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尴尬地搓搓脸,还好诸葛亮及时接话了。
“仲达兄——”
竟然能被诸葛亮称一句仲达兄,陆悬鱼心想,总觉得怪怪的。
不确定,再听听。
“仲达兄以为,而今袁绍大军既退,袁谭孤军深入,无后援之兵,围城许久,尚不能攻破下邳,料来已无战心,所畏不过军令尔。”
她有点迷惑,“袁谭畏什么军令,军令是他阿耶下的,那都是自家人。”
“不错,”诸葛亮笑道,“所以大将军何妨请明公修书一封,料来必能退敌。”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所以谈判有什么用呢?
……谈判的用途可大啦!
比如说现在,她确实给袁绍赶跑了,但自己的士兵也打得差不多了,根本没余力打跑袁谭。
但这种事袁谭怎么会知道啊?谁给他一份绝对精确的战损比报告啊?
所以袁谭会猜,会焦虑,会蹲在下邳城下大半夜睡不着觉,生怕一觉醒来陆廉千里奔袭已经冲进他的帐篷里,第三次给他吊起来打。
就算她一时没跑过来,他围攻下邳的行为又有多大意义?真就攻破下邳,给小皇帝装麻袋里带走,他也没办法以区区万余兵力应对一波接一波的勤王义军——到那时可真是天南海北哪里的蟊贼都能扯上一面大旗说自己是来勤王了!说不定他的车马还没跑到邺城,陆廉就追来了!
陆廉就追来了!
陆廉就追来了!
她有点尴尬地摆手,“不要这样夸大其词,我确实胜过他几次,但他也未必畏我如虎。”
悄咪咪接过话茬的司马懿又是小脸一绷,含恨将继续往下讲解的职责还给诸葛亮。
“袁本初虽兴不义之兵,却毕竟仍为汉臣,食汉禄,祖上又是四世三公,若天子下诏,加封他一个官职,要他罢兵养民,他岂能不守臣节,一意孤行?”
“臣节是什么东西?”她随口问。
青葱少年诸葛亮眨眨眼,没能答上来。
“如此一来,袁谭当可引兵而退,下邳之围自解,”机智的司马懿立刻补充上最后一句话,“大将军以为如何?”
桌上的夜宵被撤下去了,有仆役端上茶汤,又有一碟水晶枣,晶莹剔透,闪着油汪汪的蜜糖光泽。
……这么昂贵的蜜饯断然不是诸葛亮带着的。
果然司马懿见她多看了那碟蜜饯几眼,立刻微笑着向她解释,“父祖有书至,顺路带上的河内蜜枣,请大将军尝一尝。”
她拿了一颗蜜枣尝尝,想了又想。
“写封信总是不花钱的,”她说,“要是下邳能撑得住,也行。”
两个年轻人一起露出微笑。
“将军勿忧。”
战后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想立刻北上确实是很不容易的。
比如说这里有好几万的俘虏,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人千人万,人山人海,很让陆悬鱼头疼。
放是不能放的,他们和之前那群江东兵不一样,江东民心未附,她放掉那些降兵,让他们回去江东,他们念起她的恩德后,就不愿再三来犯了。
而河北这边就完全不同。
民夫可以放,这些民夫是被强行征募而来,吃得差,干活多,没钱赚,一冬天没鞋穿的大有人在,因此许多人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随时要死去的模样。
甚至在刚被俘虏的这几日里因为战场上死尸太多,处理又不及时,引发起疫病之后,民夫立刻有不少人染了时疫,陆陆续续开始死亡,越死越多。
烧是没得烧的,哪来那么多柴。
但地还很硬,所以只能拉远了浅埋,体面和葬礼是没有了,会不会被野兽拖走也是没准的事,她最多只能派人尽力问清每个人的姓名籍贯,再立个木牌做记号,算是一点心理安慰。
所以民夫很快就被她放了,每人给几块饼子当路上的干粮。
民夫们病得尚轻的就走了,病重的走不得,央求着想留下来,但军营没办法收容他们,只好在附近又给他们新建一个小小的营地,让他们自己互相照看,听天由命。
虽然很惨,但降卒们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他们虽然降了,且很想家,流着眼泪喃喃念着妻儿老小的名字,赌咒发誓只要能回河北,绝对不会再来侵扰。但拿了军中士兵名册一对比就知道,这些士兵里,许多人是世家部曲出身。
这意味着他们祖祖辈辈都是依附着主君生活,他们的土地是主君的,财产是主君的,父母妻儿也是主君的。
他们不仅可以吃饱穿暖,甚至其中有些人在家中高堂病倒时,还能求来一个医师为他诊治,再开几副药让老人煎了吃下,只要想到这样的恩德,他们就会泪水涟涟。
他们的主君,那位高高在上的贵人,待他们真的是极好的!
只要他们愿意为他而战,愿意将这条命给他,只要他们的父母妻儿不辞辛劳地为主君耕种纺织,他们就能得到安稳度日的资格!等到他的弟弟长大了,儿子长大了,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先娶一个妻,生一个子,再上战场去——!
这不合理。
但陆悬鱼很难给他们讲明白,况且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河北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豪强,似乎自刘秀光复汉室之后,河北世家就同其他地方格外不同了,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久而久之,就连这些被兼并土地后被迫卖身当了奴隶,世世代代给豪族当牛做马的穷苦人也觉得这就是世间的道理,这道理是没有错的,甚至应该被继续捍卫下去的。
这些部曲兵拿出的最最强有力的证据,就是那些民夫——看看那些不受贵人庇护的黔首苍头,他们惨到什么样啦!他们缺衣少食,悲惨死去,但即使侥幸活下来,当他们归乡时,看到的也绝不会是倚门而望的父母妻儿,他们的家人早就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啦!连尸体也会被野狗啃得干干净净!
