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康熙有一点点懵,但见胤祺很快抬手让人把住持架走,再回头看了眼屏风后,总觉得后头有些吵闹。
他一勾手叫来了梁九功,“去后头看看,五公主是不是回来了?”
梁九功还没去探查,太后又派了人出来,“启禀万岁爷,太后娘娘有懿旨,五公主自幼抄写经文上千部,日日不辍,今日盛况难得,刚才的题目又简单,公主想要试一试。”
康熙往屏风后看了眼,不满地撇撇嘴,正要阻拦时,元衿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皇阿玛,女儿求您恩准。”
她脆嫩的声音从殿外响起,身边跟着一宫装的中年妇人,头上还戴着一顶眼熟却不合适的帷帽。
康熙认得那帷帽,更认得那中年妇人,是德妃身边的嬷嬷秋华。他身子往后侧了侧,朝屏风后德妃坐着的位置剜了眼,而后才看向元衿。
他知道,自己不答允也得答允,元衿这小性子他惹不起。
“这里高僧云集,能人齐聚,你长话短说,莫要献丑。”
“是。”元衿先朝巴拜特穆尔的方向福了福,“神童莫怪,我失礼了。”
作者有话说:
回归
第101章
“公主千金。”在舜安彦的方向,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巴拜特穆尔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但求长听。”
胤禛听到这句,眼神霎时犀利了起来,他与舜安彦交流了一个眼神,而舜安彦暗暗给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舜安彦只看向元衿,她纤手扶着帷帽,背脊笔直,像草原不屈的劲草。
只听她清脆的声音高声说:“佛家有三昧,贪嗔痴。痴为烦恼所依,执妄所起,佛家修行要灭不明、断愚痴,欲得净土,当净我心,我说的,可对?”
巴拜特穆尔点了下头,元衿所说都是佛家的浅表道理,即使是刚入门的僧侣也能轻易说出这些话来。
她的学识不会止于此,巴拜特穆尔知道,舜安彦知道,众皇子也知道。
“痴者为金,不痴者为浮萍,即是说的这条道理。”
她扶着帷帽缓缓走向大殿正中,正中上方有一扇天窗打入一缕阳光,阳光撒在帷帽的金线上泛出金光。
“可我看来,痴,也可分为真痴,物痴,情痴。说文曰,痴者不慧也,即是真痴,世上总有不幸之人天生不慧,是人多有嘲笑故而曰痴。而其他的痴不过是后人从真痴上展开而来的说法,物痴是执迷于某样东西,情痴是执迷于某种情感,那嗜欲呢?嗜欲者是否是痴呢?”
古代辩经这件事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感觉,即使是在现代辩论里,辩论者提问也都是自问自答的设问句,故而当元衿最后以问句为结尾时,众人都以为她还有下文。
但她停了下来,隔着帷帽,舜安彦能看到她盈盈的美目直视着巴拜特穆尔,是在等待他回答。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绪,在舜安彦读懂的那刻,心底涌出了止不住的嫉妒——是珍惜,元衿对巴拜特穆尔的珍惜。
“庄子大宗师有云……”
巴拜特穆尔说了八个字后突然噎住,在空旷的大殿里他愣愣地看着元衿,身后逐渐响起各种七嘴八舌的嘈杂声响。
“怎么回事?公主怎么发问了呢?”这类质疑的声音很小,毕竟元衿是皇家公主,更是太后的心尖尖,随便议论搞不好就要落下个大不敬之名。
“这可是辩经,论的可是佛法,郡王怎么提起了庄子,这年头难不成佛道不分家了吗?”这类的质疑声音就高昂了许多,尤其是刚才被压在下风的住持弟子们,此刻恨不得杀上来吐几口唾沫在说错话的巴拜特穆尔脸上。
良久,巴拜特穆尔回头瞥了眼那些质疑他提老庄的人,不屑地说:“你们可以在大大小小的佛寺里藏财神庙,我怎么就不能提一句老庄了?呵。”
“你强辩!”一小沙弥忍不了,直接捋起袖子就要和巴拜特穆尔干架。
巴拜特穆尔退后了步,突然转向了康熙,说:“嗜欲深者天机浅,嗜欲浅者天机深。下臣自幼被人许为神童,凡事争强好胜,今日也是如此,言行无状下却是一种痴,好胜之痴。”
这位风姿无双的白衣郡王在众目睽睽下,膝盖直直地砸在了大殿的金砖智商,向康熙叩首后朗声道:“下臣今日失礼无状,刚才这题,公主三言两语让下臣醍醐灌顶,下臣认输。”
康熙的目光在元衿和巴拜特穆尔之间徘徊了片刻后,端出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该有的宽宏大量,“来人,赐郡王黄金千两,迦南木佛珠百串,沉香十斤,另赐纸墨笔砚及各色丝线布匹,免赛音诺颜部一年钱粮。郡王年少多才,胸怀远大,实是草原之幸。”
巴拜特穆尔笑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又命自己的下属一起给“至高无上的大皇帝”谢恩,再三诉说了草原民众对康熙的感恩后被太监们带了下去。
这番操作在南方众人眼里属实有些奇怪,不少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都在互相问刚才公主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住持的弟子们脸色则十分难看,表面上这个蒙古粗人认了输,可他到底哪里输了呢?谁也说不上来,从辩经上说,他这输认的莫名其妙,那番说辞更像是一种自我的顿悟。
这就让他们更不爽了,从不可为外道的真实心思来说,这群南方僧侣看康熙等北来的满人都觉得是粗人没文化,看巴拜特穆尔这种北到说不清地名的蒙古人那更是鄙夷,结果人家竟然硬生生在自家地盘上“顿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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