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夜晚,飞雪都待在花园里。
洛林虽然是座佔地不大的小村庄,却有着千华园之称,生產艷丽绝美的鲜花。在遥族,鲜花被拿来祭神,因此洛林才会是大神祭司巡礼时必须经过的宗教重地。
神祠里的花园,则是整个村庄最被细心照料的。
下午,她与路寅交谈过后,得知明镜已经醒了。
但她没有去见明镜。
她认为,自己仍不够坚强。
她想起荒地黑暗蔓延的那晚,害怕国家会灭亡的绝望,让她不禁泛泪。可是那时候明镜出现了……
或许,她才发现自己被局限了。
随着缓慢的脚步走着,飞雪缓慢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步伐一步步踏在石漫的长道上。
一股清新的木质香气若有似无,飞雪停下了脚步,才没撞上眼前那个身影。
少年沉吟地望着她,蓝绿的双眼满是疲惫与沧桑。
……明镜?飞雪的心跳漏了拍,目光停留在他微抿的唇角与滚动的喉结。
明镜的神色与以往不同,像是疲惫不堪,也悲伤不已,但与飞雪四目相对时,还是露出了一道温暖的浅笑。
「抱歉,我好像……让你担心了?」
飞雪转过身,没有回应明镜,与他比肩走在这条漫着鲜花的小道。
「你应该听说了吧?白龙与阿芙海特的事情。」
飞雪开门见山地切入了主题,明镜也毫不讶异。「嗯,听说了。」
接着,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几乎只有微风吹拂,以及他们的脚步声。
虽然这个话题是飞雪开啟的,但她的内心,却涌动着不安。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她得知了菱桓是内贼,但最后却没防守住,因为她没料想到白龙与阿芙海特会联手。
……不,或许更早之前就已经失败了。
她没想到母皇会牺牲,不相信菱桓会背叛。所以她一直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可是,一切都没有成功。所以,够了。不论如何,她不能为了自己,现在的一切,人民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飞雪,不要回去了。」
石漫的路上,吹起了清冷的风,道路两旁的艷花随风摇曳,繁花吹散,花瓣纷飞。
飞雪不禁顿住了步伐,她看着明镜仍走向前的背影,他穿着身为苍龙侍的制服,半边的青绿披风,随风波动。
明镜回头看向她,她的情绪,顿时之间被矛盾拉扯撕裂……
「如果我的国家不在了,你只要回去你的国家,可是,我呢?」
我不同。我是龙族,你是阿芙海特。
她失去了母皇,也失去了菱桓,在明镜遭到反噬的那一天,她才终于明白,她现在怎么也不想失去的人,就是明镜……
所以,能不能拜託你,离开我身边吧。
至少,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
「……这是我的国家!」
明镜走近她,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这个片刻,她再次放声大哭。
原来,就是这一刻。
在遇见明镜的那一日,那一场清晰的梦……
就是我,不想失去他的瞬间。
即便情绪冷静下来,夏夜的微风,吹拂过脸颊时,飞雪还是感觉双颊微烫。
花园的池塘边,两人比肩静坐着。
盛夏的风却这么凉爽,轻柔地抚过草皮,扰动着花瓣,香气芬芳繚绕。池畔飘零着点点萤光,池水透彻,宛如玻璃,池底的石纹清晰可见。
「事情结束之后,我打算回莱茵撒尔。」
听见明镜的想法,飞雪不禁一愣,她没有想过明镜说出这句话时该做出什么表情,甚至也没想过,现在内心竟感到一股失落。
「……现在就回去吧。」可事情已至此,飞雪也明白,若明镜再为了龙族而战,就无法再回去莱茵撒尔。
她所认为的和平,或许真的不存在。就如同龙巖主芮綾陛下所说的,要换来和平,必须付出联邦等级的代价,而很久以前……
清扬.月陛下,也承受了那份代价。
如果不是清扬.月陛下,我们都无法如此快乐地活着。
没错啊……清扬.月陛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
「不。」明镜断然拒绝了飞雪。「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明镜刚醒来时,与靛交谈过,然后,他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景,关于那些难以置信的过去,还有不得不走上的未来。那些,在见到飞雪泣不成声的样子后,明镜的抉择已经瞭然于心。
「关于什么的答案?」
「你。你就是我的答案。」明镜的目光落在飞雪身上,她的眼角还残留着令人心疼的泪痕。「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哭泣的样子。」
「你可以相信我。」明镜的指尖轻轻覆上飞雪的侧脸,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停留在透红的脸颊上。
或许是继承了一种习惯,明镜才发觉,他的口吻好似菲司。因为太多事情无法说明,所以只以轻描淡写的句子带过。
然而明镜,才感觉到讽刺。或许他相信到现在的菲司,一直都是谎言。
「我早就相信你了。」对,无论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飞雪明白早已没有退路了。「但是,如果你打算回去莱茵撒尔,就不能与龙族牵扯太深,你明白吗?」
话音刚落,一股温热覆上了飞雪的嘴唇,伴随着一股清甜的气息,即使只是一个极轻的吻,也让飞雪心跳加速,乱了方寸。
吻后,飞雪的耳畔传来的明镜低沉的声音。「我当然明白,但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嘴唇上还残留着轻吻的触感,飞雪的内心应该到甜蜜,更多的却是悲伤,这是一段告别在即的告白。
「卑鄙。」飞雪瞪向明镜,她环抱住明镜的后项,不服输似地也吻了上去。