所以,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的主君忠心呢?
……有点洗脑。
所以司马懿和诸葛亮建议她不要再打下去,也有这个原因。
她要是能组建起一支教他们新文化的教师队伍,教上几个月,说不定就能给这些人正一正三观。
但现在的问题是,放走了民夫之后,还有近三万的俘虏,每天吃饭就是一大笔开销。
而她粮草将尽。
第589章
天气渐渐变得越来越暖和,尽管拔营是件极其麻烦的事,但大家还是不辞辛劳,向东北进发,搬到了宁陵城附近驻扎。
乌泱泱几万俘虏也跟着一起搬,搬了足足将近百里,两天才算走完这段路,非常痛苦,有些生病的,受伤的,能跟着走就尽力跟着走,走不动的就只能留在袁绍原本的大营里。
俘虏他们的人走了,他们自由了,但这种自由不是一件好事,他们每个人也只分到了几块饼子,而后想要喝一口清洁的水都需要费力地拎着木桶出去打水。
更可怕的是刘备军离开柘城的缘由——避开时疫。
春风送暖,战场开始逐渐腐烂,有蚊蝇在血肉发酵时所散发出的热度里被提前孵化出来,并且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大快朵颐,这片深红色的土地散发起诡异的甜腻,吸引着所有从冬夜里走出的动物,它们也许感到惊骇,但很快欣然加入了这场盛宴中。
所有这些食腐动物也都在无声无息地传播疫病,因此在大军开拔后,有许多百姓,尤其是有钱人,也跟着离开了柘城,将这里交给时间去清理。
转过一年,再过一年,血肉化尽,白骨累累,这样肥沃的土地,清理清理就很适合重新开垦了。
就在大军开拔时,有人帮陆悬鱼找到了一个解决俘虏的好办法。
……其实并不好,但凑合够用了。
那天她在巡营,非常严肃地巡营,随机抽查士兵们的卫生情况,查完之后还要查民夫的,查俘虏的,查营外那些流民和商贾的。
这其实有点苛刻,但没什么办法,古代无论东西方都有一个很奇葩的现象,就是只要在打仗,不管军队走到哪,就会把瘟疫带到哪。
这不仅是因为士兵本身带了瘟疫,军队后面还会带上一大群依附生活的人,这些人不仅会带瘟疫,而且行动比士兵更自由,也更不讲卫生,可以将病菌带到四面八方去。
所以她必须将所有人都管理起来,像那种八点档里的恶婆婆一样指手画脚,管天管地,苛刻地对待军营内和军营外的每一个人。
然后当她从外面回来时,正好看到营门前不远处有车夫脱了裤子,蹲在树下,面红耳赤地正在用力。
大将军脸色一瞬间就黑了。
车夫的主人是个操着荆州口音的士人,四十余岁,生得很气派,听到仆役大声疾呼就跑出来了,见她的亲兵正拖着他准备拉去给军法官敲几棍子,就很尴尬。
“未知贱仆如何冒犯了大将军?”
她骑在马上,指指不远处的树下,“他随地便溺。”
这位士人脸色很不好看,“营外荒地,大将军也——”
“也要管。”她还是没下马,居高临下地说。
大概是没见过她这种骄横跋扈的,士人的脸就绿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指着空气画圈。
她看懂了。
“对,”她很诚恳地说道,“离大营五里范围内,都不许随地便溺、随地丢弃废物、尤其不许在河流与水井附近做这些事,犯法若是被我的游骑见到了,也要军法处置。”
……其实她很讲道理,因为那些跟着军队混饭吃的百姓就在这个范围内,她必须也要管起来。
但是这个天就聊死了。
她也不在乎天被聊死,夹了一下马腹,刚准备进营时,诸葛亮忽然跑出来了。
“大将军!”小先生脸上带着一种很不寻常,极其热情的笑容一把攥住缰绳,“这位是沔南名士黄承彦先生,极受刘景升器重,特为主公与大将军而来!”
她看看小先生,再看看黄承彦。
……这人有什么本事,让诸葛亮另眼相待吗?
她有点狐疑,但还是很给小先生面子,下了马,马马虎虎地行了一礼。
黄承彦也马马虎虎地还了一礼。
她看看两只大眼睛闪啊闪的诸葛亮,想想有点犹豫:
“一般来说,初犯者认错的敲三棍子,其实本来也是吓唬吓唬,要不……”
小先生转头向黄承彦笑眯眯道,“大将军法度严而不酷,既只是威吓一番,先生当可放心了?”
接了台阶的黄先生脸色还是有点僵,但已经好了许多。
待他们一行人进营时,正见到车夫垂头丧气地摸着屁股出来,可能虽然屁股受的伤不重,但心灵还是很受了点惊吓。
柘城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四面八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那些临阵脱逃的家伙。
比如说刘表听了这个消息就很生气,摔了一个杯子,责骂了几个劝他听从袁绍劝告撤兵的谋士。
明明他和刘备兄弟相称,上次襄城一别,还情真意切地要刘备多多看顾提携他儿子。
现在好了,人家大决战他撤兵,这怎么相处?
所以黄承彦会来,主要是因为蔡瑁去而复返太不礼貌,但刘表还一定得派人过来刷刘备好感度,看看怎么把这个降到冰点的关系修复一下啊!
那他挑挑拣拣,最后就选中自己的连襟派过来了。
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6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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