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启尊转身走到门口,张决明终于露出被小臂挡住的眼睛。
望着周启尊的背影,在周启尊开门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张嘴了:回了长春......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好,知道了。周启尊身形一顿,扭过头来,露出半张脸,还有一边微微上挑的嘴角,年纪不大,还挺操心的。
他说完,没等张决明再出声,转身就走了。
六点四十五了。周启尊没功夫再和张决明磨蹭,他得赶紧去火车站,上车奔吉首,找他的妹妹。
门被关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决明的眼神变了。他眼中再无半点刚睡醒的迷蒙,像是某种寒凉的冷兵器,泛出犀利的光。
我们走。张决明下床,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长生铃。
周怿没有回应他。昨天和周启尊在一起,张决明一整天都没给长生铃喂血,定是生息不够,周怿又没了魂识。
张决明将长生铃揣进兜里,拿起周启尊的房卡,推开门走出去。
周启尊前脚刚走出旅店大门,张决明后脚便从电梯里出来,去前台结了账。
。
日日夜夜,从不缺奔波劳碌的身影。在火车站附近,哪怕是大清早,人也很多。街面跟赶集似的热闹,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咸味,闻着有点齁儿,让人舌苔发苦。
出旅店后,张决明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混在人群里跟着周启尊。
他看周启尊在附近的超市随手买了个面包垫肚子,看这人毫不讲究地站在垃圾桶边上,三两口就啃光了面包,扔掉包装纸。周启尊扑噜两下手掌,走进了火车站。
张决明提前买过票,没买到周启尊前后车厢的,但不打紧,火车人杂,他可以混过去。
跟着周启尊取票,进站,过安检,时间就差不多了。
正巧广播播报,轮到他们这辆车检票。两人在队伍里,中间隔着长排乘客,一前一后站着。
排队的时候,张决明发现有个人不对劲。
山鬼的眼睛和常人不同,他一眼便看出来,那人身上的阴气特别重。
人活在世上,活的是阳气,只有死鬼,或是将死之人,身上的阳气消散,才会生出阴气。但那个人除外。
他身上阴阳对半,阳气与阴气居然是共生的。
阴阳相斥,本是无法共存。除了一种人走阳间路,办冥差的阴人。
赶尸人。张决明心中警铃大作。
赶尸人在湘西偏僻地隐居,族中没有亲血关系,靠收徒传承。但阴人的苗子难寻,族里向来人丁稀少。
据悉赶尸人并非什么魑魅魍魉,而是实打实的肉体凡胎,会生老病死。阴人八字冷硬,三簇魂火天生昏暗,不如常人明亮,打小便容易惹到妖魔鬼怪,招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身。
除去体质特殊,赶尸这一脉还有别的要求。阴人必须和亲朋好友完全断绝联系。他们终生踩在阴阳的交界线上,断不可再牵扯尘俗,最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相貌也要越丑越好。
人都是肤浅之辈,自身相貌丑陋,因有卑少生妄念,也震得住那些枉死的皮囊。
因为上述原因,赶尸一脉始终凋敝,赶尸人个顶个的宝贵,他们自个儿也爱惜羽毛,向来默默无闻,几百年没闹过什么幺蛾子。各行各道但凡是替阎罗殿办事的,不乏些穷折腾的混皮孬货,但还从没有谁告状会告到赶尸人头上。
所以,当发现龙涎珠牵扯上驭尸符,和赶尸人有关,张决明其实是非常惊讶的。
先前他已经和阎罗殿通过消息,上头回信,赶尸一脉现在比几十年前还磕碜,全族老少统共不到二十人。还有更稀奇的如今赶尸族的当家居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叫林眷,说是本事了得,张决明此番跟着周启尊去吉首,定是要会会他。早前,张决明已经托赤豹带信儿,将雏鹰小学地里拽出的半张驭尸符送了去,现在还没有回音,也不知赶尸族要如何对付。
但在长沙的火车站遇到阴人......这实在太意外了。
随着检票的人流,队伍不断往前走,张决明回头仔细看了那阴人一眼。
阴人该是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异常肥大的长款风衣,后头的背帽叩在头上,他整个人像被裹进大麻袋一样,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就连袖口也是垮的,袖子又宽又长,只能看见他短短几截苍白的手指。
他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是要赶这趟车,周围的人都排队撵着检票,他却无动于衷,坐在那,半点也不急。
张决明想过去找他。但再一抬眼,张决明发现周启尊已经通过了检票口,脱离他的视线了。
张决明在心中稍作权衡,决定还是先跟着周启尊上车。还是周启尊最重要。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留下,起码要给赶尸人提点儿灵醒。
张决明的手垂在身侧,指尖飞快一弹,一团细小的火苗嗖得一下蹿出去。这小火团擦着地皮,曲溜儿拐弯地滚过人们鞋边,快得好似一阵小旋风,没有人注意到。
它目标明确,直扑上那阴人,将那长到几乎拖地的衣角烧出个窟窿。
一瞬间,阴人浑身一抖擞。他连忙捡起自己的衣角看。
被烧坏的部分仅有一个拳眼大,焚烧过的痕迹就像一朵黑红色鲜花,绽放出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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