明镜也环抱住飞雪的腰际,温热的触感在脣上停留了一会儿。飞雪缓缓睁开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只见明镜的眼神与唇角带着笑意。
「……你在笑什么?」
明镜低声笑了起来。「只是在想,原来你也会脸红吗?」
飞雪回答什么,明镜已经不在乎了。
那夜的夜风凉爽,花香四溢。然而,周遭的景致与怀里的美人,明镜都无暇欣赏。因为,他本就是来告别的。
即使表现得泰然自若,他也无法忘却他所看见的那个片刻。
〔你的计划,我同意……我,会回去莱茵撒尔。〕
在他脑海里,与靛的对话,不断回放。
〔是吗?为了什么?〕
〔为了飞雪。还有龙族。〕
靛看起来并不讶异,只是点点头。〔你的心里有仇恨吗?〕
当时明镜哑然无语,思考了良久,仍没有答案。他不明白,仇恨?如果想要保护飞雪而產生的激动情绪,能够称作仇恨的话……
不过,在他所看见的那个片刻中,那些将会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的需要仇恨,才有可能做到。
〔还有,你的决定会让飞雪涉险。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靛的话打断了明镜的思绪,他知道自己露出了落寞又带着悲伤的表情。他轻笑一声,打算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却徒劳无功。
沉默了一会儿后,明镜摇摇头。
〔在我所看见的未来里,没有飞雪。〕
※※※※※※※※※※
繚绕的烟雾瀰漫在室内,熏香的香气有些惹得呛鼻。
这是大神祭司的房间,若叶正冲着茶水,为接待大神祭司的客人而做准备。
端着盛着茶杯的托盘,正要端往桌前,此时,门外传来了声响,然后,门板被敲响了。
叩叩——
「若叶姐姐,大神祭司大人的客人抵达了。」
「啊,让他进来吧。」
若叶应声,腾出一隻手,去拉开了木质的拉门。
此时,一位高瘦的人影,金色的双眼,黑色的半长发男子,映入了若叶眼帘。手中的托盘,一个不稳,从若叶的右臂上滑落……
「啊,小心。」男人惊呼一声,伸手矫健地接住落下的托盘,托盘上的热水一滴也没洒。
「失礼了!万分抱歉!」若叶赶紧鞠躬赔罪,接回对方递来的托盘。
正觉万分失礼的同时,只见对方露出一道灿烂的笑顏,「没有关係,你是若叶,对吧?」
「是的……」若叶点点头,但她感到奇怪,这个人她不曾见过,但知道她的名字,意思是与奶奶是熟人吗?「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啊,抱歉,没有自我介绍。」男人笑了笑。「我是神无.月,能带我见秦燕吗?」
直接叫奶奶『秦燕』,看来关係真的不是一般。
「嗯,好的。这边请。」
若叶领着神无前往秦燕所在的房间,递上茶水后并先行告辞了。但在关上门前,她听见了秦燕热情的招呼:「哎呀,你来啦?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看你的表情,黑龙那里最近还不错?」
……黑龙?啊!这时,若叶才突然明白,真是不得了!他是黑龙皇神无.月吗!
「看你的表情,黑龙那里最近还不错?」
「算是,还行吧。」神无浅笑了下,跪坐在木质地板的软垫上。「情况并没有变好,但是出现了转机。」
「宝器到手了,对吧?」秦燕托着下腮,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对,您见过她了?」
「不只见过了,还帮你觉醒了……」秦燕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指甲,「你觉得我能收多少甜头?」
神无苦笑起来。「还想收多少……觉醒宝器本来就是你的工作。现在全世界能和远古巨龙对话的人,大概只有你了。」
秦燕嘖了一声。「现在是只有我没错,不过,上神已经降下预言,我的后继者很快就会出现。只是,那个预言,真让人头皮发麻呀……」
「预言的内容是什么?」
『黑夜的羽翼将在星月坠落的南方失去灵魂,彩色的烈火将在北方花海消失无踪。』
听完后,神无静默了。感觉真的不是个好的预言。
「然后,就在预言降下那日,那个孩子出现了。」接着,秦燕拿出了一只藤篮。在藤篮中,铺着柔软的被褥,被褥中包覆的便是一颗微泛着青绿的卵。「就是我在信中跟你提到过的,南银时的子嗣。」
然后,神无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真的是南银时的子嗣?」
「千年之间,南银时的乌鸦族一直都非常隐匿地生活。与其他种族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在预言降下时现身,应该不是巧合。」秦燕继续说下去。「……而且,预言中『黑夜的羽翼』,被认为就是乌鸦族,当然,也不是单纯的乌鸦族。」
此时,神无也顿时明白了。「而是这个,流有巨龙血脉的乌鸦孩子。」
秦燕点了点头,然后严肃地望着神无。「我知道,这个乌鸦的孩子,对你们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尤其黑龙族,千年以来都在为了巨龙血脉奔波。」
见秦燕的表情,又思考起了方才所提到的预言,神无也大致明白了秦燕的忧虑。「预言的解读,是这个孩子,会死?」
「没错。预言便是,他会在遥族领地中死去。」秦燕点点头,这是她反覆思量过后的决定。「所以,请你将他带离南方,保护好他的珞珠,在他觉醒之日到来之前,都不要让他回到南方。」
神无接下了这份任务,他知道不论是族里的期待还是遥族的冀望,都让他无法拒绝。
只是,一直到他离开了秦燕的房间他也没发现,窗边停泊着一隻渡鸦,纯白羽翼的渡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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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南国千华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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