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拜特穆尔似是自嘲,又似是调侃,打开砚台,化了一点墨。
上好的顶烟墨在他砚台上化开,比黑夜更浓。
“你这个是宋制兰烟墨吗?”
他笑了,“公主好眼力,和您写字,小僧挑了块最好的。”
“是真的好,宫里都没有几块,皇阿玛倒是有,但他不喜欢这些。”康熙崇尚简朴只用松花石砚,那些上贡的兰烟墨大多被他束之高阁,偶尔才会被元衿骗走几块,“你哪来的?”
“小僧三岁开蒙习字,大漠只有我同时会写满蒙汉藏四种文字,法王嘉许我,便把能得到的好墨尽数归我。”
他搁下墨条,比了个数字。
“这是我八岁那年,法王在大召寺送我的。”
他提笔取了点墨,催促道:“公主,开始吧,看看谁快。”
“好。”
一时间,殿内只有笔尖过纸的沙沙声。
赖康熙的内卷式授课,元衿背书的功力极佳,一篇《秋声赋》她写得比巴拜特穆尔更快。
她全篇抄完,他还在抄那句“念谁为之戕贼”。
“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元衿笑着背出声,“神童比我慢了。”
巴拜特穆尔的笔尖一顿,一滴墨水留在了“贼”字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笔说:“我输了。”
鸿雁还在南渡。
巴拜特穆尔远望了会儿,回头问:“公主喜欢秋声赋吗?”
“还可以,我对欧阳修的诗句不算是最喜欢,但可以欣赏。”
“这样。”巴拜特穆尔沉吟,又问,“公主方便告诉小僧喜欢哪位诗人吗?”
“辛弃疾。”
巴拜特穆尔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您的宫女叫青山。”
“是。”元衿难得腼腆,背了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感叹道:“我从前不知道,不知道公主最爱的是这句。”
其实也不是这句,可元衿没说,只是笑着眯起眼,感受秋阳伴鸿雁的午后,享受难得安静的时光。
可惜偏有人不知好歹。
“公主喜欢的不是这句,是另一句。”
舜安彦抱着一个木盒跨过门槛,朝他们所坐的位置瞧了瞧。
一张长桌,两人一边,没有位置了。
没关系,他可以有位置。
他把木盒搁在元衿身旁,动手将元衿原本所坐的书桌搬到了长桌旁边。
“你干什么?”
舜安彦又搬来了椅子,再把自己的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墨水、纸张和羽毛笔。
他笑说:“这儿很好,奴才申请和神童一样,与公主作伴练字。”
巴拜特穆尔有些迷惑,他抬手,指向舜安彦桌上的那些文具,“不知佟少爷这是抄的什么?”
舜安朝他们展示封面。
第一本牛顿《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即《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记录了力学三大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
第二本莎士比亚《Romeo and Juliet》,即《罗密欧与朱丽叶》,后世人尽皆知的悲剧爱情。
第三本笛卡尔《Discours de la méthode》,即《方法论》,里面有句后世无数人矫情写在个签上的名句“我思故我在”。
舜安彦看到,以博学之名威震大漠的神童巴拜特穆尔满脸不解,满脸写着:他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名:东西方文化撕逼之男主犯规。
敏敏方:出自欧阳修秋声赋和辛弃疾贺新郎
小燕子方:三本在康熙中期前已威震整个欧洲的书,笛卡尔和牛顿的那两本改变了整个世界。
加更啦~
第53章
如果清朝有神经病院,舜安彦现在已经被巴拜特穆尔送进去了。
他好看的眉眼冻成了冰霜,最后的教养让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佟少爷,这些都是……”
舜安彦极为淡定,并不回答巴拜特穆尔的问题,而是问元衿:“公主,喜欢哪本?”
元衿精致的下颚紧绷着,斜了他眼,然后拿过一张纸笺飞速地写下了辛弃疾的《贺新郎》。
她水葱般的手指捧着墨迹未干的词句,郑重交到巴拜特穆尔手中,“神童猜猜,我最喜欢哪句?”
他接了过来,凝望下眼神震了震,“这与公主以前的字不一样。”
“是吗?写快了些,写的不好。”她敷衍了句。
其实元衿穿来前就会书法,是从小和元家老爷子学的,穿来后为了打发时间一直学习神童的字体,原先的字型便极少展示在人前。
“不,写的很好,只是不太一样。”巴拜特穆尔点了几个格外特别的字说,“出锋伶俐、收笔果断,是小僧没有见过的气韵。”
元衿浅笑一声,心中感慨:神童敏敏确实不虚,方寸之间,寥寥几笔,便能看出不同。
神童的字一直端和从容,像四平八方的水从不溢出,元家老爷子的字只是年岁大了后被迫添了点仁慈,内里的张扬狠绝才是底色。
这是截然不同的处世之道,但元衿不想深究。
恰好,神童敏敏也不深究。
他把这阙《贺新郎》放在面前,提起笔来,爽朗地说:“小僧练一练,公主莫扰我。”
从来都如此,与他相处,从来都如此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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