,自不可错过。”
    程丹若抿唇一笑,点火轻灼伤口。
    晏鸿之疼得直抽气,却发现没想象中那么疼,伤口处仍然以热胀为主。
    程丹若只是轻轻燎过,高温分解一下残存的毒素而已。她解开止血的带子,吩咐白芷:“你回去取半边莲三两,煎好拿来,记得把药渣包好。”
    白芷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违逆:“是。”
    程丹若道:“麻烦你们叫位小师傅陪她同去。”
    谢玄英看向自家小厮:“柏木。”
    “姑娘随我来。”柏木轻步上前引路。门外,小和尚还守在那里:“两位施主可有什么吩咐?”
    白芷道:“我去取药,这里可有煎药的地方?”
    小和尚马上道:“隔壁的厢房有茶炉。”
    “小师傅,劳烦你陪这位姑娘回去取药,我来烧炉。”柏木安排得条理分明,“除此之外,可还需要什么东西?”
    白芷道:“烧开热水,一应碗筷须用滚水烫煮一炷香。”
    三人匆忙分配了差事,各自忙碌。
    屋内,程丹若却腾出空来,一面关注病人的情况,一面履行诺言,给老人家变戏法。
    她思忖片刻,拿起茶几上摆的两部经书:“《楞严经》和《无量寿经》,这是寺中的经书吧?”随意翻动几页,笑了,“字迹印刷得很是清晰,就用这个吧。”
    晏鸿之有点头晕眼花,但兴致不减:“姑娘要使什么仙法?”
    “读眼术。”程丹若道,“你所见之物,即我所见,您想看吗?”
    晏鸿之道:“自然,如何使来?”
    程丹若道:“太复杂的场景,言辞难及十分之一,就用这两本书,字终归是定型之物。”
    她左手拿着《楞严经》,右手举着《无量寿经》,笑问:“这两本书,老先生要用哪一本?”
    晏鸿之沉吟少时,随手指向《无量寿经》。
    程丹若将《无量寿经》递给他:“那请您收好这个,一会儿要用,现在,我将随意翻动此书,您什么时候说停下,我就停下。”
    她开始随意翻动《楞严经》,纸张在素白的指尖来回翻动,仿佛蝴蝶。
    谢玄英打心眼里不信什么仙法,认定她装神弄鬼,故虽不言语,眼睛却牢牢定在她的手上,看看她搞什么鬼。
    晏鸿之却是另一幅心态,固然不信,却乐得参与,配合得叫停:“停。”
    程丹若立即停下,展开书页:“我瞧瞧,是三十六页。”她在书籍中间的位置指了一指,甚至转向谢玄英,给他瞧了一眼,而后放下,对晏鸿之道,“请您把手上的书翻到第三十六页,不要叫我瞧见,我也绝不沾手。”
    为表清白,她甚至离座走远了几步,背对两人。
    晏鸿之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烛光昏昏,实在看不清楚,道:“我叫弟子替我瞧一瞧,无碍吧。”
    “无碍,我还未开始读呢。”程丹若笑答。
    谢玄英便翻到第三十六页。
    “然后呢?”晏鸿之问。
    “请看向这一页第一行起始的字,至少……”她想想,笑道,“我学艺不精,至少五息的时间吧。”
    谢玄英盯住那个字,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好了。”他说。
    “把书合上,不要让我看见。”她道。
    谢玄英立即合上书,压平页角。
    程丹若转过身,重新坐回到床边的圆凳上,慎重道:“我要开始读了,请尽量不要说话,免得我分心。”
    谢玄英心道:故弄玄虚。但不吭声,等着她露出破绽。
    程丹若果然为难:“请把脸对着我,我看不见眼睛,怎么读的出来?”
    谢玄英勉为其难地转过脸,还是不看她,只用余光扫过去。
    这是个面容秀气的姑娘,肤色白皙,眸光有神,明明是及笄少女,神态中却不见羞涩与娇憨,反倒有一股浓浓的倦意。
    他怔住,倏而记起她是被半夜叫醒,又忙碌了半个时辰,自然是要疲惫的。
    还是不要戳穿她了。他想,人家姑娘讨生活不易,耍个戏法也是谋生,记得多给她些诊金才好。
    “似乎是个很圆满的字呢。”她开口了,语调轻柔,“没有明显的缺口。”
    晏鸿之挑眉看向弟子,正好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走神。他心中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就这样?”
    “我再仔细看看。”程丹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细致地观察。
    说来,古代能光明正大看美人的机会并不多,上次匆匆一晤,大半心神都在顾兰娘身上,尚未来得及一睹绝世风采。
    此番再看,愈发惊叹。他的样貌像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而成,五官无一处敷衍,仿佛憋足了劲头,誓要凡人震撼。
    事实也确实如此。
    瞧见他,仿佛在看日出云海,月生碧波,为自然的造化而心神摇曳,忘记去思考为什么这么美。
    因为,本该就这么美。
    霎时间,她心中的怨气都平了几分,唇角泛起浅浅的笑容:“我试着写写看,大概是这样的字形。”
    她手指蘸水,潦草地画了一个圆润的方形:“是这样饱满的字形吧?”
    谢玄英瞥她一眼,点点头。
    程丹若沉吟了会儿,先写下绞丝旁:“我看到有棱角,应该是这个,右边的有许多撇捺,唔——是这个吧。”
    她补完右边的部首,赫然是一个“缘”。
    缘分的缘。
    谢玄英暗暗吃惊,居然真的能猜对,怎么可能?
    “我读对了吗?”程丹若笑了。
    他抿住唇,点点头,却道:“我不信仙法,必是你做了手段。”
    “这是自然。”程丹若忍俊不禁,“哪来的仙法,我骗你们的。”
    谢玄英愣住了。
    晏鸿之不由大笑:“姑娘是为了哄我疗伤,才有此一计吧?”
    “小把戏而已,老先生不要见怪。”她道,“我知道您也是不信的。”
    “仙家法术,岂是凡人能见,多是虚张声势罢了。”晏鸿之并非无神论者,只是见得多了,每每瞧见自称能感应神灵的,不是行走江湖的百戏,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但他也承认:“我明知姑娘在变戏法,却未看出门道。”
    程丹若道:“那您好好治病,好好喝药,待身子痊愈,我就把这个戏法教给你可好?”
    晏鸿之一愣,旋即大笑:“姑娘用心良苦。”他吩咐谢玄英,“一会儿药熬好就端来,我当着程姑娘的面喝下去。”
    程丹若没想到古代士大夫也能这般促狭,登时失笑。
    屋内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白芷很快熬出一碗药。谢玄英本欲服侍老师,谁想晏鸿之劈手夺过,仰头一饮而尽,爽快得很:“程大夫,如何?”
    “您好好休息,身边须有人时刻守着,一旦发现高热神魂,或是惊悸抽搐,马上来叫我。”程丹若有条不紊地吩咐。
    谢玄英忍不住开口:“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的话,他的腿已经烂掉了。”程丹若道,“只是蛇毒种类繁杂,有些会损伤神经,这几日必须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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