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蓬的葬礼在深山上的美斯乐村庄,这里才是赛蓬在湄赛真正的大本营。
大型村庄里养着一支武装军,还有种植粮食瓜果的农户,从武装军队到农户都是华人。农户们大多住在半山腰,此时此刻全都缩在自己的房子里没敢出门,仅听着外面路上不断有车辆往山上开去。
赛蓬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曾经露脸不露脸的帮派大佬,四散亚洲各国的下家以及老爷子为数不多的老朋友,在昨天接到消息后全部连夜赶来。
安静了好几年的美斯乐村在今日变得嘈杂热闹。
山顶原本用来放置军火的大型仓库之一,被改用来举办葬礼。从山下上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赛蓬的遗照,遗照下面摆放着祭祀用的石鼎香炉、瓜果白酒、金砖元宝,再下面,则围满白色菊花。
周寅坤和周耀辉各站一边,来参加葬礼的人先向灵堂最中间的遗体鞠躬致敬,然后上香拾花,向后人致哀,最后将白色的菊花,放在盖着白布的遗体之上。
从曼谷赶来的拓沙,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双手捧着一个黑檀木盘龙雕刻骨灰盒,交到了周耀辉手上。骨灰盒是连夜赶制,但做工却精美,盒底刻着“化鹤东归,真性永在”八字。
周耀辉摸到这八字,双眸微红,“多谢。”
随后他上前将原本准备好的骨灰盒换下,拓沙则站在赛蓬遗体前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地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扶灵出殡,鸣枪十响,送遗体上车赴火葬。
正午十二点,丧宴开席。
圆桌摆了四十二桌,主桌坐的是赛蓬生前最亲密的人。周耀辉和周寅坤、替赛蓬管理罂粟种植的帕善、盘踞美斯乐的武装将军查猜、掌管上万走货分销马仔的韩金文,还有替赛蓬做着正规玉石、木材、码头等生意的几个得力干将。
作为长子和赛蓬亲定的接班人,周耀辉起身举杯,语气沉稳平和:“事发突然,各位叔父前辈能来送我父亲一程,我和弟弟阿坤很感激。各位都是跟着我父亲白手起家,风雨几十年过来的,今后还望叔父们多照顾。”
说完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其余诸人纷纷拿起酒杯,向主桌示意。
最先接话的是帕善,他又倒了一杯酒,看着周耀辉:“阿辉,你这话就是见外了。赛蓬老哥这几年能过得自在,都是因为你生意打理得好,我们老人家日子才过得舒服。以后还得仰仗你好好料理,咱们这钱才能赚得长久。来,这一杯叔敬你。”
“也多谢帕善叔信任。”
周寅坤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喝酒寒暄,他点了根烟,看了眼对面。
对面坐着的正是替赛蓬掌管毒品分销的韩金文,此人脑子聪明身手也好,十岁时候到了赛蓬手下,赛蓬看他筋骨好,就送进了武装军。他也的确出色,只是运气不好,十八岁时在一场火并中被炸断了右手。
后来赛蓬就让他负责发展运货的马仔,从密语交易到多段运输,逐渐铺起密而强大贩运网络。
见周寅坤看过来,韩金文轻咳一声,左手端起酒杯,“帕善叔说的是。不过阿辉,这几年咱们走货量减少,底下的兄弟们赚的明显比往年少了很多。今儿借着老爷子的光,我也想问问,这事以后还是这个路子吗?”
闻言,原本还算热闹的丧宴渐渐安静了下来。
周耀辉心里清楚,这些人能这么快地赶过来,还来得这么齐,想送赛蓬最后一程是部分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想看赛蓬手里的这块大得骇人的肥肉,有没有撕扯一块下来的可能。
听了韩金文的话,周耀辉神色不变,“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他刚走就改,未免太过不敬。”
“阿辉。”旁边桌的一个胖子也端着酒,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们这些叔父那都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孝顺,最听老爷子的话。不过,孝顺归孝顺,我们待你也不薄,总不能为着孝顺两个字,你就不让大伙赚钱了不是?你是老爷子亲定的接班人,现在老爷子不在了,你来掌舵,这每年走多少货,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嘛。”
周耀辉冷笑了声,“都说人走茶凉,只是这茶会不会凉得太快了些。”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周寅坤开口,“大哥,生意归生意,人家丹奈叔跟你说生意,你跟人家谈感情。”
他笑了笑,“这不是瞎扯呢吗?”
