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掀开帘子,一阵寒风吹进帐内,只见燕王与晋阳公主双双跪伏于榻前,病榻上的皇后,奄奄一息。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帝赶到了张皇后身前,赵希言回首,看见满是沧桑的父亲,晋阳公主见之连忙拉起赵希言从车屋内离去。
父子擦肩而过,然皇帝的眼里始终只有张氏一人,待屋内安静之后,皇帝缓缓走到张氏的榻前半蹲下。
“阿儒。”
四目相对,张氏失华的双眼满是空洞,仿佛在被神明一点一点抽取生命即将变成一副躯壳一般。
“二哥。”张氏吃力的喊着皇帝,“你终于完成了,你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夙愿。”
皇帝却拼命的摇头,“不,这并不是全部,你是知道的,我想接你回京,哪里才是我们的家。”
“只要你和言儿在,平安顺遂,与我而言,哪里不是家呢?”张皇后回道皇帝。
“那不一样。”皇帝道,遂紧紧握住张氏的手,在哭红的鼻尖蹭了蹭,“往后再没有朝廷敢胁迫施压于我们了。”
张皇后见他绷不住泪的神情,心里很是难过,便拼尽力气抬起手,与同孩子一般,也为丈夫拭泪,“我很抱歉,不能陪你到最后。”
皇帝忍住伤心摇头,“别说这种话,这么多年过去,都是你一直陪着我,每回征战都害你担忧,回来还要将满身伤痕交给你,你跟着我,从未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这么多年,你怨我吗?”皇帝又开口问道,“将你从他身边夺走,又将你带到北平,身处异乡近四十年。”
张皇后回想过往数十载,起初是有恨的,然再看到眼前这个人不因权力地位,甚至不惜得罪储君与皇帝时,她心里的恨也就消失了。
“妾虽是弱女子,然也有自己的傲骨,宁为庶人妻,也不会做公侯的妾室。”张皇后摇头回道,“殿下是知道我当时有求死之心,故才冒险抢夺牒纸,因而,我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几十年风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就在皇帝满怀喜悦,期盼着阖家团圆时,上天却给他降下了噩耗,一个让他痛心,抱憾终身的结局。
“二哥不必于我有所愧疚。”张皇后道,“这么多年过去,妾岂能不知二哥真心。”
曾经因一时冲动而将张氏从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手中抢来,皇帝一直带有愧疚,于是百般讨好,尽管前些年不受待见,但皇帝的好始终如一,日复一日,不到一年时间,张氏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比起见利忘义的梁王而言,燕王这个武夫,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恰恰相反的是,有着世家子弟没有的细腻与柔情,当初不过是萍水相逢,却比自幼一同长大的梁王,还要重情重义,事实也得到了证明,没有被时间所打败,燕王对张氏的好,数十年如一日,而梁王成为太子后,东宫嫔妃成群,登基之后更是广纳后宫,若说联姻是帝王惯用的政治手段,那么与皇帝对峙不下的燕王又为何不选用呢。
燕王紧紧握着张氏冰凉的手,眼角是止不住的泪水,“阿儒。”
而今什么话,都盖不住他眼里的悲伤,无法面对妻子即将离世,也悔恨自己没有多留时间与她相处、陪伴。
张皇后将手盖在皇帝手中,虚弱的喊道:“二哥。”她强撑着一口气,便是等待皇帝的到来,等待重逢,在最后一刻钟内,她仍想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皇帝反握着张氏的手,“我在,儒儒,你说吧,我在呢,我都听着。”
“大郎的死,我一直心怀愧疚,直到有了二郎,我将你与她当成了我的全部,而今我没有办法再继续陪伴你们了,二郎刚及冠不久,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
皇帝点头,“我知道,她还有我,你不必担忧。”
“她的性子,你亦是知道的。”张皇后又道,“她是你的孩子,性子也随你,都是脾性倔强之人,我知道,而今身份大变,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家了,还有国,然我希望于公之时,你是陛下,而于私,你仍是父亲,是我们孩子的父亲。”
皇帝再次点头,“我从未忘记,你我的孩儿,她长得像你,我岂能……”
张皇后再次用力握紧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请二哥……看在妾身的份上……绕她一命。”
皇帝点头应下,旋即连忙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回京,紫禁城内有天下最好的大夫,他们一定会医治好你的。”
张皇后却摇头,“没用的……”
皇帝听后,僵瞪着双眼,旋即扑进张氏的怀中,“我的私心,只是……只是……带你回家啊,为何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上天都不肯满足我。”
张氏留着泪,“对不起。”
皇帝拼命的摇头,“你不要说这种话。”
“二哥。”张氏虚弱的喊着。
为听得清楚,皇帝便凑到张氏唇前,“我在,我一直都在,哪儿都不去。”
“最后,最后……”张氏急凑着呼吸,像喘不过气的人一般,“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皇帝回道。
“言儿与晋阳公主之事,二哥就放她们年轻人自己去吧。说到底,弄成今日之结局,你我难辞其咎。”张皇后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