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箬衡说她最讨厌谭尊,其实谭尊不算什么,舒澄澄这辈子都最讨厌舒磬东。但舒磬东一直在她血液里,哪怕八年没见、哪怕他将来哪天死了也一直在永远在,基因序列是个附骨诅咒。
廉价的爱也是爱,舒磬东也爱过她,像每个俗气的爹一样把女儿当成骄傲炫耀过,只不过爱的时候浓烈,扔的时候绝情,只要有更诱人的金钱利益钓着,他能把曾经的自己都抛到脑后,连想都不会想她。
这八年有数钱成名的快乐钓着,她也没怎么想起霍止,使劲卑躬屈膝,换来寻欢作乐,如果真有机会,没准也能闹出酒池肉林,最后把自己作进牢里。
她本性卑劣,跟舒磬东一模一样,冲动一上头,什么都肯干,舒磬东把她妈妈弄没了,她就把他的下半辈子烧光,代价是她也把家扔了,过了八年才觉得一无所有这么难受,苏镇的家她不敢回,榕城的房子倒无所谓,她一向没把那里当做家,但昨晚看到别人从那间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她都想扇他巴掌,简直跟今天早上说后悔的舒磬东一样人心不足。
她真有点后悔,但又后悔得很茫然,不觉得舒磬东不该死,只是因为她很难受,她总是住酒店,住公司,住公寓,快要疯了。她大概真的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颜料盒湿了,漏了的红色颜料从指缝里向下淌。舒澄澄下意识地捞了一把,只捞了一手淡红的油彩。
奥菲莉亚的脸颊也是这种很淡的红,她有点想念很小时候的日子,陈傲之年轻健康,舒磬东是穷画家,屋子极其破,冬天的下雨天,陈傲之骂完舒磬东,叁个人头对头地围坐着烤电暖器。
因为贫穷,还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在雨天睡个好觉就已经很满足,欲望不大,人还没有向动物性逼近。
那时舒磬东还没喜欢钱,只喜欢陈傲之和画画,有几次抱着她画,用陈傲之的脸代入奥菲莉亚,画上象征忠贞的紫罗兰被她和舒磬东一手换成了虚荣的叁色堇,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是对未来的预告,被哈姆雷特害死的未婚妻美丽地漂在水中央,陈傲之也被她和舒磬东日复一日留在一间空房子里。
现在舒磬东完了,她也差不多完了。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舒澄澄隐约想起自己当时每天走进校门时的心情,可能就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么干和舒磬东很像,所以对自己几乎是讨厌,连带着还讨厌上学,也讨厌霍止,因为太讨厌,每天出门前都想吐,吐多了也就没感觉了,不仅霍止摸她脉搏时没感觉,她点火烧了房子的时候心跳都没快一分。
房子烧了,十八岁的好时光丢了,二十六岁霍止又给了她机会,但她心理扭曲,注定是个垃圾,会把所有东西都毁掉。对自己坦诚过头,就变得索然无味,她又什么都不想要了。
舒澄澄坐在台阶上发呆,黑漆漆的路面上终于有车灯闪过,她懒得抬头,但车在她跟前停下,刹车太急,瞬间熄了火。
霍止撑起伞从车里下来,快步走到她跟前,冷着脸问她:“哪流血了?”
舒澄澄才发现自己白裙子上全是颜料染的大片血红,揉揉眼睛,一时半会没从嗓子里憋出话。
霍止弯腰摸了一把她的裙子,才发现是颜料漏了一身。
他胸口一松,气全涌上来,“舒澄澄,你要发神经,也不耽误找个地方躲雨充电。”
舒澄澄不知道手机没电算不算是她发神经,也思考不了,脑子里塞满舒磬东陈傲之奥菲莉亚和十八岁的霍止,一张张脸像锋利的刀刃在血管上磨,她只觉得车灯晃眼,低头把脸埋进掌心。
霍止掰开她的手看了一眼,大概是她脸色很不好,而他一向教养上佳,没再说她,转而向她的脸伸过手来,她本能地缩起来躲,霍止推开她的下巴,手指探进脖子。
咏萄没搞成千秋,反而被舒澄澄找上门收拾了一顿,但咏萄也不是善茬,不会善罢甘休,老刘放心不下,给霍止打电话,偏偏舒澄澄关了机,霍止找了两小时,舒澄澄应该也就在这淋了两小时,皮肤凉得像冰。
霍止记得学校对面有连锁酒店,“起来,上去冲个澡。”
舒澄澄脚麻了,站不起来,也不想站起来,缩着坐在那不动弹,“别管了,你走吧。”
“雨很大,”霍止告诉她,“你抱着什么?会被淋湿。”
舒澄澄垂下眼睫,眼里的一点光也遮住了,一张脸在夜色显得黑白分明,毫无血色,配上沾满红颜料的白裙子,几乎有些凄艳,只有不远处学校的灯光微弱地照在她的胳膊上,抱着伞布的手微微发着抖,才能看出是个活人,但对他的话反应迟钝,过了许久才不大在意地说:“那就扔掉。”
反正她什么都可以扔,没准哪天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好,把奥菲莉亚点火烧了看个亮也不一定。
霍止去车上拿了证件,打电话叫人送车送衣服,折回来一弯腰把舒澄澄扛在肩上,走进酒店登记,“要六楼东边第五间。”
他们以前每次开房都要六楼东边第五间,房间没什么特别,但霍止似乎有些刻板偏执,第一次是那间,后来每次都要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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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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