周耀辉偏头看向身旁的周寅坤,又看了眼刚才挑起话题韩金文。周寅坤小时候刚进武装军的时候,就是韩金文带着他。两兄弟都在韩金文手底下操练过,后来周耀辉中途退出,周寅坤倒是坚持到了最后。韩金文算周寅坤半个师父。
“就算是生意,今天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谈。叔父们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另约时间。”
“那多麻烦。”周寅坤懒懒地灭了烟头,“正好今儿人都在,有什么事就一起说了,大哥解决不了的,我帮帮忙也不是不行。”
“坤这话有道理。”韩金文笑说,“阿辉,你不想做的生意,也不好勉强。只是我这手底下上万兄弟呢,不能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大别墅住着,让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吧?要我说,都是老爷子的儿子,你们兄弟俩的能力我们都是知道的,不如大门两边开,你照你的规矩做,坤照他的法子做,工厂渠道都是现成的,有钱大家一起赚。”
三两句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韩金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把老爷子的毒品生意分给周寅坤做。
席上倒是有几人听了这话就点头,拓沙坐在其中,神情复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拆周耀辉的台,老爷子在的时候,走货量减少无人敢置喙,但周耀辉不过是子承父业,不是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威慑比他父亲差远了。
纵然这几年他的确把生意打理得很好,可钱赚得比往年少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一个人把持着几乎所有原料和工厂,还不让别人插手,早晚都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只是这时间提前了太多,拓沙的视线落到了周耀辉旁边那道身影上。
不合情理,却又是意料之中。如果说赛蓬在的时候还能约束他一二,那么现在……危险的是周耀辉。
可惜如今谈的是人家自己家里的生意,轮不到外人插嘴。
这边主桌上,率先开口拒绝的赛蓬的至交好友帕善。
“金文,你这话什么意思?”帕善说,“赛蓬老兄虽然没立什么遗嘱,但几年前他就表态了,生意的事由阿辉接手,你当时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说像听从老爷子一样听从他的,你管好你手底下那些马仔就行,走不走货,走多少你也要管?”
周寅坤眯了眯眼,叫了声“帕善叔”。
帕善看过来。
只见周寅坤倒了杯酒,拿着酒杯起身走过去。
他走到帕善身边,俯身把酒杯放下,顺手搭上帕善的肩,“年纪大了,别这么大火气。”
帕善觉得肩上那只手很沉,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周寅坤低头,“你跟着我家老爷子,得三四十年了吧。”
帕善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扯这个,虽然周寅坤看起来就是来敬杯酒,他却莫名觉得心慌。可说到底他也是跟着赛蓬出生入死过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寅坤身为晚辈,总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到今年整好四十年了。”帕善说。
“哦。这么久了。”周寅坤拍了拍他的肩,“您老人家一直帮忙管着种植地,在佤邦那山上住着也是很不方便。”
帕善见他端起了那杯酒。
“这么大年纪也该享受享受,退下来之后想住哪尽管跟我说。”
帕善一听眉头一皱,更是没有去碰周寅坤端着的那杯酒,甚至很不悦地抬手,将那杯酒拨到一边。
“阿坤,这事就不用你操心,我跟老爷子几十年的交情,他刚走,你大哥接手过来忙得很,要退我也等等再退,不然将来到了地底下没脸见赛蓬老兄。”
周寅坤笑眯眯地听着,听完点了点头,把酒杯放回了桌上,“原来这个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帕善倏地皱眉,正要扭头看他,却没想下一刻脑袋忽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摁在了桌上。
“周寅坤!”周耀辉的吼声来不及阻止那“噗嗤”的闷响。
帕善还没来得及张开嘴,一双黑色的筷子就从他太阳穴插进去,从另一边太阳穴出来,他的脑袋就像被串在了筷子上,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有这么一遭,坐在帕善左右两边做白色生意的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离开了位置,离周寅坤远远的。
周寅坤重新端起那杯酒,缓缓倒在了地上。
末了,他对上周耀辉的视线,干脆走过去。
“大哥,帕善叔以后管不了种植了,正好我那儿有人——”话还没说完,周寅坤脚步停住。
眼前,是一个黑幽幽的枪口。
一直坐在周耀辉旁边的高大黑衣男人,此刻挡在了周耀辉身前,与周寅坤对峙。
韩金文猛地一拍桌子掏枪站起来:“查猜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第60章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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